第五章
尤舞回到姚老師的宿舍。
她的腦袋裏嗡嗡響，一想到這些天來，那個窮凶極惡的“樺城狂魔”就潛伏在他們身邊，陰冷而嘲諷地看著編外小組，一步步掉進他的圈套，尤舞的心裏就發寒。
“是蘇老師嗎？是戴老師嗎？”尤舞無意識地喃喃著，“不，都不是，他們都不附和‘樺城狂魔’的特征，身高、柔軟的手，他們都不具備，他們也沒有受過女性的傷害……”
“樺城狂魔”到底是誰？還是編外小組遺漏了什麽重要線索？尤舞心情煩躁，目光不聚焦地四下掃射著，不知過了多久，她散亂的視線突然停滯住了，一絲微弱的光亮，在她眼底緩緩擴張……
視線的盡頭，是一雙女士高跟鞋，那是姚老師的鞋子，姚老師身材高挑，差不多有一米七五，而她的鞋子尺碼是……
尤舞難以置信地讀出高跟鞋底的尺碼數：“四、十、二……”
……
三十多年前，樺城縣下的一座小山村。
一間平房裏，傳出一聲新生兒清脆的啼哭，然而，新生兒的降生，卻沒能給這個家庭帶來一絲喜悅。
產婆渾身發顫地剪斷臍帶，連接生費都沒收，就倉皇而逃。
初生的嬰孩，躺在繈褓中，嗷嗷待哺，不遠處，是氣絕身亡的產婦，可憐的母親，隻看了孩子一眼，就驚懼而死。
這個孩子，不知該用“他”還是“她”還稱呼，總之，這是一個天生擁有兩套生殖係統的孩子，一個罕見的陰陽人，我們就稱呼其為小妖吧。
在村民的白眼和議論聲中，小妖慢慢長大了，小妖很漂亮，纖長的手腳，皮膚白皙，然而，小妖又很不幸，陰陽人是一輩子也甩不掉的恥辱。
小妖的父親離家出走了，奶奶一個人照顧著小妖和另外兩個年長些的孫女，奶奶厭惡小妖，兩個姐姐嫌棄小妖，她們日日夜夜地羞辱小妖，虐待小妖，用盡各種難聽的汙言穢語，使出各種殘忍下作的淩辱手段。
小妖的身上，始終是傷痕累累，大眼睛裏，淚水沒有幹涸過，幹癟的肚子，從未吃過一頓飽飯，唯一的親人，隻想讓小妖去死，趕緊去死！
在小妖10歲那年，不知從哪兒來了一個人販子，奶奶賺了200塊錢，兩個堂姐妹多了幾顆水果糖，小妖從此成了人販子的生財工具。
在一些中小城市，時常會有“畸形人體秀”的表演團，他們在一座座小城市、鄉村和城鄉結合部流動，搭起臨時的棚子，掛出聳人聽聞的宣傳布告和圖片，用高音喇叭，吸引著好奇心旺盛的人們，花錢來觀賞他們的殘缺。
小妖成了其中的一員。
小妖跟著人販子走南闖北，見過很多大市麵，雖然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人，抱著看怪物的心情，來看小妖和小妖的同伴們，但小妖並不難過，因為每一天都有飽飯吃了，最重要的是，小妖認識了小怪。
小怪是一個有四隻手的怪胎，但小怪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兒身，自從認識了小怪，小妖也重新認識了自己，小妖的身體，不陰不陽，但小妖的內心裏，住著一個含苞待放的少女。
小妖和小怪相愛了，他們愛得死去活來，一個美好的夜晚，他們偷嚐了禁果，那一夜，小妖終於有了性別，她明白了，自己是一個女人，或者說，自己應該是一個女人。
然而，幸福總是那麽的短暫。
不久後，人販子接下了一筆好買賣，大城市裏，有一些有著特殊癖好的男女，他們喜歡玩弄畸形的人類，為此，他們甚至願意一擲千金。
小怪被幾個有著特殊性癖好的女人選中了，小怪反抗了，小妖也抗議了，但是沒有用，小怪還是被帶走了。
小怪再也沒有回來，他被那些女人灌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最終，小怪活生生精盡人亡。
從那之後，小妖恨女人。
在一夜雷雨交加的夜晚，小妖迷昏了人販子，逃了出去。之後，她一個人混跡在這個燈紅酒綠的世界上，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的秘密，她去過很多城市，做過很多工作，接觸過很多的人，然而在她心中的思念和仇恨，卻從未消停，它們與日俱增。
那甜蜜的相思，和刻苦的恨意，日夜折磨著小妖的心智，還有那有如汪洋般的寂寞，她無力去承擔，在無數個黑夜，她一個人衝到荒涼的麥地裏，絕望地哭喊、哀號，無邊無際的黑暗，一寸寸地蠶食著她原本就不多的理智……
又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小妖又被滔天的恨意折磨著，一個人在荒涼的麥地裏哭喊著，絕望地咒罵著，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遠處的田埂上，走來了一個穿著紅色雨衣的女人……
接下來發生的事，所有樺城縣的人都知道了，小妖，成了人們口中談之色變的“樺城狂魔”，她隻有在**和殘殺那些女人的時候，才能感受到快樂，殘忍的快樂。
看著她們驚恐的樣子，聽著她們無助的哀求，小妖感受到有一股清泉般的甘露，汩汩地注入她黑暗而腐爛的靈魂，她因此而得到了救贖！
