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番外二:養崽(3)
即便清早剛從龍榻上被拉出去吹著冷風跑了圈、並且昨晚被折騰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但葉浮光還是在被拉上馬、又被沈驚瀾那匹愈發妖的馬帶著繞完校場之後,蔫巴如承受太久日照的嬌花。
將在旁邊張著弓弦在射遠處柳葉的帝王逗得彎了彎唇——
長滿的長角弓如滿月,徑直將流星般的羽箭帶了出去。
隻在人的眼中疾掠過一道白光。
她漫不經心地放下這張一石弓,見小白挺有分寸、而且真練過騎術的皇後還挺有模有樣的,這才用餘光去瞥旁邊給自己送新弓的宮人。
鬱青跟著笑了聲,說之前看陛下用校場這些武器都不大順手,便特意著人在私庫裏去找了下,發現不少庫藏的好武器,有些是前朝遺留的,有些是各部族來中原進貢時獻上的。
沈驚瀾掃過那些或鑲嵌寶石、浮誇大於實用價值的,或是用上好的材料堆砌、形態優美如彎起鵝頸的,很輕地笑了聲。
恰在這時,扒拉在馬上的葉浮光不知抱著黑馬脖子跟它嘀咕了些什麽,本來還在這校場裏跑得不過癮的馬瞬間眼睛裏的神采也不亮了,矯健的蹄子也變得有些軟綿綿的。
甚至走路開始一高一低,仿佛在奔跑的路上不小心踩了個蒺藜。
背著葉浮光朝沈驚瀾來的時候,打了聲有氣無力、甚至撒嬌似的啼鳴,走路一米五一米六、一米五一米六地過來。
葉浮光等它停下的時候趕緊下馬,表情緊張地繞著馬轉了幾圈,“阿瀾姐姐,你快看小白是不是有些不大舒服?”
“該不會是吃壞肚子了吧?”
馬也開始哼哼唧唧,它雖然大多數時候在皇家後山下的草場裏稱王稱霸,但也是見過那隻小狐狸在兩人跟前撒嬌模樣的,現在發出那種示弱的聲音學得是惟妙惟肖!
……
沈驚瀾眯了眯眼睛。
馬吃壞肚子這事倒輪不上她拆穿,因為禦馬監的宮人在聽見皇後那邊的聲音時,已經城隍成功地弓著腰過來,看起來像是膝蓋一跪就要給陛下磕頭請罪——
葉浮光眼皮子一跳。
急急忙忙地改口,“當然,這種可能性也不大,畢竟小白平日裏的吃□□細著呢,一定是我方才不小心帶著它跑的路上不小心踩著了什麽障礙物……”
話還沒說完,負責這校場維護的宮人也扶著帽子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在他膝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之前,好懸讓葉浮光給如意使的眼色將人給攔住了。
她大喘氣都還沒喘過來,總算意識到這宮規森嚴,自己胡亂編的話可能要讓人冒著欺君之罪被處置,趕緊又拐了一道,“當然也是我看錯了。”
聽著她幾次給自己找病因、甚至都編不好的黑馬:“……”
它眼睛裏再沒有那副裝出來的虛弱,而是直白的鄙視。
倘若不是知曉自己這主子將人視若明珠,它下一個響鼻就要噴在葉浮光臉上。
沈驚瀾瞥見馬兒煩躁地開始在身後甩的尾巴,唇畔出現笑意,卻沒拆穿葉浮光和它串通的演技,好脾氣地接,“嗯,所以究竟是何緣故?”
就是不想跑了唄!
想擺爛唄!
葉浮光內心理直氣壯,表麵卻往鬱青身邊那些人擺出的長弓看去,“就是想幫你挑挑更合手的弓呀!”
