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繼母今天又頭疼了嗎!

第345章 望其項背

天子,在國公爺這裏?

阮陶不僅沒想過,而且,是不敢想……

天子目光未從她這處移開,卻低聲道,“山河無恙,煙火尋常,這是傅伯筠臨死前的最後一句……”

阮陶微訝。

這一句,她也未曾聽過。

天子的目光重新看向沙盤處的萬裏江山圖,雙手撐上,俯視沙盤上的密密麻麻與幅員遼闊。

“兄長在時,朕曾聽兄長問過傅伯筠,若天子調令,將在外,聽,還是不聽。傅伯筠當時同兄長半是玩笑說道,將在外,哪有什麽聽與不聽,不過每一步都身不由己。進一步,腳下踩的,是軍中手足的白骨,退一步,身後淌的是浮屍遍野,妻離子散,任人魚肉。勝,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敗,則拔劍自刎,馬革裹屍……天子坐瑤台,瑤台不渡邊關……”

天子緩緩垂眸,“不是朕不信他,是朕不能信他。”

阮陶並未聽懂。

“父皇薨逝,兄長當以太子之位即位,卻遭晉陽王兵臨城下逼宮。兄長密詔傅伯筠回京救駕,傅伯筠是他最信任的人,無論旁人在朝中如何彈劾傅伯筠,兄長都一直維護他,在朝中替他據理力爭。朕一直以為,兄長與傅伯筠之間就是最好的君臣關係,也是朋友,知己。朕見過他們二人在東宮徹夜把酒,兄長同傅伯筠說,你替孤守著疆土,孤帶你看海清河晏,朝中變革,盛世西齊。朕是信的,因為他們暢聊了徹夜盛世西齊裏當有的世家,寒門關係,朝中變革,軍中變革,與百姓息息相關的賦稅,封地,還有臨近諸國種種,越聊越興奮,越聊止不住,一直到天色漸明,在朕看來,他們是真的約好了要一起奔赴太平盛世。所以,朕也從未想過,當晉陽王兵臨城下,兄長一直等的傅伯筠到最後卻都沒有來……”

言及此處,天子斂聲,許久才低聲道,“他兌現了同兄長所說,將在外,哪有什麽聽與不聽,不過每一步都身不由己。他打贏了同羌戎的一仗,而且追得羌戎這支滿大漠跑,最後大獲全勝,在羌戎人心中留下了威名。但回京的時候,卻再無東宮在城門口等他,隻有恢弘皇陵中的一個牌位。人死了,便什麽風光都不重要了,傅伯筠在皇陵跪了幾日幾夜未走,但也換不回城門口等他的兄長,至此之後,傅伯筠再入京的次數屈指可數……”

天子闔眸,語氣變得諱莫如深,“當時混亂裏,是叔母救下朕,讓朕躲過了晉陽王的毒手,後來朕登基,叔母陪著朕坐上這把龍椅,但從那時起,朕心裏就知曉一件事,無論同誰暢想過再好的盛世變革,也無論誰答應過你,要替你守住疆土,陪你看盛世西齊,更重要的是,你是天子,但你也要能在無數覬覦裏活下來。朕與兄長不同,當一枚不信任的種子種下的時候,那無論這個做什麽,說什麽,你都會第一時間遲疑。朕信不過傅伯筠,傅伯筠也知曉朕永遠不會信任他。朕知曉他與阮涎沫背書,不僅是因為阮涎沫是朕的人,更是因為,阮涎沫是這些世家裏還存了一絲血性的人,在阮涎沫這

裏,世家的利益要為西齊的利益讓道,所以,阮涎沫也需要盟友,就這樣,南平侯府與安堂阮家的聯姻,從根本上動了很多人的利益,也遭很多人嫉恨。這一點,傅伯筠比朕更清楚。但傅伯筠還是去阮家求親了,因為他沒有退路……”

天子緩緩睜眼,然後看向阮陶,“如果你要問朕,現在還是否相信當日傅伯筠是為了在羌戎留下威名,沒有入京護駕,朕隻能告訴你,無論當時他因為什麽緣由沒來,都已經不重要了,他答應我兄長的,他做到了,替他守著邊關與疆土,家國安寧,才有盛世西齊……山河無恙,煙火尋常,他是沒有辜負天下,家國,還有他與兄長的盛世之約,寸土未讓。”

