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人無再少年
“大小姐，宮中的陸公公來了。”門房上的管事媽媽來報。
傅毖泉正忙著臘八粥的事，母親外出了，家中今日的臘八粥她得盯著。
宮中，陸公公？
門房上的管事媽媽說完，傅毖泉轉身問起，“哪個陸公公？”
傅毖泉印象中的陸公公隻有陸致遠一個。
但陸致遠是天子身邊的內侍官，大多時間都在天子近前伺候，再要麽，就是出現在賞梅宴這種地方。
早前，陸致遠的確是來過府中一次。但那日正好是南平侯府入京當天，母親昏倒，陸公公來替天子來問候。
今日是臘八……
所以傅毖泉拿不準。
“聽說是天子身邊的陸公公。”管事媽媽這頭說完，傅毖泉當即停下手中的事，“母親回來了嗎？”
李媽應道，“還不曾。”
“祖母呢？”傅毖泉又問。
“老夫人昨日毽球玩得開心了，不小心扭到腳，今日下不了床榻，嚇壞了，連著請王老太醫和林大夫去看過，怕大礙沒有，但怕是要歇上兩日。晨間時候老夫人還不高興了一通，說毽球沒玩夠……”李媽附耳。
傅毖泉聽得頭疼。祖母隻適合做錦上添花，不適合雪中送炭的事。
陸致遠的身份代表天子，他到京中任何府邸肯定都是府中的主母親自迎接。
今日趕巧母親不在，祖母又下不了床，那隻能她去。
“李媽，幫我看著這裏。”傅毖泉吩咐完便轉身，“有說什麽事嗎？”
管事媽媽趕緊跟上，“聽跟來的小公公說，今日臘八，天子禦賜臘八粥，讓宮中的內侍官給各個親近府中送去，陸公公先去了國公府然後來的南平侯府。”
傅毖泉駐足，臘八粥？
她明白了，陸公公去何處，就是天子心係何處，自然是要做給京中看，還要京中都看到！
傅毖泉環臂，“我知道了，沒事了，讓府中各忙各的，不用特意照顧這邊了。”
管事媽媽應好。
看著大小姐方才環臂的動作，李媽微訝，大小姐這些習慣性的動作，是越來越像夫人，也越發雷厲風行與幹練了。
*
“陸公公，您來了。”傅毖泉去了偏廳迎候。
陸致遠見是她，有驚喜，更多是溫和，“夫人呢？”
“母親有事外出，還未回；祖母昨日同弟弟妹妹踢毽球，扭到了腳，大夫剛看過，今日，隻能我來招呼公公，還請公公見諒。”傅毖泉落落大方，也吐詞清楚，沒有緊張，更沒有京中旁的貴女見他時，想阿諛奉承的十八個彎彎套套的心思。
甚至，當講和不當講的都說，卻也不違和。
陸致遠伸手，指尖勾了勾。
身後的數個小太監連忙捧了提籃上前。
“大小姐，禦賜八寶粥，還有宮中的點心，陛下心意，讓我務必親自送到府中。”陸致遠說完，傅毖泉連忙循禮謝恩叩謝。
李媽扶起傅毖泉，身後的丫鬟們趕緊從陸致遠身後的小太監手中接過精致的提籃。
“陸公公今日什麽時候從宮中出來的？”東西接過，總需寒暄，說什麽都好，但問辛勞之事最好，可以聊表問候，拉近關係，這是母親教的。
果真，陸致遠應道，“天剛亮。”
傅毖泉微訝，“這麽早？”
傅毖泉看了看天色，都過晌午了，傅毖泉嚐試問了聲，“一路辛苦，喝杯茶水再走吧。”
陸致遠微楞，但看向傅毖泉的時候，忽然想起那日在賞梅園，她踩著石頭去夠臘梅花枝，夠上了，就聞了聞，然後並未折下。
陸致遠笑了笑，“好啊。但茶水不用了，府中走走？”
“那我給公公帶路。”傅毖泉並不討厭陸致遠，相反，陸致遠有京中許多人沒有的儒雅與溫和。
“那日真的被公公說中了，下了雪。”傅毖泉還記得賞梅宴當日。
——每年差不多這個時候，今年還沒有，興許，今晚就有了……
陸致遠也記得。
“京中的雪，會一直下到年關嗎？”
她雖然每年都會入京，但從未一直在京中呆過很久，譬如，在京中度過一個完整的冬日這樣，所以會傅毖泉會好奇。
“有時候年關也會，瑞雪兆豐年，今年興許能看到。”
又是同樣的句式，又其實應當是篤定。
傅毖泉笑開，“那借公公吉言~”
陸致遠也笑開。
不知為何，好似一整日從晨間起的疲憊都似漸漸散去。
