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番外二：養崽（4）
城西,一家食肆內。
跟著葉浮光他們一路來到這裏的小孩兒看了看麵前這家蒼蠅館子，不免回頭用狐疑的眼神看向身後的人，她本來以為這兩人衣裳穿得不錯，又沒遭到雍親王府門房的驅趕,或是有可能是那人門客——
但她自小就見過這些王公貴族是如何錦衣玉食的,甚至連莊子旁邊那個小小的、隻包下佃農來為自己耕種,自己卻不曾出現過的王公之家的小管家,也頓頓吃雪白粳米，更要佐一些山林罕見野味，出行甚至用綾羅鋪路。
……生活在永安城裏的、雍親王府上的門客,怎麽可能來這裏？
她抿緊了唇。
葉浮光本來還在思索這家店之前聽許樂遙提起時，好吃的除了招牌之外,還有一樣,但還沒什麽頭緒，準備先問問沈驚瀾和小孩吃什麽,一低頭,就瞥見幾乎是貼著牆根走，渾身氣場都收斂起來，猶如小動物般試圖逃竄的家夥。
她表情微妙地問，“你怎麽了？”
小孩兒還沒吭聲，已經看穿她意圖的沈驚瀾輕笑了下。
黑色鳳眸漫不經心掃過那小孩，她語氣不緊不慢地說道,“即便是跑出這條街,我也有的是辦法將你抓回來。”
小孩：“？”
葉浮光：“？”
她目光在這兩人之間來回轉了轉，總算猜出來怎麽回事,失笑地扯了扯沈驚瀾的衣角,“你別嚇她。”
而後又微微俯身,安撫那個小姑娘，“想想你要吃什麽，倘若我們真是人.販.子，你這會兒也跑不掉了呀。”
被她說不許嚇小孩、結果看著她也在嚇小孩的沈驚瀾：“……”
……
小姑娘確實被嚇到了。
她本來就以為這蒼蠅館子是這兩人的大本營，若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還能靠著背一段大宗律法，狠狠嚇一下這倆人牙子，但現在都進了賊窩了，再這麽做就隻會讓自己先挨一頓毒打。
她帶著莫名悲憤、且以為自己藏得很好的神色，跟著往店裏走，發現這裏外堂道一通到底，裏頭是忙碌的廚房，外麵才通往門口，此刻店裏隻三三兩兩坐著附近的食客，不由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好難跑。
於是假裝乖巧地坐在長凳上，唯有眼睛不著痕跡地往周圍看。
葉浮光沒看出她那些小心思，拿出手帕想擦擦長凳，結果被沈驚瀾抬手止住，門口又有宮人進來，若非皇後不允，這會子早就在永安大街的百年木匠老店扛出一套嶄新的桌椅了。
說是簡單擦擦，不僅墊了層，還將筷筒也給換了。
止住宮人還想做點其他事的動作，葉浮光頂著周圍其他食客觀察、八卦的眼神，想著下次果然還是帶如意出來最方便。
待她讓小姑娘坐下時，就發現小孩的眼神已經有些呆滯了。
——怎麽還有藏在暗處的人啊？
小孩忿忿地在心中嘀咕，這會兒倒是懂了那生著好看鳳眼的女人話中之意，難怪說跑出這條街也能被抓回來，因為這人牙子她們還有很多幫手！
……是自己的身份被發現了嗎？
不過，對於雍親王來說，自己即便被挾.持，恐怕他也不會為自己出錢。
仿佛想通了什麽。
她在對麵的長凳上坐下，看著這兩個莫名其妙在小館子擺架子的、錦衣華服的女人，過了會兒，在葉浮光轉頭跟沈驚瀾講這館子裏的招牌，猜測做法的時候，忽然聽見一句：
“你們死心吧。”
“綁我也沒用，不會有人給我交贖金的。”
……
蒼蠅館子裏豎著耳朵的食客都露出了驚異的眼神。
他們拿筷子嗦麵的動作都慢了幾分，似乎在“別多管閑事”和“躥出的正義感”之間徘徊，過了不久，還是有人直接留了幾枚銅板在桌上，匆匆起身離開，離開了館子，不知去處。
葉浮光仍是一副很溫和的模樣，聞言笑吟吟地問，“是嗎？為何？”
小孩抿緊了唇不吭聲。
隻一副“你別想再從我這裏套出任何話的模樣”。
於是葉浮光想了想，又道，“說起來，我還不知你的名姓。”
“……”
仍是倔強模樣。
確實不知道她叫什麽的人，扭頭去看身邊的人，沈驚瀾便從善如流地從茶杯裏沾了點水，在桌上筆畫鋒利地寫出一個字——蘩。
蘩，白嵩也。
這在大宗朝並非什麽能端上貴族餐桌的菜肴，反而是農村百姓在到季節時拿來填肚子的野菜，並且也稱為鵝腸菜，是一把一把的菜苗形態。
葉浮光：“？”
她不是很懂皇叔這是什麽起名，將孩子丟在舊地的莊子上，沒放在身邊，又取了這麽隨處可見的名字，是想要孩子好養活嗎？
