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為營

30 他的病

等他醒來的時候,他的身邊圍著方淩萱跟他的額娘。以及屋裏的幾個丫鬟來來往往穿梭著。見他醒來,方淩萱疾疾將擱在桌上的一碗盛著深薑色藥汁的碗端到他的麵前,那濃重的腥氣,他有一種想作嘔的感覺。他半崛起身子,一隻手撐著那柔軟的床,另一隻手扶著碗,剛喝下幾口,就覺得胸口憋悶,像是有人用雙手緊緊扼住他的喉管,他急於想咳出來,竭盡全身的力氣,又呼地坐直了身子,雙手叉住喉,將臉憋得青紫。方淩萱見狀,趕緊將碗端開,捶打他的背,磨折了半晌,他才將堵著的那口氣咳通暢,卻一口血噴在了方淩萱的衣襟上。

“澤柏啊。”徐夫人驚惶地尖叫起來,她抓著他的袖子,想到方才大夫的一番話,不由得悲從中來。

“怎麽了?”方淩萱驚慌地問他,另取了一杯熱水將他灌下。

“告訴我,到底得了什麽病?”他拽住徐夫人的手。臉上病態的紅暈褪去,演變成蒼白。

徐夫人隻嗚咽不絕,被淚水哽住了喉說不出話來。

方淩萱將那藥碗重新送到他唇邊,緩聲細語地道:“先把藥喝了吧。”

“快告訴我。”他怒視著她,這是他第一次發火。

她淒涼地含著笑,漆黑的大眼珠裏裹著淚光。

徐夫人索性紅頭脹臉地哭將起來。

澤柏平靜了下來,恢複他素日的常態,雙手捧過那碗,而卻有水珠滴嗒滴嗒落在那碗裏,激起淺淺的漣漪,與苦澀的汁化為一體。他驚異地抬起頭來,發現方淩萱兩淚交流。

“我是不是病的很重?”他一股作氣將藥喝個幹淨。

她舉起手巾將他唇邊漫溢出來的漬擦拭了一下,低聲道:“大夫說你的肺出一點毛病,隻要多加調理,並無

大礙。”她盡可能的將他的病描繪的輕描淡寫一些,就跟尋常的腹瀉風寒無異。

“喔。”他隻是將狐疑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放了一放,便低下眼梢,半托住身子慢慢地躺下去了。

“額娘,讓澤柏好好休息下吧。”方淩萱對著徐夫人遞了遞眼色,柔聲說道。

徐夫人略一頜首,便抬起身來,臨走前往他的臉上瞅了一瞅,那愴然的神情便又浮上來,她在心裏嗟歎了一下,邁開那沉甸甸的步子往門口走去。

方淩萱挽著她的胳膊,盡可能地放輕了腳步,將門輕輕地帶上。

走了幾步,徐夫人的腿便綿軟了。

“該如何是好?”她止不住嘶啞地低喊了一聲,她想到大夫說的肺陰虧損,氣陰兩虛 。這不是俗稱的“肺癆”嗎?澤柏自幼體虛多病,年近漸長,才略強健了些,剛娶妻成家,便又得了這種病。她愁眉不展地握住方淩萱的手,淩萱的手寒冷如冰。

“額娘,我看好好調養,一切都會好的。”淩萱加力握緊了徐夫人的手,她酡紅的麵頰,那瑩亮的眸子無不充滿著信心。

徐澤柏臥在榻上,他依稀聽聞她們之間的對話。徐夫人近來年老體弱,耳朵漸漸受到影響,說話的聲音不免亮了些。她們雖未明說,他也知道自己的病情。想到這,他不禁又大聲地咳起來。守在門口的丫鬟跑進來,他連連擺手,未意她們退下。

他將身子弓起來,幾乎要縮成一團,眼光留在他枕邊的那一顆剔透的瑪瑙。他伸出手去,竟發現他的手背也如紙一般發白,青筋隱隱地在那薄薄的一層皮下突顯的,他兩隻手指夾住那顆珠子。

“你看像不像冰糖葫蘆?”那天,他舉著那串瑪瑙手鏈遞到她的眼皮底下。她兩顆大黑眼核像塗了一

層釉,又亮又黑,麵溢欣喜。

她將手鏈套在她羊脂般的腕上,左右打量不休,繼而昂臉含笑地望著他……

他悲淒地闔上眼,晶瑩樣的淚滴從略上揚的眼角淌了下來,直蜿蜒到他枕著的手肘上,宛若一條清溪,汩汩地在眼眶裏先迂回一下,然後才再流下來。

到了夜晚,方淩萱將他安頓好以後,才慢慢地熄了燈。他躺在**聽到一陣悉悉窣窣的響聲,便側過臉借著微弱的光看去,隻看到她的黑壓壓的一個人影。

“我想……我這病要傳染的,不如你……到書房睡去罷。明日我叫人替你騰出一間房來……”他磕磕絆絆地說道。

她解盤扣的手停在那兒,她側過身子,烏鴉鴉的黑夜中看不清她的臉。

“不,我不怕。”她的淚悄然無息地流下來,“我不怕傳染,我是你的妻子……”她抽噎著,嗓子愈來愈低,“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可是你這樣……”他還未說完,被便她的手圈住了嘴巴。

她的身子緊緊貼著他,黑暗中仍看的到她眼中的光,那一點光明,炯炯的。他微弱地反駁道:“還是隔開睡比較好。”

她緊緊地摟住他,將她小巧的頭顱壓在他的身上,聽到他胸腔裏短促的氣喘聲。

“睡罷,別再說了。”

她移開她的頭,將身子撇向另一邊,低低地啞聲喊了一句:“我不會離開你的。”

他聽了她這麽一說,眼神幽暗,伸手從背後吊住她的脖子,接著將那額角也抵在她的背脊上,嗅到她身上的味透過那薄薄的褻衣隱隱遞出來。

“傻丫頭。”

她一動不動的,隻是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拍,悄悄地在眼凹裏將那淚水抹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