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天
葉浮光回到了沈驚瀾的主帳裏,她被哄得迷迷糊糊,雖然冷靜下來之後總覺得這件事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可是後來又轉念想到——
曾經能夠威脅沈驚瀾的、高懸於她之上的已經不複存在,以後也不會有太多讓她陷入如此險境的局麵,她們都輕輕鬆鬆地,不也是自己想看到的結局嗎?
不知不覺間。
屬於原著的故事已經結束,而葉浮光已經在這個世界裏走出了新篇章。
不被作者偏愛的她們,掙脫了既定的命運,曆經千難萬險、九死一生,才走出自己的路,又為何要在大團圓的結局前分別呢?
葉浮光繞過了那道彎,將自己說服。
不過這一切都是她內心的活動,而在其他人看來,便是沈驚瀾通過那一夜王妃的酒醉,將人哄得回心轉意。
無論如何,盤桓北境多日的軍隊氛圍重又鬆快起來,就在時間也慢下來、等待沈驚瀾傷勢恢複的這些時間裏,朝廷倒是傳出了接二連三的大消息!
其一,皇帝自太原歸去後病重難愈,於宮中駕崩,天下大慟,朝野縞素一月,帝位空懸,群臣恭請岐王回朝,與雍國公一同主持事務。
這已經是以二相二參為首的文臣集團對沈驚瀾做出的妥協,雙方都心知肚明沈景明究竟死在哪裏、又是因為什麽而死,但他們極有默契地都對此事裝糊塗,因為沈驚瀾還活著。
縱觀古今,沈驚瀾立下的戰功也著實彪炳,況且一半的禁軍在她手中,還有西北邊防各知州的鼎力相助,即便留在永安的群臣能夠挾禁雍國公,拿走另一半禁軍的號令權,他們難道又能守株待兔、以逸待勞嗎?
多年前,沈驚瀾如何率領沈家軍,踏破皇都的景色,仍留在許多人記憶中。
論兵法,論謀略,他們加在一起都敵不過這位十五歲從軍、以赫赫戰功擁立大宗朝立的第一親王。
於是隻能捏著鼻子示好,看看她是什麽態度。
……
可惜沈驚瀾並不著急。
她不光按兵不動,就領著這幾十萬人在北境燒糧草,還將自己的人先一步派回永安,寫了封折子回去,讓政事堂議一議不久前那樁震驚天下士人的科舉舞弊案。
岐王送回去的人是許家子,要議的又是許家案,其來勢洶洶,誰能不懂這其中之意?
永安城裏光是各種勢力的互相博弈就扯皮了大半個月,最後意思意思將當年汙蔑許樂遙的人給推了出來,大理寺、刑部共同督案,就想將此事告知天下,其中既沒提皇帝沈景明,更沒有提到楊柏。
——這就是他們已經利益置換完畢,準備將事情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消息傳到北境的軍帳裏,沈驚瀾倚在一張白虎皮黑紋的軟榻上,將二部共同呈來的、經過政事堂各省蓋章的文書放在旁邊,很輕地笑了聲。
她指尖在那散發著淺淺花果熏香的文書外包軟緞上點了點。
在葉漁歌留下的一些安神、養心的藥包香,還有每日的幾碗中藥裏,已經習慣了那些苦澀草藥香的人倏爾在這冰天雪地中,被拉回那暗潮湧動的宸極殿中,黑眸暗了暗。
旁邊正在吃糖漬果子的葉浮光瞥見,好奇地看了那文書一眼,問沈驚瀾,“是出了什麽事嗎?”
“沒有。”
沈驚瀾隨手拿起那文書遞給她,在她跟過冬小鬆鼠翻存糧時一般小心鼓搗的時候,慢悠悠道,“意料之中。”
這些文臣總是這樣,內戰內行,外戰外行,在宸極殿能憑三寸不爛之舌十步殺一人,卻沒有幾個能夠橫刀立馬,在沙場上殺敵。
葉浮光合上手中帶著馨香的折子。
她轉頭看著旁邊閉目養神、好像不是很在意朝堂這點紛爭的人,過了會兒,主動伸長了手臂,將沈驚瀾的手腕抓起來,給她把脈。
“嗯?”
纖長的睫毛動了動,那雙極其好看的鳳眸睜開,眼尾揚了揚。
葉浮光發覺她最近確實有在好好養傷,脈息一日比一日更好,便鬆開手,看向她,踟躕片刻,主動道:“……你若此時想啟程,車馬慢些,也未嚐不可。”
發覺小姑娘似乎猶豫很久才說出這句準允,沈驚瀾卻輕笑出聲,“既這般不情願,怎還準我走?”
