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番外一:婚後(2)
整個熱鬧年節,葉浮光都在和沈驚瀾廝混,所幸朝臣們大多時候都在放春假,否則她必定要被扣一頂令君王“從此不早朝”的妖後帽子——
元宵上節時,沈驚瀾在宮中設了一場小家宴,請了雍國公、葉漁歌、還有薑家老太太一同入宮,因著葉浮光母親那邊的關係,薑家現在倒成了她的娘家,老太太得封一品夫人,隻是她在江南待久了,受不得北境的幹冷,身子骨有些欠佳,就隻派了幾個小輩入宮來叩謝皇恩。
因席間都是自己人,比起當初沈景明為了招待大衹來的使臣召開的浩**宮宴,倒是令人自在許多。
吃的也是冬天最暖和的鍋子,一桌一個小銅爐支起,熱乎乎的冒著煙,白鍋子用豬牛羊大骨燉成膠白色,浮著幾粒滋補的枸杞子,而紅鍋裏則是放著茱萸與薑家船隊在西洋找到的辣椒,被炭燒出翻滾辛辣的熱意。
這時節鮮見的山珍菌菇,與運河打撈上來的海味一齊擺在冰碟上,在紅牆綠瓦的宮牆下,有宮裏的小樂班唱著戲,坐在地龍暖和的大殿裏,隨意燙兩片禦膳房大廚現切的吊龍,可堪美味至極。
其實與皇帝一桌,其他人多少有些拘束。
雖然從前沈驚瀾也是尊貴至極的親王,而今也沒擺什麽皇帝架子,但畢竟有些東西刻在骨子裏……除了桌上兩個緊盯著鍋子的人。
“你這肉片隻需涮這麽會兒?”
葉浮光夾著肉,本能地回答:“再多一會就得老。”
“你方才涮那牛肚時似乎時間更長些?”
“因為那個十五秒,有個‘七上八下’的口訣,很好記的——”
麵無表情看著她的葉漁歌:“……”
她瞥了眼專心致誌在給雍國公講每個食材下鍋時間的葉浮光,再看旁邊端著個小杯,正在有一杯沒一杯炫著皇後特調“奶茶”的沈驚瀾,終於確定這頓家宴真的隻需要吃,於是也很淡定自如地加入。
倒是薑家的幾位叔伯有點放不開,好在這鍋子一人麵前一樣,倒也不需要將自己的筷子伸到皇帝陛下跟前,他們就也一邊小心翼翼地吃著,一邊時不時抬頭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一下。
……
中途葉浮光想起來什麽。
倏然抬頭,“對了,漁歌,你要去小許那裏拜年吧?”
因為葉榮身死的事情,現在葉家住的那個小院子全歸了葉漁歌,她的母親不知聽了誰的謠言,覺得她是為了自己攀富貴、拿她父親的命做了墊腳石,並且還分不清好賴,要和葉浮光混在一塊兒,於是自從葉漁歌回來之後,她母親便將自己關在主院裏,一回都沒出來見她。
葉浮光偶然聽得身邊人提起過這件事,大概知道葉漁歌現在和母親是表麵親情,除了將自己的俸祿拿回家,年節時在外頭見禮、讓她院裏的丫鬟記得添東西之外,其他時候兩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
畢竟過年是大團圓的時候,之前她忙著後宮的人員事務,惦記沈驚瀾的登基大典,還有她們倆的婚事,難免疏忽,這會兒葉浮光閑下來,便對葉漁歌過年的事情有些上心。
她覺得許家的氛圍應該不錯。
冤案得以昭雪,之前許樂遙又不敢和家裏來往、怕自己假死越獄的事情給其他家人帶來更多的無妄之災,現在憑自己的本事換了從龍之功,眼見在新朝是步步高升,許家應當能過個好年。
葉漁歌聽見她的話,筷子停了停。
她本來沒這個打算,因為自己家的氛圍冷冷清清、零落不已,雖然她自己沒什麽特別的感覺,早就習慣了這種孤冷寂寥,但她也是知道人情世故的,在這種時候往熱鬧的朋友家裏跑,怎麽看怎麽有種麻煩別人的意味。
然而現在被葉浮光這樣理所當然地問出來,她又有種想多了感覺——
便難得一怔。
剛喝完那一壺奶茶,準備讓宮人換點酒味的沈驚瀾聞言掀起眼皮,本來是冷冷清清的模樣,但清明無比的鳳眸總給人一種難言的壓迫感。
葉漁歌便不太確定地“嗯”了聲。
聽見她的應答,葉浮光很開心地接,“太好了,我……本宮和你一起去。”
想了想,她轉頭去看旁邊的沈驚瀾,順便往她碗裏放了一塊剛燙好的牛肉:“妾可以去嗎?”