或許，他也是那個搬著石頭，去聞過枝頭花香，又將枝頭搬回去，空手離開的人。
也從未想過，會遇到另一個。
“公公可知道京中何處賞雪最好？”傅毖泉好奇。
陸致遠想了想，“宮中吧。”
傅毖泉意外，但想了想，也是，天子賞雪的地方，應當是比別處都更好。
“等大小姐來宮中時，我讓人帶大小姐去看看，宮中賞雪的地方。”
傅毖泉看他，“真的？”
陸致遠頷首，“元宵宮宴。”
元宵宮宴？
傅毖泉眨了眨眼，好像，也不是很久了。
陸致遠頓了頓，溫聲道，“我帶大小姐去（看雪景）。”
“好呀~”傅毖泉雙手背在身後。
*
“臘八也不回去看你爺爺！”老夫人扭到腳，正是無聊的時候，有海淩塵聊天，老夫人這處還好過些。
海淩塵輕歎，“馬上就是年關了，年關總要回去的，現在嘛，就不回去了，不然，老爺子可要得意了！”
海淩塵說完，忽然湊到老夫人跟前，嚇老夫人一跳！
“要不，老夫人，我留你這裏，和你們一起過年吧！”海淩塵星星眼。
老夫人一臉嫌棄，“也不是很歡迎你！”
海淩塵：(⊙o⊙)…
老夫人繼續道，“當然，國公爺那裏也可能不是很歡迎你……”
海淩塵頭大。
老夫人忽然換起了語重心長，“其實，淩塵啊，國公爺其實很寵你了。我要是國公爺，我就先切斷你的經濟命脈，然後告訴京中，誰接濟你，就是同國公府過不去，同國公府過不去的後果，自己掂量掂量。屆時，你可能連半月都堅持不了……”
海淩塵無語。
老夫人輕歎，“你厲害，是因為大家尊重你身後的國公爺，你越是想同他切割開，旁人越是覺得你仗著是國公爺最寵愛的孫子任性鬧騰。”
海淩塵沉默了。
“有時候看你，就像看到伯筠年少時候……”老夫人很少這樣感慨。
海淩塵看她，“他以前也這樣嗎？”
老夫人頓時切割開來，“那當然比你好得多！”
海淩塵無語！
老夫人是會聊天的！
海淩塵在老夫人麵前也是脾氣好的，“是是是，傅伯筠最好！”
老夫人笑開，“小海你也不錯的！”
一得意，小海都出來了~
“傅伯筠年少的時候，也和他爹對著幹，同你和國公爺一樣一樣的。大抵是到這個年紀，既崇拜，也想超越自己崇拜的這個人，就會做很多事，不斷挑戰這個人的權威……”
海淩塵愣住。
雖然他過往也覺得老夫人有道理，但從未覺得老夫人講得如今天這般通透過。
雖然他也不想承認……
但是，他是想超越爺爺，所以不斷挑戰爺爺的權威，但除了同爺爺對著幹，他竟也不知道還有什麽？
隻是今日才知道，迷茫的不止他一個。
傅伯筠竟然也是……
對！
後來的傅伯筠在他心裏雖然很討厭，但確實很強。
這種心裏很矛盾！
就是，海淩塵別扭，“那後來呢？後來傅伯筠怎麽做到的？”
老夫人抽了抽嘴角。
海淩塵惱火，“老夫人~”
老夫人頭疼，“煩死了，你不知道他爹後來下獄了嘛，他就忽然長大了……”
海淩塵：“……”
他不希望老爺子下獄！
雖然但是，回過神來的時候竟然看到老夫人在偷看袖子裏的紙條。
“老夫人^”海淩塵大無語。
老夫人尬笑，“嗬嗬嗬嗬，有點忘詞了。”
海淩塵攤手，老夫人隻好把紙條給他，海淩塵一眼看出紙條上是阮陶的字跡。
行吧，怪不得覺得老夫人今天講話這麽有條理，有邏輯，有深度，有遞進……
“老夫人~”海淩塵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老夫人伸手拿回來，再次語重心長，“老夫人什麽啊~這些都是我想和你說的，我又不聰明，就讓兒媳幫我整理，怎麽一層層說嘛，她就幫我整理了，怕我忘了，就寫了小抄啊，誰知道你這麽雞賊，還偷看，好心當成驢肝肺。”
海淩塵忽然感覺被倒打了一耙！
還不好辯解那種！
老夫人繼續道，“淩塵，老鷹羽翼下的小鷹是長不大的……”
海淩塵好似被這句擊中。
