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懷夢草果
上官婉兒微微側頭,目光有一瞬的閃爍,隨後笑著問道:“阿琬曾見過裴相?”
鬱離愣了一下,她哪裏知道這個叫王琬的小娘子認不認識裴炎,說到底她也是攬了生意後頭一回見到裴炎。
不過那是儀鳳三年的裴炎,並非如今的裴相。
但從上官婉兒的神情中不難猜測,王琬似乎並沒有機會見裴相才對。
於是鬱離便輕輕搖頭,“隻是聽聞過裴相的事情,倒是從未見過其人。”
“原來如此。”上官婉兒嘴角上揚,“阿琬,這世上聽聞一個人,和實際上你去見過一個人,見過他行事,見過他日常,那是完全不同的。”
頓了頓,她又道:“裴炎此次勾結徐敬業乃是鐵案,太後親自禦批,絕無翻案的可能。”
“那姊姊相信嗎?”
鬱離心中有這個疑問,下意識便問了出來,她雖然遇見的是儀鳳中的裴炎,那時的他並未身居高位,可品行卻是端正。
鬱離實在想不到這樣的裴炎怎麽會去勾結叛賊。
上官婉兒轉身對著她,看了她良久才說道:“信不信又有什麽關係,證據確鑿,難道阿琬覺得我應當去給裴相翻案?”
且不說裴炎是不是勾結叛賊誰也說不清,就單單太後想讓他死這一點,就絕非她一個上官婉兒便能阻止。
何況他們上官家,也是罪臣之後啊。
鬱離沒有猶豫,當即搖頭,“非也,隻是好奇一問。”
如果最後裴炎的結局是如此,那裴氏老夫人這一單生意可就不簡單了。
她難道是早就窺得天機,想以懷夢草對裴炎提醒些什麽?
鬱離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那麽此時裴炎應當也同樣被帶進了懷夢草所製造的夢中,說不定已經見到了他的母親段氏。
她轉而又想,孟極又會被帶去哪裏?
是不是也是同裴炎有關係的麽夢?
“阿琬?”上官婉兒見她呆愣愣的,出聲喚了幾次,這才終於見她抬眼看向自己,“阿琬,你入宮時間不長,切記莫要多言,這裏哪怕你說錯一句話,遭殃的都可能不僅僅是你自己,知道嗎?”
鬱離點了點頭,卻已經沒了同她多說的心情。
她得盡快找到醒來的辦法。
見她仍是心不在焉,上官婉兒也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拍了拍她的肩膀,抬腳離開了。
鬱離在原地站了許久,又重新回到來的地方,安安靜靜的等到夜裏,老老實實的閉眼睡覺。
原本想著也許睡著了就能回去,但讓她想不到的是,她非但沒回去,竟然還到了城外。
鬱離睜著眼睛愣愣的看著四周白雪茫茫的一片,一時間腦袋上全是問號。
她被人從禁中劫持了?
可是很快她就明白並非如此,因為這裏不是洛陽城外,也不是長安城外,而是千裏之外的碎葉城。
當她艱難的走到城外看到城池名字的時候,鬱離幾乎想仰天長歎,十月的東都尚且隻是涼而已,這裏可都是冰天雪地了。
即便她成為了王琬,要凍死也是凍死她,可這凍人的感覺全是她在受啊。
鬱離很想指天破口大罵,二十多年了都沒有感覺,突然一遭有了感覺,竟然是要受凍!
天理何在!
想歸想,她到底沒那麽做,以前不曉得真有神仙什麽的也就算了,如今都知道人家的存在,萬一罵完當頭一道雷劈下來,那多冤。
可看著緊閉的城門,鬱離著實不知道眼下自己該怎麽辦。
是在城外凍死,還是冒險前去敲城門?
仔細想想,好像兩者弄不好都是死......
鬱離進退兩難之時,忽然瞧見遠處似有什麽東西從高空摔了下來,那動靜不小,激起的風雪都撲到了她臉上。
可奇怪的是城中沒有任何動靜,似乎城門上的守衛壓根沒看見方才掉下來的東西。
鬱離抬起袖子將風雪稍稍擋了一下,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卻突然看見了一條毛茸茸的尾巴。
幾乎在看見那尾巴的同時,鬱離已經飛奔著衝了過去。
那是孟極一族的尾巴,白色之上帶有斑點,隻是這條尾巴比她家孟極大了許多。
衝到近前,鬱離這才放慢了腳步,因為她看清楚了,方才掉下來的竟是個身著白裙的女郎。
隻是這女郎身後拖著條尾巴,昭示著她孟極一族的身份。
“你是誰?”