先前的冷冽和帝王威儀都似旁人錯覺,沈驚瀾神色立即化作春水,唇角也彎了起來,本來是很不情願葉浮光離開她的,但她很享受心上人這般征求自己意見的模樣,便寬宏地應,“嗯。”
“皇後想去哪兒都行,隻是帶著人,別太晚回宮。”
葉浮光得了她的準允,麵上輕鬆愉快地看回葉漁歌,“那等會兒你幫我看看,要給小許送什麽上門禮。”
順手從宮人那裏拿了壺新酒的沈驚瀾掀了掀眼皮,“若是挑不出,讓鬱青帶你去內庫選。”
……
聽得她的話——
本來還在裝作認真吃火鍋的薑家人,還有真的在認真吃火鍋的雍國公都齊齊抬頭往這邊看,他們當然知道沈驚瀾指的是什麽,那是皇帝的私庫,裏麵甚至還會留下前朝皇帝的一些珍藏。
因為沈景明,現在當稱他景帝了,他的旨意裏隻留了一些對當時時局必要的叮囑,所以陪葬選的還是他在為高.祖挑皇陵時順便也給自己選定的那些,沈驚瀾並沒有給他風光大葬。
文臣們對此頗有微詞,認為這是她對燕城之戰的戰敗、還有事後清算時皇帝對那些罪臣的掩護耿耿於懷,然而在選諡號時,為沈景明挑這“景”字,又不見沈驚瀾有所反對。
她隻是很輕地笑了一聲。
“致誌大圖曰景……”居於金鑾大殿上的天子低聲說了這麽句,用旁人都讀不懂的目光看了眼遠處,而後欣然頷首,“便依眾卿所言。”
景字可作很多解釋,由義而濟曰景,德行可仰曰景……可在沈驚瀾那裏,她這位二哥卻沒有這些與這美譽相配的出眾品德,算來算去,她姑且願意讚許沈景明登上皇位後針對自己的籌謀吧。
沈景明自己的名字裏帶景,諡號也是景。
如今有這般下場,再配這結局——在沈驚瀾眼中,不失為一種諷刺。
然而她如何想,群臣不得而知,現在在家宴上的臣子們,也隻想到一件事,那就是這帝後實在有些太親密,帝王私庫,也可讓皇後來去自如。
再者,許家就這麽得勢嗎?
他們神色很複雜。
吃了個五分飽、總算有餘力去注意這一桌眉眼官司的葉浮光在點頭的邊緣忽地頓住,“……啊?”
倒是沈驚瀾仍舊自如,“倒不是讓你為挑禮物殫精竭慮,隻是想著那裏頭有些新鮮玩意,你若有喜歡的,就讓鬱青搬出來,就當……朕送你的年禮。”
葉浮光:“?”
她想問沈驚瀾不是已經在初一的大早讓人送了自己好幾箱金子當紅包嗎?
雍國公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年前相國寺那邊送來給他祈福開光的藍玉珠串,轉了幾圈,倏然看向葉漁歌。
葉漁歌接收到他的目光,思索片刻,轉頭與跟在自己身邊的宮人說了句什麽,那宮人便小心地從她這邊退開。
不一會兒,為葉浮光布菜的如意就湊到她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麽,她偏了下腦袋,發髻裏漂亮的步搖晃了晃,看了眼葉漁歌,又看沈驚瀾。
沈驚瀾對她很輕地頷首。
她便行禮,退席。
過了會兒,葉漁歌也借故,離開了自己的位置。
……
席間莫名隻剩下薑家人,雍國公與皇帝。
本來就感覺格格不入的幾位薑家叔伯立刻意識到接下來是自己聽不得的高端局,紛紛尿遁,於是不一會兒那嫋嫋冒著熱意與香味的鍋子前,就隻剩下沈驚瀾與雍國公。
周圍的宮人都識趣地低眉垂眼退了下去。
屋裏隻有沈澤坤在撥他手腕上那一圈圈珠串的動靜,過了會兒,隻聽他先歎了聲,出聲道,“皇帝。”
他以這稱呼起頭,便讓屋裏的氣氛倏然冷了些,不過沈驚瀾依然表情不改,直到他的下一句冒出來,“你將她捧得太高了。”
“皇叔這話我不喜歡聽,浮光如今是六宮之主,是朕唯一的愛人,朕當與她共享榮辱,何來捧高一說?”
沈澤坤聽罷,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你見過你父兄成為這九五至尊的模樣,我以為你當知曉,帝王也非無可束縛。”
“正因見過,朕才知曉決不可成為那些背信棄義、無情無義之人。”
“……”
沈澤坤麵色無奈,血色不佳的麵龐在這過於暖和的屋子裏,就很容易浮現兩團薄紅在顴骨處,他就這樣直視天顏。
過了會兒,他才說道,“你心知我所說之事……於帝王而言,展露心意與這般偏愛,於你、於她,皆非幸事。”
有些愛意是需私藏的。
皇帝是不能擁有這樣濃烈熾熱的愛意,因為隻要發生一些意外,這對朝廷、對家國或許都會造成一些不可預料的災難。
有淡淡的酒味混合在那鍋子的雲霧裏。
沈驚瀾的黑眸也被那嫋嫋的水汽所籠罩,這讓她本來就出挑的麵容變得更清冷令人難以接近,過了會兒,她放下了手裏的酒杯,透過那水霧,直視沈澤坤:
“皇叔為後輩著想,朕銘感五內——”
“隻是皇叔也見過,曾為親王時,朕護不住她……此刻既登四海之主,再無人居於吾之上,倘若這樣還是護不住這一人,朕這皇帝當得又有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