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番外三:此樂何極(8)
許樂遙問出來之後就後悔了。
她覺得自己這樣有些丟人,明明已經被識破了糟糕的計謀,卻還不死心地想要挽留……聰明人就不該如此。
不過出乎她的意料,本來遠離的那股竹香又從遠而近,停在她的附近,即便閉著眼睛,那具有強烈存在感的視線再度投向她,許樂遙是忍了又忍,才守住醫囑,沒有睜開眼睛去看對方此刻的神色。
葉漁歌居高臨下地打量了她許久。
本來想要將疑惑問出,可是想了想,現在許樂遙的狀況不太適合大喜大悲的情緒波動,她們方才已經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了,要是再聊,說不定會有更多令人誤解的言語。
於是頓了頓。
最終隻回答,“在你眼疾好之前,我每日都會過來給你換藥、行針。”
許樂遙懂了。
這次也明白,她從回到燕城到現在之所以會一直在自己府上待著,是因為自己帶著人去救了她,出於禮尚往來的報恩而已——
本來話語當在這裏止住,可在其他時候從來很會看時機、並且善於在言語中掌握主動的能臣這時候卻顯得破綻百出,偏要在已經結束的語境裏再補一句,“以我們之間的情分,我走這趟是應該的,你沒有什麽需要還我的。”
葉漁歌無意與她爭辯,隻留了一句“好好休息”,就轉身走了出去。
許樂遙在徹底捕捉不到她的信香之後,麵色微微沉了下來。
……
後來的幾日。
葉漁歌過來時,許少傅沒再像先前那樣情緒外露,而是恢複朝堂上運籌帷幄的模樣。
不過葉禦史向來惜字如金,麵上更沒有什麽變化,無論旁人客氣還是熱情,她都是我行我素的模樣。
直到連綿多日的雪終於停了,燕城進入化雪之時,卻有個圓月。
許樂遙眼睛一日比一日更好,待覆在眼上的紗布能取下來的時候,她聽見侍從們路過時討論外頭的月亮真圓,又大又亮,若不是化雪的庭院實在太冷,倒是賞月的好時節。
他們小聲議論著等到回了永安之後的年節如何過,又說起之前在中秋時候宮裏賞下來的、許大人分給他們的美味月餅,聲音漸行漸遠。
許樂遙本來想看會兒書,然而揭開紗布之後隻覺室內的燭光映得自己也不大舒服,忽然心血**起來,讓人找了件暖和的大氅,披上往外走去,甚至手裏還拿了瓶竹香味的小酒。
她踩著圍牆下的木梯,幾步上了閣樓頂,在簷牙高啄的飛角瓦片之間,站在凜冽寒冷的高處,見到天邊月白如暈,在萬裏無雲的晴空裏高懸的明月朗朗,不由彎了彎唇。
確實是賞月的好時節。
就是太冷了。
許樂遙坐在避風的閣樓小窗旁,一手倚著樓窗,另一手執著溫過的小酒,晃了晃小小的玉白酒瓶,抬頭放到唇邊,任由甘洌的酒液流入唇中。
在那竹香蔓延開的時候,許樂遙覺得這味道的酒真怪——
明明都是熱過的,喝進嘴裏,怎麽還是那麽涼?
就像一些性子清冷、很難捂熱的人。
她盯著酒瓶看了會兒,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一道聲音,“病才剛好,就夜半出來吹風喝酒。”
她愣了下,轉頭去看,見到在月色裏站在屋簷角上,披了件灰白色絨領大氅的人,對方雙手環胸,挑著眉頭看她,像是將不聽話的病人抓個正著的醫者。
“……”
許樂遙頓了頓,下意識地道,“酒是熱的……”
不對。
她失笑,“你怎麽在這兒?”
說話間坐起來往下方看了看,發覺葉漁歌所在的地方也是自己府宅的地界,不由勾了勾唇,“葉禦史莫非好當梁上君子啊,這夜黑風高、天清氣冷的,怎麽不請自來同儕府宅啊?”
葉漁歌想了想,“是怕我還未痊愈的病人夜半登高出現意外,所以事極從權。”
她拱手道,“還望許大人開恩,勿要責怪下官。”
許樂遙被她三兩句給逗笑了,把手裏的酒瓶往旁邊一放,對她招了招手,在月色將這屋頂照得亮堂、與下麵的雪色一同映照之間,笑著問她:“哦?所以你是緊張我,才過來的?”
葉漁歌順著她的意思,走到她的身邊,垂眸看她放在旁邊的酒瓶,還有她坐在屋脊上、憑欄半倚的姿態,變戲法似的從自己懷裏也拿出了一瓶酒,俯身放在她的酒瓶邊,兩隻酒瓶猶如並肩而立的老友。
她彎下腰的時候,恰好擋住了月光,陰影落在許樂遙身上。
於是許少傅就聽她不疾不徐道:
“還有一件事——”
那雙冷淡的眼睛看了過來,在近處顯得格外專注:“你還有句話,沒有答複我。”
許樂遙:“?”
“什麽?”
“上回我問你,是不是要我陪你——這句,你還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