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關於母親被母親的母親擁抱這件事
“阿陶……”阮母也下意識開口,看向阮陶時,眼中的氤氳隻要稍微不留神都可能會溢出眼眶。
很難不讓人動容。
周遭也都隨著阮母口中的這一聲,紛紛安靜下來……
老夫人,阮父,曲少白,還有同行的方伯,賀媽,方媽,以及周圍隨行的侍從和嵐玳幾人,目光都陸續轉向阮母和阮陶這處。
阮陶愣了愣。
太過熟悉的聲音,在時隔多年後再次聽見,阮陶整個人都沒反應過來……
但腳步下意識緩緩上前,好似不受控製一般。
卻每一步都走得踏實而穩妥。
因為這樣,才能將眼前的人仔細看清楚些,再清楚些。
就像每次隻能在夢裏才能看到的身影一樣……
如今就這麽出現在她眼前。
阮陶繼續攥緊指尖,因為攥得太緊,隱在袖中的指甲已經扣入掌心裏,也渾然不覺。
因為太過真實,所以真實到不現實,也不敢相信是現實,所以才想要想確認是自己做的一場夢,還是真的清醒著。
腦海裏的嗡嗡響著,似是一片空白,又似是忽然湧現的記憶,難以置信,和忐忑都如同蜂擁一般,占據了所有的思緒;所以隻能一步一步,下意識尋著本能往前,再往前,近些,再近些……
而越近,心底潛藏的忐忑便越多。越怕是一個如幻影的泡沫,就在眼前被戳破。
到最後,腳下生出踟躕,也停滯不前,眼眶中藏著的碎瑩玲瓏,好似將整個人的理智與情緒都淹沒。
她停下,阮母也愣住。
近入咫尺的距離裏,兩人的眸間都忍不住一直輕顫著。
母女相視間,阮陶仿佛連呼吸都屏住,好像時間也都在這相視的一瞬間安靜與停止……
四目相視裏,阮陶想開口,但就似積攢了許久,一直沒有來得及同“她”說得話,都在這一刻蜂擁而至,喉間就似像決堤般,想開口,但怎麽都開不了口;就剩一雙眼睛,輕輕顫著,一直看著阮母,也咬緊下唇。
這一幕,即便沒有開口,但要說得仿佛都蘊藏在這一刻的眼神和呼吸裏。
光影稀疏間,身上的暖意傳來,清楚而溫暖著,如同春日的第一縷暖陽,也如同空穀裏的第一束暖風……
真的不是在做夢,卻真實得像夢境一般。
夢境裏才有的,母親的溫暖懷抱,眼下正無比真實著,也一點點提醒著她,周遭都是真切的……
也包括,臂彎裏久違而熟悉的溫暖。
“阿陶……”阮母的這一聲雖輕,卻如一塊沉石般重重落在心上。
“娘。”阮陶也沉聲而克製著。
阮母的雙臂不由更環緊了些,“苦了你了……”
阮陶眸間更紅。
是。
很辛苦。
因為每一次閉眼,都是父母在的時候;但每一次睜眼,身旁都是空空。
即便你不刻意去想,也會想起。
即便你刻意不去想,也一定不會忘記。
那段渾渾噩噩的日子,就算過去很久,都曆曆在目……
再往後的任何辛苦,都比不過那時候。
那時候的她比任何人都想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隻是做了一個長久而一直醒不來的噩夢,噩夢的盡頭是母親溫暖的懷抱,然後告訴她,辛苦了……
如同眼下一眼。
“不辛苦。”阮陶輕聲呢喃著。
現在怎麽會辛苦?
甚至,記憶裏沒有哪一刻比眼下這刻更讓人動容;也甚至,她連回應都不敢高聲,怕將眼前的人驚醒……
周遭的人也都愣住。
雖然都知曉經過這麽多事,阮陶見到阮涎沫夫婦這些都在情理之中,但真正見到的時候,還是讓人心中生出感慨。
短短數月,物是人非,放在誰這處都不好過……
更何況是這種情景下的父母子女相見。
老夫人,曲少白,還有周遭都噤聲,沒出聲打擾;就連阮涎沫也是。
傅毖泉、傅長歌,傅四四,傅長允以及團子也都好奇、驚訝而安靜得看向母親。
對幾人而言,都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母親……
就是,和平日裏的母親不一樣!