小白:“……”
它算是看出來了,自己隻是這兩妻妻play的一環。
於是用腦袋拱了下葉浮光的後背,提醒她別忘了答應給自己配合演戲的“賄賂”,轉身就走了。
沈驚瀾勾著唇看連弓弦和弓木都在悄悄和鬱青打聽的人,片刻後失笑,看出她的皇後是懶勁兒犯了,能被自己這麽清早拉出來就已經是極限了,鍛煉之事倒也不好操之過急——
便眯著眼睛去看遠處升起的朝陽,默不作聲地準允了她偷懶的事。
……
因今日不必上朝,帝後又一同起來,故而早膳最終還是在宮裏用的,而後偏門外有一頂大轎子背著,兩人一塊兒換了身普通的衣裳,就帶著一些易容過的暗衛、還有鬱青一同往宮外去。
雍親王府還是先前的國公府,其實離皇城並不近,反倒是離宗人府更近些、是皇叔在先皇時為了方便去衙門點卯,自己挑的偏地兒。
他在熱鬧的永安街市上有幾間酒樓鋪子,平日裏想要人氣兒旺些,就不在府中待著,而是跑去自己的鋪子裏待著,有時在那些花樓裏留宿,有時還會去郊外的相國寺吃兩天齋。
就很像……需要一些賢者時間。
不過他的確是懂享受的,夏日最先去廬山避暑的是他,冬日窩在溫泉別莊裏將養的也是他。
所以今日葉浮光她們出宮時,就聽暗衛提及,雍親王昨夜並不在府中,在外頭過夜,今日還不知是否歸來。
“那……那個小孩呢?”
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一早要看的熱鬧,竟會讓主角之一缺席。
她下意識地去看陪著自己在巷子邊站著,這會兒看見有挑著擔子走家串巷售賣一些自製小糕點民婦就湊上去聊天的沈驚瀾。
對方本來是在問那婦人籃子裏的糕點怎麽這麽精致,是不是自己做的。
就聽挑著扁擔的人露出笑意,說是宮裏皇後娘娘的賞賜,讓禦膳房放出一些好做的糕點、菜肴的方子,由得民間去做,她自己在這糕點方子裏加了些山核桃,才能靠這點小手藝和一點想法貼補家用。
沈驚瀾揚了下眉頭,明明在自己禦案上見過這糕點最初做出來的模樣,卻還是假作不知地問,“哦?這……莫非是雲片糕?”
“是娘娘糕!”
婦人道,“還有娘娘菜!娘娘豆腐!”
本來想走近的葉浮光立即有種尷尬感,感覺自己仿佛聽見了什麽“老婆餅”的古代變種,而沈驚瀾則意味深長地“哦”了聲,複又隨口問起這裏頭每樣食材的市場價格。
末了隨意買了些,交給旁邊的鬱青,等那本來隻是路過、卻沒想到在王府跟前遇到生意的民婦離開,才去看旁邊的葉浮光,以及她身後遠處緊閉的府邸門。
思索片刻,坦然道,“原是想著看戲當然是顯得巧合且自然,便沒打草驚蛇,倒是忘了皇叔休沐時總不在府上。”
否則從前她也不至於很少往國公府去,通常都是等著皇叔來找。
葉浮光回過頭去,本想說話,忽見一道瘦高的、還是少年模樣,用木枝隨意挽了個發髻就往這雍親王府大門走去的小個子。
因這瘦弱少年雖衣裳齊整,不過腳脖子往下卻是一雙草鞋,衣裳袖口還有些縫補痕跡,所以收拾得再幹淨,也和雍親王府的門房形成鮮明對比。
她發出了很輕的聲音:“咦?”
站在她身邊的沈驚瀾眯了眯眼睛,在她疑惑的神色裏,很輕地點了點頭。
……
門房對少年擺了擺手,“小孩兒,認字嗎,知道這是什麽地兒嗎?”
“可不能在此處站著——”
那門房倒也算不上態度多惡劣,甚至隨意解下自己身側的錢袋,從裏麵摸出一顆極小的碎銀子,遞過去,“拿了錢走吧,別在這兒擋路,這王公貴族門前,可不是能容你隨意走動的。”
少年低頭看了眼他手裏的碎銀,語氣淡然地說:
“我不是來討錢,也不是來要飯的。”
“你讓雍親王出來見我,有些話我同他說完便走。”
門房:“?”