而小孩看她們果然早知自己的身份，愈發肯定她們是有備而來，見到那個字，沒料到現在人牙子居然還要學寫字，心道這永安城就是不一般，不過心中卻更加悲戚。
她斬釘截鐵道，“你們既然知道我是誰家的人，就應該知曉，他不會為我出錢，你們打錯算盤了。”
“為什麽？”
葉浮光百思不得其解，非常真誠地看著她，“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據我所知，他就你這一個孩子，怎會舍得看你落入賊人之手？”
小姑娘沉默。
她眼中甚至露出幾分譏諷。
“帶著詛咒出生的怪物，換你，你會喜歡嗎？”
……
那些食客不知不覺都跑光了。
小孩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也沒聽見外頭不遠處起先有官差的聲音，後來什麽動靜都消彌，而館子的當家人將幾個用陶碗裝的小菜端上來之後，往外瞥了眼，就默默摸了下自己肩上搭著的汗巾，轉身走進了後廚，半天沒出來。
一時間大堂隻剩下這桌。
葉浮光好奇心被提了起來，若非此刻不適合當著小朋友的麵去揭別人的傷疤，她肯定立即讓沈驚瀾叫暗衛進來，把雍親王府那些八卦都講一講。
難得沒有用餐的興趣，因她們本就在宮中用過膳，故而在長春宮還能擺出一點唬人穩重架子的皇後，這會兒就有點坐立難安那般，在長凳上輕輕挪動。
沈驚瀾抬手輕輕捏了下她的後頸。
這般過分親昵的動作惹得葉浮光迅速坐定，茫然又驚詫地看她，她不知道這小孩的話讓沈驚瀾想起來自己曾經說過的身世，是在故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而沈驚瀾示意她去看那道石板煎的豆腐，湊到她耳邊說起先前挑擔賣雲片糕的婦人說的名稱，“娘娘豆腐？”
“！”
葉浮光瞬間腳趾抓地。
差點原地抓出一座永安皇宮。
她條件反射地抬手去捂沈驚瀾的唇，不許她講這麽離譜的東西，並且不解這非常地道的永安城家常菜館怎麽還做這樣一道菜，應當是自己剛才點菜的時候沒怎麽注意，掌勺的當家人誤會了她要的“別處少見的特別味道”，就也跟著炒了個這個。
好在小孩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並且很有一副吃斷頭飯的氣勢，沉默不語地低頭夾菜扒飯，沒有注意她們倆的動作。
將將填滿自己饑餓的五髒廟，才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小姑娘忽然笑了下，抬頭問她們，“所以，聽見我是帶著詛咒的怪物，你們害怕了？”
“現在放了我，也來得及。”
葉浮光：“……啊？”
沈驚瀾的反應比她更不給小孩麵子，嗤笑一聲，“你若是這麽說，就更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她還沒見過什麽所謂的怪物。
以為自己能誤打誤撞逃過一劫的小姑娘：“……”
……
館子外頭的巷道上傳來新的動靜。
有匆匆而來的步伐聲踩在青磚地麵上，即便沒什麽聲響，卻還是讓耳聰目明的皇帝捕捉到，她從善如流地從桌上挪開眼神，看向外頭。
待眯了眯眼睛，覷見來人之後，便勾了勾唇，對葉浮光揚了揚下巴——
“你想看的另一位主角來了。”
葉浮光望見來者腰間的璃龍玉佩，默然片刻，這次沒扯她的袖子，改而輕輕拍了下她的手背，湊過去小聲道：
“……我們這樣看長輩熱鬧不好吧？”
見她一邊說話一邊往前探腦袋的狗狗祟祟模樣，沈驚瀾沉默片刻，很委婉地給自家皇後遞台階：
“來都來了。”
葉浮光深以為然，點了點頭，已經率先從長凳上起來，隻剩沈驚瀾還坐著。
一道竹葉酒的清香率先在這堂屋裏飄開，來人身姿飄逸、自帶風流的眉眼，在這兩位麵前規規矩矩地拱手行禮，“微臣見過陛下、皇後娘娘，二位萬福金安。”
葉浮光趕緊過去虛托他的手臂，“皇叔多禮了，快請起。”
在旁邊等綁.匪藥效起來，都做好逃不出去準備的沈蘩：“……”
她再度呆滯。
先看了眼沈澤坤，又看一眼剛才那個莫名其妙讓自己不太喜歡、也生了一雙鳳眼的女人：“……”
她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