“回去吧，在哪裏過年不重要，同國公爺怎麽對著幹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的羽翼該在哪裏展露，不要虛度光陰，人最寶貴的是時間，時間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不會再重來，人無再少年。”
海淩塵沉默半晌，沉聲道，“老夫人，這是你說的，還是阮陶說的？”
老夫人心虛，“……我呀~”
海淩塵：“……”
海淩塵懂了。
等海淩塵離開，方媽才端了果脯入內，“三公子走了？”
老夫人點頭，“按照兒媳說的，果然好用，一聲不吭走了，低著頭，腦子想事了。”
老夫人雙手抱頭，舒暢歎息，“終於清靜啦~”
但老夫人又忽然有些惆悵，“可能要清靜很久了。”
方媽知曉，其實，老夫人是喜歡同三公子在一處的。
但老夫人知曉三公子這樣不對！
這些話，原本就是老夫人想同三公子說的，隻是老夫人知道自己說不好，所以尋夫人問的。
老夫人心裏很少裝事情。
老夫人是真的將三公子的事情裝在心上了，所以才會拉著夫人一道反反複複練了很久才有今日的流暢……
所以，還真是老夫人的心意，三公子興許是要算在夫人頭上了。
不過老夫人疼兒媳，算在誰頭上不要緊，隻要她想說的，說給三公子聽就是了。
侯爺不在了，老夫人是看到三公子，想起了早前的侯爺。
那時候老夫人沒幫上什麽忙，心中一直愧疚。
如今，好似有機會彌補在三公子這裏。
老夫人心中圓滿了。
“哪來的果脯？”老夫人問起。
家中都不怎麽喜歡吃果脯，兒媳都讓家中吃當季的水果。
方媽應道，“莊王府送來的。”
老夫人果脯都到嘴邊了，又放下了。
方媽驚訝。
老夫人嘟囔，“不吃了，我不怎麽喜歡莊王妃，總端著端著，不知道腦子在想什麽！不像個好人……”
方媽無奈，“老夫人！”
老夫人反應過來，連忙伸手捂嘴，“禍從口出，禍從口出……”
“兒媳回來了嗎？”老夫人問起。
方媽搖頭，“還未，方才宮中的陸公公倒是來過了，天子禦賜臘八粥，陸公公親自送來的。”
老夫人感歎，“那是殊榮啊~”
方媽笑了笑，早前總不願意多學一點的老夫人，如今也是與早前大不同了。
“等年關，二公子應當就要襲爵了。”方媽也感歎。
老夫人重新烤回床頭，輕聲道，“等諸事都順了，我想回惠城了。”
“夫人和公子小姐還在這兒呢~”方媽提醒。
老夫人托腮，“老侯爺還在惠城呢，在惠城，我還能去陪他說說話，也好久沒夢到他了。”
方媽明白了，老夫人是想家，想老侯爺了……
果脯不吃了，方媽倒了水給她，“那等二公子這處好了，老奴就陪老夫人回去，老夫人想夫人和公子小姐們了，老奴再陪老夫人一道來。”
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
就是，有方媽在挺好……
所以老侯爺那時候說，讓她聽方媽的。
最後陪著她的，也是方媽。
“府中的臘八粥都安排好了嗎？”老夫人想著問起，不是兒媳不在嗎？
方媽寬慰，“放心吧，大小姐一早就在照看了。”
老夫人又跟著笑起來，“來趟京中，好像長大懂事了。”
方媽笑了笑，沒接話。
其實，來趟京中，“長大懂事”的，也不止大小姐一人才是……
*
黃昏過後，府中各處開始陸續掌燈。
“母親還沒回來？”傅毖泉有些意外，李媽點頭，“還不曾。”
傅毖泉略微皺眉，是不是那個容什麽的帶母親去哪裏了？母親早前從來不會如此。
傅毖泉還未說話，又有侍女上前，“大小姐，莊王妃讓給大小姐的帖子。”
莊王妃？
傅毖泉心頭咯噔一聲，但也不得不伸手去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李媽見她臉色並不如京中貴女接到莊王妃帖子時的歡心，能接到莊王妃的帖子那是殊榮~
但李媽知曉那日鍾媽和寧媽的事……
傅毖泉詫異，“讓我明日去莊王妃煮茶？”
李媽也詫異，兩人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