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番外三:漁歌互答(1)
葉漁歌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在夢裏,葉榮將葉浮光送入岐王府之後,這個廢物乾元姐姐並沒有改變她的脾性,不光在岐王府被整治得很慘,甚至還因為沒能達到最初的“衝喜”作用,在岐王病重至死後,被皇帝下令淩遲處死——
三千刀。
而本該被株連的她,卻站在法場之外的人群裏,戴著易容的□□,看完了一整場行.刑。
她冷漠地轉身離開,腦海中還閃過葉榮與母親商議將對方送入岐王府的景象,彼時她是反對這件事的,因為以葉浮光的愚蠢,進入皇帝與岐王這場未分勝負的博弈裏,隻會給家裏帶來更大的災禍。
可惜。
她眼中容不得這個原配之女的母親,再見不得葉浮光的囂張跋扈,她二人也同樣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倘若不是她的母親出了這個主意,葉家本來不必落到這樣的下場……而葉漁歌僥幸逃過一劫,也隻是因為皇帝的人來抄家的時候,她剛好在外頭與好友行郊,漫步討論今科的出題範圍,再回到家中附近時,察覺到狀況不對,臨時用針紮了自己幾個穴位,改了模樣與嗓音,過去問士兵發生了什麽事。
但已經遲了。
葉榮被押入獄中,她的母親,卻已經死在了聖旨的刀下。
一夕之間。
家宅被抄,封條鎖門,偌大的葉家,竟然隻剩下她一人。
許樂遙得知此事,以為她也被牽連,決定放棄當年的科考,天天在外麵喝酒消愁,恰好在酒樓中被易容的葉漁歌看見。
她本來冷心冷情,但是想到和許樂遙是少有的真交情,不知怎麽現身,趁著對方酒醉,以陌生人的身份勸了幾句,讓她別放棄大好前程——
“你誰?少煩我。”
“……葉漁歌。”
“?”
莫名地,朋友忽然酒醒了。
盯著她這張陌生的臉看了半晌,後來又哭又笑,甚至還想抬手來抱她,隻不過被她冷漠地拍開了,“這個信香味道,這個脾氣,果然是你……我就知你不會這麽輕易沒命的。”
“你我約好了一同科考,那你就不能爽約。”許樂遙執拗地說著。
葉漁歌似乎想歎氣,“如今葉家這般情形,我如何能參加科考?”
“我有辦法,你別管。”
……
有辦法的結果就是她倆一塊蹲大獄。
許樂遙不知怎麽找到了門道,竟然在科考學子裏找到個在路上死去的人,想著反正葉漁歌挺擅長易容的,到時候扮成對方、神不知鬼不覺頂替做官也是不錯的,誰知道這次科舉根本就是朝廷不同派係的博弈,而她的父親早就被盯上了。
在她的老父親蹲大牢時,她也絕望地在牢裏自言自語:
“早知就不考了。”
“都是我給我父招來的禍……”
恰好關在她隔壁的葉漁歌:“……”看著好友這一蹶不振、深受打擊的模樣,她抿了抿唇。
過了會兒忽然道,“也不光是令尊,還有我,托你的福,我這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更內疚的許樂遙:“qaq”
想起來朋友本來可以平平安安地走出永安,卻因為答應自己要一起科考,也同意了配合她餿主意,現在好了,兜兜轉轉,還是逃不過被困在這裏。
於是許樂遙強撐著想起來一件事,帶著她從這大牢裏跑了出去,雖然兩人都說是遊曆河山,不過真的享受遊曆的隻有葉漁歌一人,她深知好友的野心,知道對方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許家經曆的這一切。
所以在許樂遙收集每一份來自永安的消息時,她都在旁邊默默地看著,直到時機成熟的那一天——
她們守在大衹與大宗開戰的戰場旁,看見大宗軍隊潰散,而皇帝在身邊的暗衛守護下,抄著小路撤退。
許樂遙正好在地形高處,望著撤退的王師,再看周圍的士兵殘骸,莫名其妙想了個主意,“得讓他看中我們,需要一個很好的機會。”
她拿起了地上大衹人的弓箭,看向葉漁歌。
葉漁歌垂眸看了她半晌,不聲不響拿出來一瓶隻有自己能解的毒。
然後,一箭,射中了沈景明的右臂,重新趴伏下來。
“呼,還好中了。”
“雖然疏於鍛煉,但所幸我是個乾元。”
許樂遙快樂地伸手,想同與自己極具默契的葉漁歌擊掌。
……
她們的計劃太成功了。
親自設下陷阱,又將落入陷阱的主角拯救。
皇帝果然一改從前的態度,甚至要為許家平反,而這也換取了許樂遙的忠誠,唯有葉漁歌,一如尋常,如旁觀者,看著好友走向她該去的遼闊天地,而自己捏著銀針,因為清心寡欲,對權力無欲無求,倒是走了醫道。
可是好景不長。
沈景明與前朝的公主蘇挽秋糾纏不清。
而那蘇挽秋又總在許多地方出現疑影。
葉漁歌不知第幾次被叫去主帳之後,莫名覺得很煩,給了方子之後,走了出去,遇到在外頭等她的許樂遙。
“心情不好?”
