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別來無恙啊,容連渠
傅毖泉又在屋中坐了許久,屋中燃著炭暖,不冷,卻多少有些過於沉悶。
屋中陳列的裝飾不少,但來來回回也看了好幾遍了。
書架上的書冊,她也挑了幾本看著。
屋中銀碳的聲音“嗶波”作響著,傅毖泉翻著書冊,心底便如同這銀碳的“嗶波”一樣,其實發靜不下來。
若是換作從前的她,肯定早就坐不住了;傅毖泉莫名想在馬車上的時候,母親給她看佛經,看典籍,看書冊,她當時既頭疼又不悅的模樣……
有時分明覺得還曆曆在目著,她還在同母親鬥嘴,母親也依舊每日都在一半酸溜溜嘲諷,一半真心實意教她,她想的都是怎麽才能在母親麵前滔滔不絕,噎到母親說不出話來!
這好像成了她最大的目標,也成了每日的動力!
時日過得真快,一晃父親都過世半年了,但認識母親,好像還是昨日的事。
傅毖泉繼續低頭翻著書冊,重新開始靜下心來,像母親說的那樣,再沉住氣些……
時間又過了不知多久,這次,傅毖泉手中的茶盞又不知不覺之間飲完了,傅毖泉轉眸看向窗外。
天色開始黯下去了,天邊隱約泛起了紅霞。
都這麽晚了……
在京中,莊王妃就是京中女眷言行的典範,如果想知道如何處事,待人,接物,都可以參考莊王妃。照說,如果莊王妃邀請了她,自己卻有事回不來,絕對不會讓她單獨在這裏等;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傅毖泉緩緩闔上書冊。
都這麽晚了……
她這處要是再沒消息,母親怕是會擔心。
她其實有感覺,上次莊王妃當著她的麵教訓鍾媽和寧媽的事,她告訴母親之後,母親雖然沒說,但她能感覺得出來,母親開始擔心。
母親是家中的智囊,遇事很少擔心過,大都迎刃而解,水到渠成,譬如早前的平安侯,也譬如,早前府邸中的那把大火。
她其實能感覺出來,在這件事情上,母親態度的不同。
對莊王妃是有不少保留的。
傅毖泉再三思量後,還是開口,“請問王妃回來了嗎?”
“大小姐,王妃還未曾回來。”婢女禮貌恭敬,沒有怠慢的意思。
“那,王嬤嬤呢?”傅毖泉又換了另一個問起。
“王嬤嬤在府中,大小姐稍等,奴婢去請王嬤嬤來。”
“勞煩了。”傅毖泉道謝。
莊王妃不在府中,府邸之事,王嬤嬤應當比盧管家更清楚。王嬤嬤是莊王妃身邊的老人,她想問清莊王妃的行程,或是想先行回府,明日再來給莊王妃賠罪都需要找王嬤嬤這處。
傅毖泉轉頭再看向窗外。
天色漸暗,隔不了多久都要掌燈了,學煮茶不合適了,王府應該不會再留她了吧……
傅毖泉捧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方才婢女新添的茶,然後眉頭微微皺了皺,好像,現在越來越習慣喝白茶,仿佛也隻喜歡喝白茶了。
——什麽茶啊,這麽難喝。
——大不了就從學你喝茶開始,你能喝的我也能喝……
——喏,我知道,母親隻喜歡喝白茶。
茶杯放下,水波在杯麵微微漾了漾,漣漪過後,映出嘴角一抹淡淡笑意。
叩門聲後,“大小姐,府中來人了。”
母親讓人來尋她了,傅毖泉嘴角揚起,屋門打開,傅毖泉以為是李媽或是嵐玳,卻見來人是,容連渠?
傅毖泉一臉詫異。
容連渠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拱手,“大小姐,夫人的書信。”
傅毖泉是看懂了容連渠的眼神的,同時,也壓製著心中的詫異,從容連渠手中接過所謂的書信。
來人是容連渠,傅毖泉心中已經覺得怪異;所以這封信映入眼簾的時候,傅毖泉愣了愣,然後喉間輕輕咽了咽,然後錯愕看向容連渠。
容連渠繼續道,“夫人知曉大小姐在王府這處,暫時不方便回府,這是夫人給請大小姐的書信,請大小姐看完後回封書信,屬下好帶回給夫人。”
傅毖泉再次看了看他,然後頷首,“好,進來等吧,稍等我片刻。”
傅毖泉攥緊了掌心,盡量保持平靜。
方才的書信上隻有幾個字——聽容安排。
是母親的字跡。
母親也教過她,字越少,事越大。
傅毖泉心中忐忑,但還是淡然落座,盡量不讓旁人看出端倪。
落筆時,容連渠就在身側,“大小姐寫就是了,聽我說。”
傅毖泉輕嗯一聲。
無論心裏再緊張,也都不在模樣上顯露出來,好似真的在回家中一封書信一樣平常。
近處,容連渠低聲道,“京中恐有變故,老夫人和府中其餘公子小姐都已經出城了,夫人與大小姐還在京中。”
傅毖泉攥緊了手中的筆,語氣盡量保持平靜,輕聲問,“那她為什麽沒走?”