每一次，將雙手扼上那些女人的咽喉，小妖內心都會狂喜地呼喊：小怪，這是為了你，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聽啊，你看啊，我替你殺了這些害你喪命的賤女人……
直到十年前的一個夜晚，小妖獨自遊**在田間，物色著第11個獵物，然而這一次，她沒有找到獵物，而是遇到了一個男人。
那是一個流浪詩人，他留著長長的胡子，帥氣而不羈，詩人對小妖說：“你是一個美麗而有故事的姑娘，我覺得我愛上你了。”
小妖和流浪詩人相愛了，詩人教小妖讀書認字，帶她流浪，而他對小妖無所求，隻要小妖每天都跟他**就可以了，在詩人寵溺而溫暖的懷抱裏，在詩人無止境的欲望裏，小妖覺得自己得到了新生，她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放下小怪了。
小怪，我已經為你做了很多，一條漏網之魚，九條生命，無數女人的噩夢，用這些來祭祀你，已經足夠了。
詩人陪小妖一起度過了快樂的九年，他們過得很快樂，因為詩人說他不喜歡無知的女人，小妖很用功地讀書，她很聰明，居然還考下了幾張文憑。
一年前，詩人出車禍死了。
準確地說，詩人偷了一輛車，然而他駕駛技術很差，然後車子掉進了河裏。
詩人淹死了自己。
小妖又變成了孤單的一個人，為了生計，她來到樺田小學，成了一名村辦小學的老師，之前說過了，她很聰明，她教祖國的花朵學習思想政治，在她的培育下，祖國的花朵茁壯成長，這是一所多麽高尚的希望小學啊。
對於程校長的罪惡勾當，對於李老師的猥瑣欲望，小妖洞若觀火，但是她什麽都不說，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
然而她沒想到，樹欲靜，風不止。小妖遠離了黑暗十年，然而黑暗並不因為她的遠離而消失，黑暗無處不在。
程校長那個糟老頭，居然把吳可心的死，推到她身上，如此拙劣的手法，這真是令人，無法忍受嗬。
小妖不想讓自己陷入爛泥，她隻想用自己的智慧，順水推舟，引導那四個看起來還不太蠢的警察，讓他們自己去發現真相，可那個沒用的李老師啊，終究還是一個窩囊廢，就這樣草草走向了末路。
程校長啊，你還是得付出應有的代價，小妖決定殺了他。
她藏在程校長的車後座上，打算一刀了結他，然而不知是不是真的因為十幾年沒有殺人了，她的動作變得生疏了，或者是程校長做賊心虛，警惕心異常的高，刀片隻在他脖子上劃了一下，就被他掙脫了。
看著程校長鬼哭狼嚎逃走的背影，小妖的心頭閃過一絲不安，但很快就不屑地笑了。
她不怕程校長去報警，他根本不會認出她的身份的，因為她是個陰陽人，當她用男人的聲音威脅和教訓這個糟老頭的時候，連她自己都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是啊，誰會想到，她，姚老師，一個漂亮的小學思想政治老師，一個失去丈夫的可憐女人，是一個陰陽人，還是那個可怕的、狡猾的、來自地獄的奸殺惡魔呢？
沒有人會知道的。
她悄無聲息地走回醫院，陶老師剛剛醒來，她還要陪伴這個又胖又多嘴的惡心女人……
……
天蒙蒙亮。
樺城縣人民醫院，表麵上看起來一派正常。
然而，警方已經將醫院周圍設置了天羅地網，這是一場遲來的抓捕，遲了足足十年。
當編外小組的四個人，出現在休息室的時候，陶老師還和他們打招呼：“啊，你們是來看我的嗎？”
姚老師緩緩地轉過身，臉上還掛著溫和的笑容，而一雙手銬，已經套上了她的手腕。
“你被捕了，”黎叔凝視著她愕然的漂亮雙眼，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你好，樺城狂魔。”
……
編外小組終於踏上了返回S市的路。
開車的還是司機老王，四個人的心情，也終於不再壓抑。
偶然和普希金，一路上用膜拜的眼神望著尤舞，正是尤舞，戳穿了陰陽人隱藏多年的另一重身份，然而除了鞋子的尺碼之外，她沒有告訴他們其他的理由，其實說白了，那也隻是她的一種直覺。
在同睡一室的幾天裏，尤舞在和姚老師的交往中，雖然感覺十分舒服自在，但也有那麽一兩個時刻，她望著她的眼神，會讓尤舞有一種錯覺，一種像是初戀般的心動感覺。
不得不說，小妖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一個十分有魅力的人，或者說，她本身就是一隻妖，沒有性別的妖。
尤舞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那神情像極了黎叔，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這麽多年來，他們早已是比親生更親的父女。
黎叔慈愛地看看尤舞，心裏不禁冒出一個念頭：這個女兒啊，不知不覺中，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