阮陶知曉,天子這番話雖是說與她聽的,但同時也是說與國公爺聽的。

借傅伯筠之死,明心中的君臣之義。

更重要的,是直抒胸臆,天子要的,是一個盛世西齊,而不是一個內憂外患,內鬥不斷,為了權勢和利益,不斷將利益割讓給臨近諸國的天子之意……

今日,原本就是天子與海國公的君臣博弈。

但恰好,她成了海國公的嘴替。

說了海國公礙於臣子身份,很難能同天子坦誠布公的話。

而天子也借了傅伯筠之事,直抒胸臆。

死者為敬,句句說的都是傅伯筠之事,便不會將天子威嚴至於臣子之下,海國公之下。

相互之間,互留了階梯與餘地。

“莊王妃是陛下的叔母,陛下想如何辦?”一直沒有開口的國公爺忽然開口,這便意味著,海國公已經表明態度站到了天子這邊。

“朕信賴叔母,叔母這些年一直在替朕經營朝中與地方官員的關係,朝中,軍中,甚至地方官員中,許多都是認叔母的。莊王府並無後人,在朝中,軍中,還有地方官員眼中,甚至,朕眼中,對叔母,並不用像對旁人一樣謹慎,需要處處思量。而且,自朕登基之後,京中和朝中官員家中女眷都是叔母在籠絡。前朝後宅,都於叔母一人之手,叔母對這些人與事都了然於心,叔母恐怕要遠比晉陽王難對付得多……”

天子說完,才收回一直撐在沙盤擋板上的手,“她是朕最信賴的長輩,也是扶朕走上這把龍椅的人,朕從未想過是她;朕不知道溫珺宴的底牌,但朕知道叔母的底牌……京城周圍四處軍事重鎮,東,西,南三處應當都被叔母的人掐斷了,隻有北邊。”

國公爺也一道看向沙盤處,“北邊有忠勇侯。”

天子輕聲,“忠勇侯同朕不怎麽對付……”

“他同誰都不對付。”國公爺言外之意,同莊王妃也一樣也不對付,所以,北邊是安全的,“戰火未起,忠勇侯是最快能馳援的。”

天子輕歎,“朕怕他未必肯入京救駕……”

接了聖旨,亦能遲緩或推脫。

忠勇侯並非她之人,她無法寄希望於他。

“調邵中南的駐軍北上,少則十日,加上途中遇阻,少則一月,京中應當撐不了如此久。”國公爺心中清楚。

“那依國公爺的意思?”天子看他。

國公爺沉聲道,“忠勇侯是老臣舊時下屬,在軍中多年,但脾氣也倔,他與傅伯筠有同袍之誼,這次傅伯筠戰死邊關,朝中馳援未及,忠勇侯自然難免寒心。耿直之人,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忠勇侯處,若得天子親筆安撫,必能安北邊之心。”

“國公爺的意思朕明白,但玉璽尚在宮中,僅憑朕的禦筆書信,忠勇侯未必肯信。但眼下,朕身邊的人不可能在不驚動京中的情況下,而將書信送出……”天子話音未落,有人的聲音響起,“我可以啊!”

阮陶不用抬頭,都認得這道聲音。

暗門的聲音呲呲作響,沙盤一側的書架順著隱藏的軌道推開,海淩塵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方才應當是一直在偷聽,所以既知全貌,也知近況。

“胡鬧!”國公爺嗬斥。

海淩塵上前,一字一句平靜道,“我沒胡鬧,爺爺!京中誰不知道我是紈絝子弟,仗著爺爺和國公府,在京中遊手好閑,惹是生非。我同爺爺鬧僵,已經搬出國公府大半年了,今日在酒肆飲酒,明日就能去南邊打馬,我若帶人離京吃酒,在旁人眼中看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以,我能順利出京不引人懷疑……”

海淩塵說完,目光也一直沒從國公爺身上離開。

這好像是頭一次,他沒在老爺子這處被打斷。

海淩塵繼續道,“我是國公府的三公子,忠勇侯是看著我長大的,我去見忠勇侯,就等於爺爺親自去見忠勇侯。我拿著陛下的親筆信北上,就等於爺爺拿著陛下的親筆信北上,忠勇侯會相信的……”

海淩塵說完,屋中始終鴉雀無聲。

阮陶心知肚明,也知道這屋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最後,是天子開口,“海淩塵,你想過嗎?你這趟出京,未必能見到忠勇侯……”

天子留白了。

天子和國公爺心中都清楚,這份差事的風險。

即便海淩塵帶人順利出京,他也不可能直接從北城門離開!

徑直北上。

眼下,任何去往北邊的通道應當都布滿了眼線。

他隻能從東、西兩道城門離開,然後從亂軍眼皮子下繞行去往北邊。

而去往北邊的路,一定嚴防死守。

能抵達忠勇侯處,便是九死一生。

海淩塵是海國公最疼愛的孫子,也是海國公眼中最寄予眾望的人。

海淩塵躬身,朝著天子和國公爺的方向拱手之禮,沉聲道,“活在旁人羽翼下的鷹是長不大的!傅伯筠這個年紀已經在軍中浴血廝殺,每一步都踩在鬼門關上。傅伯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知道爺爺對我寄予厚望,但我也想像傅伯筠一樣,用我自己的方式,扛起自己的肩膀和脊梁!傅伯筠同我說過的,莫讓光陰度,人無再少年!”

——莫讓光陰度,人無再少年!

——傅伯筠,你少說風涼話!

——莫讓光陰度!!人無再少年!!!(高聲版)

海淩塵指尖死死攥緊,眼眶也隱隱濕潤著,整個人輕輕顫抖。

——傅伯筠,總有一日,我要讓你……

——望其項背。

——對!望其項背!

對,總有一日,我學會了望其項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