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蘇清念,回來!
差一點。
就差一點,蘇瀾的唇就貼上謝珩的下巴。
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油然而生。
她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虛,往後挪了挪身子,再偷偷去看他。
謝珩也在看她。
四目相對,蘇瀾仿佛墜入山間清泉,暖陽柔柔照在水麵,周身一片柔和。
他的手伸了過來。
是想摸她的頭嗎?
他們慣來如此,為何此時會覺心悸?
蘇瀾忽覺車內空間太小,讓她呼吸困難,便又往後挪了挪,直到後背抵上車壁。
謝珩的手卻並未碰她,隻是拿了她身後多寶格裏的金剛經,然後遞到她手裏。
蘇瀾長出口氣。
“阿舅,我不愛看這個,晦澀難懂,不若您念給我聽?”
謝珩睨她:“當我是你的書童嗎?”
蘇瀾笑彎了眉眼,將佛經塞進他手裏,然後抱了迎枕靠著,閉眼道:“催眠呢。”
謝珩無奈隻得給她念經。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蘇瀾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卻仿若進了另一個世界。光影繚亂間,前世種種不斷轉換。
然後,虛無的畫麵停在了一處荒原上。
荒原盡頭是一座古樓。
樓前橫滿被挖了眼的人。
那些無眼人很眼熟,她卻想不起是誰,直到有個女人爬起來,對著古樓磕頭。
“我錯了,我真的知錯,我不該取了她的皮,求您饒我一命吧!”
蘇漪!
轟隆!
轟隆隆!
忽有閃電劃破夜空。
驟雨虐,厲風饕。
驚雷擊中了蘇瀾,疼痛徹骨……
所有的人聲都被掩住,隻有一道清冽男聲:“蘇清念,回來!”
這一聲石破天驚。
蘇瀾豁然睜眼,一張清俊儒雅的臉,正滿目憂色地看著她。
“阿舅!”她張開雙臂抱住了他,帶著哭腔說,“阿舅,我害怕。”
蘇瀾素來膽小。
京都多春雷。
幼時,每逢雨天,她都是睡在阿母身邊。後被接到謝家,也有外祖父和阿舅守著。
再後來謝家沒了,她就成了一個人,再大的雨,再大的驚雷,也隻是躲在被子裏。
慢慢的,她習慣了雷聲。
可剛剛夢裏的雷,似乎能將人心魂劈碎,疼痛依然殘留在她的身體裏。
小姑娘又驚又怕,周身顫抖,抱著他的手臂死死勒著,讓人呼吸困難。
謝珩沒有扯開她,而是將她護在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柔和道:“念念,不怕。”
蘇瀾吸了吸鼻子,還沒來得及說話,馬車便停了。
車外傳來乘雲的聲音:“爺,到了。”
蘇瀾耳邊響起一聲輕笑:“還不放手?”
她收回手臂,低垂著頭。
謝珩歎氣,摸了摸她的發髻,低聲:“怎麽還是發噩夢呢。”
蘇瀾搖頭:“沒有的,這幾天一直睡得很好,今天不知怎麽了。”
她戳了戳謝珩手臂,指著案上佛經,“估計是這東西的緣故。”
“那我們下次不看它。”
蘇瀾還是盯著那本金剛經。
從前她不信輪回,可鬼都做過又重生了,還有什麽不信的呢?
再加上剛剛的夢,她現在越看佛經越覺得邪門。
夢裏的那座古樓,和蘇家古樓很像,卻又不完全相同。夢裏的那道聲音,好像是她阿舅。
那真的是夢嗎?
她回來和阿舅有關嗎?
“阿舅,您真的信佛嗎?”
信佛的人都慈悲,慈悲之人又都心慈手軟,真能走到他如今的位置嗎?
監察院首。
這樣神明一般高高在上的位置,他的心該是比常人更硬更狠才是。
謝珩看著她,片刻後才道:“佛法在我心中,我信自己,自然就是信佛了。”
見蘇瀾怔愣著,似是在思考。
他又道:“信佛不是一味的追隨,過於仰賴神佛的人,隻會自欺欺人。”
監察院首隻能是聖人。
可聖人又怎能坐上這個位置?
所以,他做了修士,算半個佛門中人。
於是,龍椅上的那位天子安心,至於他是否真的信奉佛祖,誰又會在乎呢?
蘇瀾終於明白。
信佛隻是他的韜光養晦,真正的佛存在於他心裏,是那個十分強大且堅定的自我。
他信自己就夠了!
這是蘇瀾第一次看到,屬於阿舅的另一麵,且隻有一點點。
他儒雅溫和外表下的銳利,像一把收鞘的劍,有著不動聲色的鋒利。
這樣的鋒利更可怕,因為你看不到他的目的,他是笑著也能要人命的。
他如果不主動坦誠,自己怕是永遠都不能確定,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謝珩伸手來扶蘇瀾,卻見她看著自己出神,仿佛要在他臉上盯出一朵花兒來。
“過來。”他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走神這毛病要改的。”
蘇瀾回神,由他扶著下車,外麵人來人往,他側身擋在她身前,免旁人衝撞了她。
蘇瀾仰頭衝他笑。
不純良無害又怎樣呢?
她親近的從來都是阿舅這個人啊。
看了下阿舅帶她來的地方,三層樓,入眼的是一塊巨大的金字招牌。
霓裳閣。
做衣裳的,閣主白娘子被繡娘們稱之為“白大家”,宮裏尚衣局的人都及不上。
“來這裏作甚,我有好多衣裳呢。”
“做笄服。”
蘇瀾一愣,沒想到阿舅帶她出來是為這個。
及笄意味著成年,家裏都會提前為姑娘家,準備服飾釵環,有甚者兩三年前就開始了。
她沒了阿母,父親和祖母眼中也沒她,就連她自己都沒有當回事。
“念念……”
蘇瀾抬頭,看到謝珩在前麵等她。
他背手站在門口,眉尖微微一挑,似乎問她怎麽還不過去。
蘇瀾幾步上前,壓下心頭的酸,“我聽說霓裳的衣裳一件難求,想要得排隊半年。”
“嗯。”
說著已經進門,門口立著個清秀少女,見了謝珩有些緊張地行禮。
“娘子已等候多時,請您隨奴婢來。”
說話都有些結巴,兩手緊緊絞著,眼睛卻一直往謝珩身上瞟。
蘇瀾想,果然是春天呀,萬物萌發,蠢蠢欲動。
再看她阿舅,淡淡點頭,目不斜視,連人家姑娘瞅都不瞅一眼。
真是不解風情呢。
一路被引著進了裏間坐下,一個中年女子出來,對著謝珩行禮。
謝珩頷首:“白娘子。”
白娘子看向蘇瀾,是那種從頭到腳的打量。
按理說這是極不禮貌的行為,可蘇瀾對上她的眼,竟未覺出半分冒犯。
白娘子三十多歲的模樣,一身白衣,素麵朝天,眼角的紋路清晰可見。
她很白,甚至唇上也不見血色,可她卻沒做絲毫遮掩,就這樣坦坦****。
一如她給人的感覺。
“姑娘生得明豔,這素衫子不襯您,若穿緋衣必然驚豔,笄服選緋色可好?”
蘇瀾哪裏不知緋色極襯她,這也是她上一世鍾愛緋色的原因。
可緋色過於張揚,永遠會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尤其是在她的身上。
後來的謾罵中,大多說她整日花枝招展,被人汙了名節也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