“大小姐還在,夫人怕大小姐獨自在京中害怕……”
傅毖泉僵住,良久,眸間才似沒忍住的氤氳充盈著。
屋外都是值守的侍女,傅毖泉握筆的手微微顫了顫,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指尖也僅僅掐進掌心裏,再壓低了聲音道,“她,她安全嗎?”
容連渠輕嗯。
心頭一塊石頭落地,傅毖泉的鼻尖卻跟著一酸,又要忍住,遂做握拳輕輕抵了抵鼻尖的思量狀,然後才繼續落筆,同時,輕聲道,“母親讓我聽你的。”
“是,大小姐,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個字,大小姐都要聽好,不要慌張,不要錯;如果錯了,就按夫人說的,就一口咬定,你要見莊王妃。”
雖然不知道容連渠的意思,但傅毖泉還是應聲。
容連渠低聲道,“稍後府中多處會有**,大小姐受到驚嚇,就屋門口出去,左數第四間房間,裏麵有侍女的衣裳,大小姐換上,然後府中會不斷有**,大小姐就混入侍女中,從小門處,角牌在我手中,稍後把信箋給我,我會借著信箋遞給你,記住,出了角門,阮趙在對麵巷子中的馬車等你,不要等我,我會自己出來,如果和我,還有阮趙都沒有碰上,就去西大街的成衣坊找曾梅雲,記住了,一步都不能錯。”
傅毖泉心底砰砰跳著,但是輕嗯一聲。
“如果被人發現怎麽辦?”容連渠問。
傅毖泉輕聲道,“一口咬定要見莊王妃,然後旁的什麽都不說;旁人再問,就問他你能付得起這個責任嗎?”
容連渠錯愕。
但不得不說,是有阮陶那味兒了……
“帶給母親吧。”傅毖泉折好信箋,然後遞給他。
容連渠接過,一門角牌也送到她手中。
傅毖泉放進袖袋中。
容連渠拱手,“大小姐,屬下先行告退。”
傅毖泉看他退出屋中,重新端起茶盞,手心和後背其實都被汗水漸漸浸濕了……
*
西城門處,禁軍攔下,但是也頭疼,“三公子,馬上入夜,您這,還喝著酒,要不明日再出京?”
話音剛落,馬背上的人都忍不住笑起來,“誒,海淩塵,還是明日吧,這你打賭就乖乖認輸吧!”
“對啊,認輸啊!”
“對對對!認輸認輸!”
周圍幾騎紛紛起哄。
海淩塵頓時臉色都黑了,“怎麽了,你三公子喝酒騎馬還要問你一聲?”
“不,不敢……”禁軍為難。
一旁,值守的禁軍頭目多看了海淩塵一眼,心中明顯在斟酌事情。
“滾開,信不信我一鞭子抽死你!”海淩塵明顯惱了。
周圍趕緊上來勸,“別別別!這點小事兒真不值得動怒!”
“可不是嘛!咱可是要去稻城喝日出第一杯酒,動什麽鞭子呢!來!給三公子把鞭子收起來!”
“收起來收起來!都年關臘月了,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周圍都是勸的,眼看著海淩塵的臉色才好些。
便也有人朝值守的禁軍道,“不長眼睛是吧!”
禁軍看向頭領,禁軍頭領淩目掠過,最後還是擺了擺手,禁軍這才讓開。
“好了好了!走了三公子!”身邊的人連忙催促。
海淩塵還惡狠狠看了那人一眼。
禁軍頭領也看向他。
海淩塵用鞭子挑釁得指了指他。
“喝多了喝多了!”眾人敢將海淩塵簇擁了出去。
也有人幸災樂禍未遂,沒看到鬧事,有些掃興。
總歸,這群紈絝子弟遇見一次頭疼一次。
身後,禁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忍不住唏噓,又是三公子,每次值守都遇到他……
再轉頭,卻見一旁的禁軍頭領正緩緩收起淩冽的目光。
禁軍微訝。
再轉身看向那道紅色的背影時,對方已經走遠……
*
宮中,內侍官已經添到第四次茶。
陸致遠看向位置上的莊王妃,莊王妃好似平淡般,悠悠端起茶盞,輕聲道,“陛下還沒醒?”