鬱離還沒問那女郎,那女郎先問了她。
隻是不等她開口,那女郎突然眼睛一亮,“神族?你是自洪荒而來?”
鬱離:“啊?”
“你不知道?”那女郎看著鬱離滿臉茫然的樣子,不由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來,“無妨,既然你我同出自洪荒,請看在這個麵子上,可否幫我一個忙?”
女郎目光懇切,一隻手死死地按著自己的胸腹。
鬱離還沒從那句來自洪荒回過神,就被她這麽看著,下意識問了句什麽忙?
“求你帶走我的孩子,它是我孟極一族的希望。”
女郎說著五指成爪,在胸腹間朝外用力移動,不多時便見一個小小的毛球般的東西出現在了她的五指之間。
鬱離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這......這不就是孟極嗎?
她記得很清楚,當年在琅琊她撿到孟極的時候,它就是這幅模樣。
隻是當時的她以為孟極就是尋常的狸奴,所以才會起了帶在身邊養的心思。
“你......你為什麽會成這樣?”
鬱離上下打量一眼眼前的女郎,她看上去並沒有什麽不妥,但既然說出托付孩子的話,想來是知道自己活不長久了。
女郎苦笑一聲,眼神愛憐地看著掌中的小毛球,“我被人算計,失了元丹,再過不久就要消散了,若非遇到你,我兒真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
那東西當初是被驅逐出洪荒的,如今在凡間竟成了昆侖上的妖道。
若是單打獨鬥她定是不怕那妖道,可她剛帶著孩子從洪荒出來,是最虛弱的時候,竟還自己送上門給人利用。
她在心中歎息,若是能到長安,也許她還有機會活下去,可她力氣已經用盡,根本到不了長安,見不到那位傳說中的浮月樓主了。
鬱離抿唇,抬手將孟極接過去,小毛球像是熟悉她的氣息般,竟沒有掙紮,依舊沉沉地睡著。
女郎見狀鬆了口氣,艱難地撐起身子朝著鬱離深深一拜,“作為回報,我便用最後這點力量幫娘子一次。”
鬱離剛抬眼想說聲不用,結果卻被眼前顯現出原型的巨大孟極神獸給驚豔到了。
等反應過來要拒絕的時候,她已經化作萬點白光隱入了她的身體裏。
鬱離隻覺得原本腦子裏那團被迷霧裹著的東西漸漸變得更加清晰起來,到最後她甚至都能清楚地看見那方世界裏的一花一草。
“阿離,你姑姑去了凡間,你以後長大了可不能這麽胡鬧,那凡世雖然花樣諸多,但危險也諸多。”
一道和藹的聲音對著蹲在地上的娃娃諄諄教導,那麵容鬱離覺得十分親切,似乎很多年裏她都是對著這樣一張臉過活。
“可阿鸞姑姑同我說過外麵,洪荒不也危險諸多嗎?就如同前些日子隔壁家的黃雀,不就被夫諸給吃進了肚子裏。”
這道聲音還十分稚嫩,鬱離聽著更為熟悉,就感覺像是她自己幼時的聲音。
可她怎麽可能同人在這樣的地方說話?
“話是沒錯,但在洪荒鮮少有敢去招惹昆侖的,咱們是昆侖的神鳥,不會如同黃雀一樣......”
“這話就更不對了,黃雀不也是昆侖的神鳥,雖然不比咱們更親近西王母,可也算是被罩著的呀。”
“......”
那和藹的聲音似乎被娃娃給說得鬱悶了,好半天沒再張嘴。
鬱離趁著這個機會,往前湊了湊,卻突然被一陣迷霧給擋住了去路,待她再次清明的時候,隻覺得整個人都在往下墜,而周身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包裹著,閃著淡淡的柔光。
她想去弄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卻被更大一股力量猛地拽了一下,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
“阿離?阿離!你醒了嗎?”