她沉默著,過了很久,點了點頭。
許樂遙帶她去散心,笑眯眯地看著她,“先前許多回,我都以為你要忍不住了,要撂挑子走人了,但總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忍了,為何?”
葉漁歌瞥了她一眼。
良久才答,“你之前陪我。”
遊曆河山,許樂遙陪她,所以現在對方要施展抱負,她投桃報李相伴。
聰明人之間說話都不必挑明,僅半句,足夠好友聞弦歌而知雅意,許樂遙眨了眨眼睛,在那些將士文臣跟前習慣了掩飾的假麵裏,忽然裂開一道縫隙。
“……朋友之間,哪有這麽客氣?我看得出來,你不願意待在這裏,不想摻合朝堂之事,趁著現在什麽事都沒有,你抽身離開,也來得及,隻是這一次,我陪不了你了。”
葉漁歌垂下眼簾,一直不答。
她看得出來,這是天生就適合好友的戰場,在朝堂在陰謀裏,許樂遙如魚得水,演得再久一些,就會分不清自己原本想要的事情是什麽。
——不過,或許對方的目標早就變了。
於是她又道,“該離開的時候,我自然會離開。”
許樂遙笑彎了眼,“再早一些吧,我看得出來,我們這位陛下與他的心上人,愛意裏摻合政治,情意裏又混合了國仇家恨,日後總不會消停的,總有一天,他們會死在對方的手上,你若不想看見那時的爛攤子,就早些走吧。”
那麽你呢?
葉漁歌心中冒出了疑問。
卻是過了很多很多年,才得到答案。
……
彼時她再度假死,離開了深宮的漩渦,因為她沒興趣在皇帝沈景明的咆哮裏,動不動就成為那個“若她死了,朕要你們全部太醫陪葬”的角色之一。
皇帝或許知曉她的死有蹊蹺,也為此大發雷霆,不過宮裏的人捉不住她這行蹤詭異的妖道遊醫。
葉漁歌在南方開了一間醫館。
每當要在一個地方有點好名聲,就半夜搬家走人,治病救人,全看心情。
就這樣過了十幾年——
中途大衹戰敗,再度與大宗簽訂停戰盟約,兩國相安無事,而蘇挽秋成為六宮之主,聽說常常與其他的嬪妃出現爭執,傳出“善妒”的名聲。
第二年春,皇後有孕。
盛夏時,毓慶宮忽然夜半起火,將帝後與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都燒死在了宮中,舉國大慟。
至秋,丞相許樂遙聯合其他朝臣,一同推舉先前被打入冷宮、卻同樣有孕的黎妃為太後,群臣與太後一同攝政,隻等她腹中的孩子生下來,成為大宗的下一任皇帝。
而大衹那邊得知這消息之後,又在邊境蠢蠢欲動。
戰火又起。
葉漁歌進入深山避世,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深山中不問世事,如此又過幾十年,人間卻有大變化。
許樂遙以異姓封侯,門中弟子無數,大宗似乎成為了她的一言堂,可惜她為朝廷操勞太多,到了晚年身體不好,臨終時放出來很多的懸賞令,要找她,但最後也沒見到,在皇陵的陪葬群裏入墓。
葉漁歌去了她的墓前,給她倒了幾杯酒。
她也沒問。
許樂遙最後想找她,是像那些王公貴族一樣,找她求長生,還是單純地想起她這個故人,想和她敘舊?
她又回了山裏。
依然一人一屋,活到百歲而死。
……
這場夢實在太真了。
讓葉漁歌醒來很久都沒回過神,望著床頂的帳篷發呆,好像自己真的已經活完了一世。
直到外頭傳出說話的動靜,“咦?奇了怪了,原來我才是最勤快的那個,一個兩個都不起,該不會是昨天打獵跑得太深了感染風寒了吧?”
“你是會操心的——葉卿那醫術,還有你惦記她的份?”是與夢中的沈景明截然不同的冷冽聲音。
“話也不能這麽說,醫者不自醫嘛,漁歌要是風寒了,我能替她看看的,我最近看了不少醫書,肯定有進步……”
被惦記著感染風寒、並且可以成為練習對象的葉漁歌:“……”
她這次是真的醒了。
並且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掀開被子起來,洗漱、換好衣衫往外麵走。
在她走出帳子的時候,就在對麵的許樂遙也正好掀開簾子,難得閑散地抬手,困頓地打了個哈欠,放下手的時候,恰好就對上了葉漁歌的視線。
兩人皆是一頓。
葉漁歌感覺到她的目光有一時的陌生與複雜,心念不由一動:
難道……她也做了那個夢?
屬於朋友的默契讓她們倆之間維持了微妙的沉默。
直到被一道疑惑的聲音打破:“你們倆怎麽大清早的在這裏深情對視……誒,我們是不是打擾了?”
她轉頭一看。
葉浮光站在沈驚瀾身邊,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在她與許樂遙之間來回掃過,連帶著周圍那些跟著出來守營的士卒們也八卦地往這邊看來。
葉漁歌:“……”
這都什麽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