陸致遠躬身,“陛下昨晚折子看得晚,受了些風寒,今晨就起不來,請盧老太醫看過,開了些方子,陛下用過便睡下了。想來,應當是近段時日朝中瑣事太多,勞了心神。”
陸致遠說話的時候,莊王妃一直安靜聽著,除了溫和與端莊,沒有旁的情緒。
等陸致遠說完,莊王妃也放下茶盞,輕聲道,“自登基以來一直勤勉,日理萬機,未曾疏於政事,是辛苦了。”
陸致遠賠笑。
隻是莊王妃又道,“平日裏陛下有個病痛,陸公公都會讓人來我跟前說一聲,今日怎的沒有?”
陸致遠看了看對方,對方也笑著看他。
陸致遠笑了笑,借力使力,“陛下的意思,也不好多問,怕是想著賞梅宴前後王妃多有費心,怕王妃這處替陛下擔心。”
莊王妃聽完,意味深長道,“還是陸公公了解陛下~”
陸致遠自然也聽出了弦外之音。
“陛下奴仆而已,如何與王妃相比……”陸致遠知曉莊王妃一直沒有要走的意思;也知曉隻要天子沒回來,就不可能讓莊王妃撞破。
但今日,莊王妃好似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非要見到天子。
天子去見國公爺,此事原本就隱蔽。
但莊王妃偏巧挑了今日……
莊王妃對天子一直提攜,對天子有救命和匡扶之恩,但這些救命之恩也好,匡扶之恩也好,都是在東宮死後,慢慢轉嫁到天子身上的。
但天子對自己這位叔母一直信任,前朝和後宮的不少事情都是交由莊王妃在處置,莊王妃不是太後,也勝似太後,隻是太後不能幹政,但天子的皇位都是莊王妃扶著走上的,又怎麽避得開政事?
他在,如果不是莊王妃,沒人會等到現在。但莊王妃應當沒存有要離開的意思。
陸致遠心中越發多了猜測,不知宮外是不是出了變故?但眼下,不能,也不能遣人去問,這個時候宮中的任何出入,莊王妃都會看在眼裏。
陸致遠佯裝不察。
正好有內侍官端了糕點上前,陸致遠讓人放下,莊王妃嚐了一塊糕點,溫聲道,“不急,我慢慢等。”
陸致遠莞爾,“那不打擾王妃了。”
莊王妃看著他,嘴角微牽。
陸致遠轉身,臉上笑意緩緩斂去。
反常必有妖,京中今日一定有事。
而且,需要莊王妃一直在宮中的事。
思及此處,陸致遠忽得駐足,一個念頭湧上心頭——宮變。
陸致遠臉色微變,但也就是這一瞬,遂又低頭,像是方才踩到了什麽一般,看了看,又繼續往前走。
莊王妃一麵吃著點心,一麵等候著。
久嗎?
不久。
值得期許。
莊王妃輕笑。
*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對,在傅毖泉這處,真的是一點一滴,猶如水珠落下的聲音,卻又比水珠還要漫長。
容連渠已經離開了,方才容連渠提起的事情她也都記下了,隻是掌心都已出汗,也坐立不安,還是沒有聽到容連渠提起的騷亂。
而傅毖泉心中更擔心的還有一事,她已經讓侍女去請王嬤嬤了,如果這個時候王嬤嬤來,有剛好遇到騷亂,那她還有功夫混跡在侍女中,拿著角牌離府嗎?
傅毖泉的心怦怦跳著,而且越跳越快,根本停不下來。
終於,屋外的驚呼聲傳來,“走,走水了!”
走水?
傅毖泉近乎是第一時間便嗖得一聲站了起來,然後想也不想便一麵捂著心口,一麵衝出屋中去,“是走水了嗎?”
借著害怕的模樣,傅毖泉往後退了些,然後再往後退了些。
一旁的侍女連忙寬慰道,“大小姐,不是近處,是那邊生煙了!”