他一時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先前還看這小子穿得不錯,同之前想過來碰瓷的那些小乞兒不同,沒想到卻是個外頭看著好好的、腦子卻不太好使的家夥。
這回他沒忍住嗤了聲,“你這小子,口氣還挺狂妄,你可知曉雍親王是什麽身份?我家主子豈是你這般隨便冒出來的小子說見就見的?”
“趁你哥哥我脾氣好,趕緊拿了錢走,再這般糾纏,讓我叫來府丁,可不與你這般客氣!”
一番話半帶恐嚇半帶嚇,真有親王府衛的氣勢。
若是其他小孩兒在此,定要兩股戰戰地走了。
不過這少年卻隻擰了擰眉頭,很不爽地摸了下自己的衣袖,那裏頭本該放著一些能證明自己身份的令牌之類,不過有的在夜裏住宿時被房中的人偷了,有的又被一路來時不小心遇到的匪盜給搶了。
還有些藏得好的,金色腰牌,則是被割下來,當成了剩餘的盤纏。
簡而言之,今天入城之後,身上是一文錢也掏不出來了。
於是小孩的臉上浮現幾分惱怒的窘迫。
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麽,又硬生生忍住——
“總之,我會在此處等,等到雍親王出來為止。”
在門房“嘿”一聲,見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預備去叫拿著棍棒的府衛時,旁邊姍姍冒出很輕的笑,“今兒雍親王府上是來了客?”
很軟很好聽的聲音。
本來還在府門前梗著脖子的小孩兒轉頭去看。
也恰好讓葉浮光見到了她的模樣。
若說方才看身量、聽聲音的時候還有些不大確定,現在看到正麵的模樣,她就很確定了,麵前的是個女孩兒……好像還是個乾元。
小姑娘像一頭小狼崽,眼中有戒備,更多的還是初出社會的清澈和單純。
門房聽見她的聲音時還有些沒認出來,不過在見到跟在她後麵的沈驚瀾時卻不由睜大了眼睛,條件反射就要跪,被她很輕的搖頭動作止住——
順便比了個“噓”的動作。
……
雍親王府的門前無端端熱鬧了起來。
奈何該被請進去的真正“客人”今日卻沒有入府的興致,倒是在門前跟個衣衫普通的小子說起了話,讓一幹門房神色尷尬進退兩難,還好有那機靈的趕緊一路進去報給了府中總管,不多時偏門外就有馬車匆匆往街市方向去。
而葉浮光還在逗小孩玩。
“我是雍親王府上門客,府中往來的客人我都有印象,怎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小姑娘?”
這世界和葉浮光原來的不同,乾元是不太容易被欺負的,葉浮光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這小姑娘需要穿男裝的原因,後來隻能將之歸結為男裝太便宜。
小孩一看上永安這路就不太平,估摸著是後來男裝便宜才買的。
被她詢問的人倒是很鎮定,“因為我從前不常來。”
——嗯,被養在燕地的莊子上,確實沒來過這裏。
葉浮光本來還以為小孩是那種難以管教的性子,才叫皇叔頭疼,可麵前孩子不卑不亢,能從那邊獨自過來也算有勇有謀,為什麽會被沈澤坤丟在那邊呢?
“哦?”
葉浮光有心想套小孩的話,左右看了看,“可惜今日雍親王似乎不在府上,我聽說他昨日有事外出未歸,你在這裏恐怕站上幾天,也等不到人,你打算如何啊?”
沒想到人不在府上的小姑娘:“……”
她表情空白了片刻。
“不過呢,我們相逢一場也算是有緣,我對你來意挺感興趣,要不請你吃頓晌食,你再回來等一等,如何?”
沈驚瀾在旁邊摸了摸下巴。
突然覺得自家皇後拐別人小孩倒是還挺熟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