很不一樣那種……
母親還是母親,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大一些的孩子知曉,這是母親的另一麵,任何都有另一麵,這一麵和平日裏見到的母親不同。
但小一些的孩子並不能理解,譬如諸如四四,長允和團子。
幾個小些的崽崽都眼巴巴得看向母親,一個個小腦袋都沒反應過來!
見慣了母親的雷厲風行,幹淨利落,和幹練精明,但今日忽然見到的,卻是母親在她自己母親麵前的模樣!
也好像一個小孩子……
也要自己的母親抱抱!
幾個崽崽都睜大了眼睛。
在幾個崽崽心中,那麽厲害,近乎無所不能的母親,忽然之間,好像同他們有了共同之處。
—— 那就是,母親她也很喜歡自己的母親呀!
和他們一樣!
而且,母親也很依賴自己的母親!
也和他們一樣!
其實母親也是他們一樣,在自己母親麵前也是小孩子的呀!
幾個崽崽都歪著腦袋,齊刷刷看向阮陶。
罕見得沒有一個人搗蛋!
因為,今天的母親真的很不一樣!
但這種不一樣,並沒什麽不好……
甚至,這種印象還連同早前的印象一道,深深得印在了幾個崽崽的腦海裏!
至少,傅四四和傅長允還沒見過母親她哭鼻子呢!
母親好像真的在偷偷哭鼻子……
要不然,她眼眶怎麽是紅的呀?
平日裏都是他們在母親麵前哭鼻子!
這次竟然看到母親哭鼻子……
傅四四和傅長允都瞪大了眼睛!
雖然是有些不合時宜,但確實兩個崽崽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心思又攏了過來!
一旁,團子也瞪大了眼睛。但和傅四四和傅長允不同,團子的瞪大眼睛,是因為好奇母親和她自己的母親是怎麽相處的。
團子很喜歡母親呀!
所以團子也喜歡母親的母親!
而且,團子還很羨慕母親,因為母親的母親抱她了……
團子抬頭,眼巴巴看向眼前。
早前的母親她喜歡,今日這樣的母親,她也喜歡;而且,今日的母親就好像她一樣,在看到自己的母親時,眼眶會紅紅的;因為她就很喜歡母親,所有她知道,母親也一定很喜歡自己的母親。
團子舍不得移目。
母親的母親很愛她,所以母親也很愛別人。
團子也像和母親一樣,能被自己的母親擁抱著,而且擁抱那麽長時間。
團子很羨慕,所以就目不轉睛得看著,腦海裏也想象著母親也一直這麽擁抱她的模樣……
幾個孩子中,傅長歌是最安靜的一個。
論年紀,傅長歌雖然比不上傅毖泉,有自己獨立、成熟的想法;但傅長歌比傅四四,傅長允和團子都更大些,已經到了能大致曉事的年紀,所以,傅長歌不會像傅四四,傅長允,或者團子一樣,一直傻呆呆得看著,流露出或好奇,或激動,或羨慕的眼神。
傅長歌隻是安靜得一邊看著,一邊聽著,也安靜得想了自己的母親。
弟弟妹妹還小,對母親的印象還來不及深刻就已經模糊了。
但他記得他窩在母親懷裏看書睡著的時候,母親給他蓋被的時候,還有夏日裏,他跑得滿頭大汗,母親俯身給他擦拭額頭和鬢角的時候。
更記得,母親在世時,每次他隨父親遠門或者外出歸來,母親都會溫柔喚他那聲,“長歌……”
—— 長樂兮豐年,載歌以載舞。
他的乳名就是自己的名字。
他是家中的第一個孩子,所以父母對他的期盼殷切、簡單而溫暖。
但母親不在了,後來父親也不在了……
他最親近的兩個人,都離開了他。
弟弟妹妹還不到曉事的年紀,這種難過,他最能感受。
尤其是,看著眼前……
—— 長歌,不能挑食。
—— 長歌,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集中精神,才能心無旁騖。
—— 長歌,摔疼了嗎?
他那時總會搖頭。
因為怕母親擔心,所以一直都是搖頭。
但直到後來很久,他都做著同一個夢,夢到幼時他摔倒時,母親扶他起身,給他拂去膝蓋上灰塵,溫柔問他,長歌,摔疼了嗎?