孟極的小手在她臉上輕輕拍打,眼中都是焦急,似乎遇到了什麽大事般。
鬱離隻怔愣了片刻,便製止了孟極繼續拍打的小手,“我沒事,我醒了。”
她說完不確定地看了眼四周,確定這是裴炎的書房後,才又道:“是懷夢草嗎?你是不是也被拉進了夢中?”
孟極嗯了一聲,“這株懷夢草有問題,通常這種草隻會讓懷揣著的人夢見自己想夢見的人,但方才一打開就將我們都帶進了夢中,太不尋常了。”
頓了頓,孟極見鬱離隻是蹙眉沉思,便好奇地問道:“你夢到了什麽?”
“你和你阿娘,還有裴炎的結局。”
鬱離簡潔明了的說完,轉頭看著孟極,“你呢?也夢到了那時的你們嗎?”
孟極沉默,隨後點頭,它確實夢見了,不過還有更早的時候,那時它們還在洪荒,是它吵著鬧著想到凡間看看,所以阿娘才會冒險帶它來。
鬱離想起孟極的阿娘最後的囑托,忍不住抬手安撫般地拍了拍它的腦袋,“你阿娘希望你好好活著,承擔起你們孟極一族的希望。”
孟極猛的抬頭,愣愣地看著鬱離,“這是阿娘交代給你的話?”
鬱離點頭,“所以堅強點,你好歹也是洪荒的孟極神獸。”
說完,她再次環顧四周,問道:“裴炎呢?”
從方才回過神來就沒看見他,照理說他們三個,最遲醒來的便該是他這個凡人了。
孟極指了指門外,“在院子裏,我醒來就看見他坐在外麵沉思,也不知道究竟夢到了什麽,神情又喜又憂。”
“應該是裴氏那位老夫人,也就是他的阿娘。”
鬱離一想到這裏就忍不住反思自己,她是不是看起來很好算計,怎麽一個兩個都喜歡在她這裏耍心思。
“就是冥府主動找上你的那個段氏?”孟極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是啊,算算時辰,人家現在還沒入輪回呢。”
她起身走到門邊,看著外麵坐在院子裏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的裴炎,心道難不成那老夫人真把裴炎將來的命運告知他了?
但轉念又一想,根本不可能。
段氏在凡間如何顯赫,到了冥府還不都一樣是個陰靈,她有什麽本事知曉凡間活人的命運?
她又不是司命。
可若是段氏什麽都沒說,裴炎應該不會這幅模樣吧。
鬱離眼珠轉動,思索再三上前問道:“裴郎君可見到你阿娘了?”
裴炎正憂愁著,聽到鬱離的聲音忙回頭起身行了一禮,“在下之前誤會小娘子了,沒想到小娘子竟真的是為我阿娘帶話給在下。”
鬱離擺手,示意他不必再提之前。
裴炎這才點頭說道:“見到了,阿娘交代我一句話,命格貴,當應天命。”
頓了頓,裴炎繼續說道:“可我並不能參透阿娘所說,不知小娘子是否知曉這其中的深意?”
“我並不知曉。”鬱離搖頭,裴炎後來會成為大唐的宰輔,這命格確實很貴重,可到頭來卻是被天後下令斬殺的命運,若段氏說的是他自家兒子的事,應當不會有後頭當應天命四字才對。
可除了這個,鬱離一時也不知道還有誰能讓段氏如此珍而重之的以懷夢草設局,用三年來世壽數換這一次見兒子叮囑的機會。
裴炎歎息,“我阿娘聰慧,可我卻不及其萬分之一,連她老人家最後的叮囑都弄不明白,真是慚愧,慚愧啊。”
“裴郎君莫急,也許日後遇到機緣,便能知曉其中一二呢?”
鬱離仔細想過,無論如何段氏留給裴炎的這句話一定跟她家兒子有關。
即便不是裴炎自己,也一定是裴炎今後有所牽扯的人,無論如何,她這單生意是完成了,隻等著段氏輪回後拿了壽數便是。
心中這麽想,鬱離便帶著孟極向欲言又止的裴炎告辭。
待兩人走到門口時,裴炎終於下定決心問道:“在下知曉你同我阿娘做了交易,但這交易並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