她反手握住小王妃已經鬆開的掌心,脾氣很好地低聲道,“我不是說了,都聽你的?你若不同意,我不會踏出這軍帳半步。”
葉浮光被她握住的手腕都感覺到她指尖的熱。
或許是她這些日子總被自己隨手塞湯婆子,晚上睡覺也要把被褥壓嚴實的緣故,不知不覺沈驚瀾被捂得很健康,倒顯得她自己像個冬日手腳冰涼的。
不過這也很正常,畢竟這幾日沈驚瀾身體才剛好些,就每日晨起和她的親衛們去校場早練,對比得在被窩裏睡懶覺且不思進取的葉浮光是那麽墮落。
她轉開視線,不想被美人故意展露的示弱姿態打動,畢竟現在對方又沒恢複到能隨自己縱欲的地步,聲音也跟著硬巴巴地:
“我知愈早回都城,於你愈有利。”
“我不想讓你再打仗了,所以……現在就回去吧。”
讓一切都早些塵埃落定,讓她的心穩穩在胸膛裏跳動。
看見她動作、聽著她話語的人眼中情緒一滯,不知怎麽,唇角的笑意更放鬆稍許,那痕跡也攀上眼角。
……
北境大軍終於開拔。
因先前與大衹的戰事,整個河間府邊境一帶的百姓為了逃開戰火、紛紛南下,而今大軍班師回朝,倒是省卻了驚擾百姓的麻煩,而且先前被堅壁清野、收的田間作物,現在華北平原一覽無遺,也讓一些探子無所遁形。
隻要行軍時規劃好路線,倒是更有利於這風雪隱匿她的大軍。
然而就在回永安的路上,朝廷裏卻日漸變天,氣氛愈發緊張——
許家案被翻之後,許樂遙經由雍國公引薦入朝,又有在北境輔佐岐王戰勝大衹的功勞,一入朝就是五品的官,讓一堆翰林看紅了眼,然而她寫的第一封折子,就攪亂了這一池的水!
如今先皇的棺槨停靈剛過頭七,她就懇請監國的雍國公查當年燕城戰事,足讓那些文臣看清楚,岐王這一出戲,終究還是衝著他們來的。
她根本就沒有接受他們的示好!
當年燕城的內.鬼,被先皇沈景明掩蓋下去的那些齟齬,她統統不會放過,她需要的不是被這些朝臣半推半就、捏著鼻子認下她的功績,先請她回來當攝政王,再給他們時間培育一個足夠讓文臣集團滿意的帝王。
她所要的,她都會親自去拿。
許樂遙撼動的局勢,令永安一時倒比四境更緊張。
而跟著沈驚瀾的軍隊,一路往南邊走的葉浮光,也能意識到都城的變天,這具體就表現在信鴿和飛鷹從南方來得更頻繁,而每次信件增加一些,跟著車隊的那些將領或是親衛就會懇請沈驚瀾移步,請示她一些事。
議事的軍帳在每次駐紮的時候都最先升起。
葉浮光哪怕不聞不問,但居於漩渦中央,也能感同身受。
某次她在外麵端著藥等待,走神地思考著在永安的朋友們如何,包括惦記自己養的那條狐狸,也不知道跟著如意被照顧得如何,有沒有更加油光水滑,注意力轉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帳篷邊站了太久、而裏麵的會議顯然沒有這麽快結束——
她剛想轉身,就瞥見沈四和沈六從裏麵出來。
兩人似乎在聊著事情,並沒有看到她,注意力十分專注。
“……那些家夥,舞文弄墨倒是有一套,究竟打不打?”
“你盼點好吧。”沈六反手在對方腦袋上扣了個暴栗,“且不說此事如何,若要在都城再起戰事,將軍畢竟還未……況且還有王妃,她多麽不情願見到這局麵,你心中沒數?”
沈四聳了聳肩,聲音壓低了些,“大不了到時再幫王爺備些酒?”
沈六:“……”
她剛想開口再說些什麽,敏銳地捕捉到附近暗處的聲息,並不屬於她視線範圍內看到的親衛,抽出長刀、出聲喝道:“誰?!”
從軍帳簾子側麵走出來的葉浮光:“……我。”
沈六趕忙收刀,與沈四一起同她見禮,“見過王妃。”
“嗯……免禮。”葉浮光慢吞吞地說著,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們倆,這讓兩人剛鬆一口氣,卻不敢直起身來,頂著她的視線打量。
他們正在頭腦風暴她究竟聽到多少、若是讓她聽見永安會起戰事的事情,自己得交代多少時,總算得了葉浮光的下半句,“方便為我解惑一事嗎?”
沈六趕緊答:“王妃您請問,屬下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哦,倒也不是問你,沈四,你方便告訴我一下,剛才你說的‘再幫王爺備些酒’是什麽意思嗎?”
沈四頭皮發麻。
他覺得自己死定了。
……
沈驚瀾在軍帳裏就聽見外麵隱隱綽綽的動靜。
看了眼天色時辰,她知曉應該是葉浮光給自己送藥來了,因為有些脫不開身,所以想著碰到她的親衛們應該會幫自己拿進來,結果等了又等,帳子裏半天都沒人進來。
她眉頭擰了擰,忽而在眾目睽睽之下,邁步往軍帳外的方向走去,步伐飛快、頭也不回,讓其他將領都有些摸不著頭腦,甚至還有人以為是有暗探靠近,本能想去拿兵器。
豔麗大氅的下擺如血色翻飛——
黑發女人抬手掀開裏麵這層擋風的簾子,往外一看,隻見到沈六手中端著一碗冷卻的中藥,麵色發苦地看著她,而沈四在旁邊表情如喪考妣。
她神色頓了頓,出聲問,“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