傅毖泉果真踮起腳尖去看,但因為離得遠,便要再往後些,傅毖泉一麵心有餘悸,一麵退後著,旁人也都沒覺得哪裏不對。
很快,又有府中的侍衛和小廝拿著水桶快步跑到苑中。
王府府邸很大,怕走水,各處都備了兩人大小的水缸儲水,以防萬一。但同一個苑中不可能有那麽多缸子,所以大都平均分布,一旦出意外,府中的侍衛,小廝,丫鬟,婆子都會出動,由近及遠搬水。
應當就是這附近起火,起火處的水缸不夠用,所以侍衛和小廝都帶了水桶衝到這處來取水。
人一多,便混亂,混亂中,傅毖泉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容連渠。
雖然不知道容連渠又去哪裏搞來了一套王府小廝的衣服,但混亂中旁人根本不容易發現,而她發現是因為容連渠站在她視線最正中的位置,她一眼就能看到。
傅毖泉早前的心慌好像忽然有了底,容連渠也朝她拭了拭眼色,傅毖泉頷首,然後逆著人群,好似特意避讓人群,讓他們去安全取水一樣。
起初,還有侍女留意到傅毖泉這處,然後慢慢的,前麵的火勢越來越大,這處進進出出的人越來越多,侍女們的視線給隔開,再然後,容連渠總是卡在合適的位置,若有似無一般擋住視線,對方時而看見時而看不見……
就這樣,容連渠不斷算著時間。
很快,屋門處悄悄打開,容連渠拎起水桶,隨著人群一道,也將傅毖泉掩在中間,然後一點點出了苑落。
從方才起,傅毖泉心跳一直都在卡在嗓子眼兒處。緊張得指尖泛白,臉色也泛白,但終於終於出苑落了?
“低頭。”容連渠低聲。
傅毖泉趕緊比過。
等這一批急行的人離開,容連渠才道,“走,快。”
傅毖泉跟上。
府中的婢女分不同等級。
一等丫鬟,二等丫鬟,以及普通丫鬟都是府中伺候的。除此之外,還有粗使丫鬟。一二等丫鬟顯眼,走到何處都是香餑餑,門房上早就熟悉得不行,即便帶著角牌也出不去。
粗使的丫鬟雖然不顯眼,但身份地位更低位,做的都是粗活重活,容易在出入的時候被門房上盤問,為難,甚至欺負。.
相較之下,普通丫鬟既不起眼,在門房這處不會有人敢多問。眼下傅毖泉身上穿戴的都是普通丫鬟的衣裳。
“這邊。”容連渠低聲。
而傅毖泉抬頭時,正眼見王嬤嬤帶著人快步朝她二人這處來,“容連渠……”
王嬤嬤是去見她的。
眼下離得遠,稍後照麵就會被發現,低頭隻能是對你不熟悉的人,像王嬤嬤這樣的……
傅毖泉緊張。
容連渠腦海中再次計算了時間,換路線趕不上,容連渠篤定,“低頭,往前走。”
傅毖泉近乎連呼吸都屏住了!
眼看著離前方王嬤嬤越來越近,對方也將目光挪到了她身上,傅毖泉不敢多動彈,而對方見她低頭,也不由多看了一眼,再一眼,傅毖泉近乎要同王嬤嬤擦肩的距離,忽然,哄的一聲,旁邊的苑子突然一聲巨響。
不說王嬤嬤,傅毖泉都被嚇到。
而旁人都懵住的時候,容連渠抓住傅毖泉就往一旁拐走。
傅毖泉近乎呼吸不了,而伴隨著身後的走水聲,好像所有人都離他們越來越遠。
傅毖泉從未經曆過這麽緊張刺激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打抖,而一旁的容連渠沉穩淡定如同所有事情都通他無關一般,帶著她在王府中穿梭。
——聽容安排。
傅毖泉認識容連渠的時間並不長,甚至,還曾覺得容連渠回京之後,母親同他一處說話的時間很多,到眼下,傅毖泉才忽然意識到走在他身邊的這種踏實感。
她對王府其實並不熟悉,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容連渠能對王府內的地形如此了如指掌,但在再次前方迎來一堆人的時候,這個時候容連渠稍許駐足,她也跟著駐足,而這次,容連渠沒有讓她低頭,而是低聲道,“右左右右左,出角門,走!”
傅毖泉懵住,“你呢?”
“走,告訴阮趙別等我,快。”尤其是最後這聲快,猶如命令一般,傅毖泉想都沒想,直接往右轉進了長廊,右左右右左,右左右右左,傅毖泉不敢忘記,腦海中反複重複著,根本來不及去想容連渠的事。
右左右右左,傅毖泉腳下生風。
而另一處,容連渠也低頭繼續往前。
低頭,是因為有人的目光停留在他這裏。
他還是可以繼續往前,前麵右轉,也可以繼續,但他繼續,往左,全然同傅毖泉岔開方向。
對方的目光沒從他身上離開,但因為在他身上,所以根本沒有留意到傅毖泉。
容連渠快步,身後的人也快步。
終於,走入了死胡同類似的地方,容連渠闔眸。
身後的腳步也停下,容連渠隻能慢慢轉頭,而轉頭的一瞬間,對方的劍出鞘,直接抵在他胸前。
“別來無恙啊,容連渠。”溫珺宴唇畔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