他那時已經學會了慢慢點頭。
然後輕聲說,摔疼了。
而且,很疼……
—— 不止小孩子,大人也怕疼,我看看摔哪裏了?
隻是等他聽話抬頭,想同母親說哪裏疼的時候,母親就已經不見了……
娘?
他拖著很疼很疼的膝蓋,到處找,一直找!
但無論他怎麽找,一直找,都找不到……
他一邊跑,一邊哭,然後跑著跑著摔倒,然後疼哭得更厲害,但還是爬起來,繼續哭著找母親。
隻是怎麽都找不到……
等醒來的時候,被子臨近臉側的一條邊都哭濕了。
黎媽想安慰他,“二公子……”
他“哇”得一聲哭出來,一直哭很久都不停,也一直趴在黎媽肩頭,直到累極了才睡過去。
那時候的他已經五六歲。
已經記事了。
雖然時間過去很久,但難過隻是被藏在了心底,並沒有消失,而是在悄悄潛滋暗長著。在看到眼前溫馨一幕的時候,就漸漸湧上心頭,也慢慢濕潤了眼眶……
他也想母親了。
很想很想……
想她也會在自己遇到事情的時候,站在自己身旁,或安慰,或勸導,或責備,或叮嚀,更或是,像眼前一樣,有一個溫暖的擁抱。
那是母親的擁抱。
無論於萬裏晴空,還是載風載雨,都是世上最溫暖,也最能依靠的地方……
思緒還沒收起,傅長歌得目光也重新回到眼前,阮陶身上。
腦海中第一次見到阮陶的場景,後來同阮陶相處的場景,也漸漸同眼前的身影趨近重合著。
—— 傅長歌?
—— 嗯,字寫得很好,字如其人。
—— 我思來想去,硯台也好,玉佩也好,還是旁的再價值連城的東西,應當都比不上這把匕首!他是無價的。
—— 你父親雖然不在了,但府中還有你。你是侯府的希望,你父親從未倦怠過,他也一定希望你同他一樣,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也成為能撐起侯府的脊梁……
—— 終有一日,你也會成為別人的依靠。
傅長歌眼眶更加濕潤。
母親不在了,他早前時常噩夢醒來,尤其是父親也過世之後。但在北上入京的途中,有一日晨間他輪休,沒有同先生一道上課,而是在母親(此處開始指阮陶)馬車中,母親看賬冊,他看書冊,睡著了。
他又做了早前的噩夢,醒來的時候,眼前人托腮看他,慵懶道,“喲,哭鼻子啦?羞不羞呀?”
他半是惱羞,也半是呲牙。
眼前的人用賬冊刮了刮他鼻子,“嘖嘖,真是越來越像傅四四了~”
他愣住。
然後,賬冊後,一張手帕遞過來,還是懶洋洋的語氣,漫不經心說道,“擦一擦,男子漢啊,怎麽同團子似的,哦,不對,人團子現在都不哭鼻子了,趕緊擦完,我就不說出去,要不然,被傅四四和土撥鼠知道……”
言罷,有人放低了賬冊,露出一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眼睛,頓時,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臉都綠了!
擦就擦!
他接過,胡亂在臉上一抹。
等抹完,抬頭去看母親的時候,母親已經在心算賬冊裏的數字,然後感歎一聲,“第二筆有著落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母親已經看向他,“長歌,認識你曾叔叔嗎?”
曾叔叔?
哪個曾叔叔?
母親放下賬冊,指尖指向賬冊上的一個名字“曾梅雲”。
梅雲叔叔?
他當然認識。
而且,他還認識賬冊後麵的字,而且是父親的字,欠了鋪子十間,堅決不還,曾詛咒發誓,如果不還就還三千兩黃金,鋪子在長歌名下……
傅長歌好像隱約意識到了什麽,母親也笑眯眯看向他。
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好。
但就是這樣,一路同行,他做噩夢的次數越來越少,即便做噩夢,也不再隻有從前那樣,黎媽抱著他安撫;而是,他有做不完的事情,也沒有那麽多時間沉溺在悲傷裏。
母親告訴他,誰都有難過的時候,難過不丟人,隻是也要往前看,不然,你身邊關心你的人也會難過……
傅長歌伸手擦了擦眼角。
雖然有些母親堅決不承認,但他知曉,她就是身邊關心他的人。
半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