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蕩春光寒食天(二)
“罷了,今日你先退下。”本來許淼淼是打算責罰她一下,瞧見她那副樣子又有些不忍,隻得這樣說著。劉曦看著她,似乎也了解了她的為難。
茗瑤知道自己太過逾矩了,也不敢再放肆,應了是就告退離開了。
“淼淼,茗瑤是要陪著你進宮嗎?”劉曦問道,許淼淼點了點頭,“自幼她就在我身邊幫襯著,要是我不帶著她進宮隻怕她也不願。可是如今你也瞧見了,她這潑皮性子指不定要在宮裏受到什麽責難。我便想著,自己的打算是不是錯了。”
“這便是了,你也不要擔心,茗瑤到底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這段時間你多提點著她些,到了宮裏她自然知道權衡利弊。”劉曦溫言款款道。
許淼淼見到她這般善解人意,又聯想到自己不久後就要進宮,從此兩人各有際遇一時惆悵。放下手上卷軸走到紙窗前,兀自站在那出卻一言不發。劉曦抬步跟上前去,瞧見外麵的海棠開得如火如荼,映著少女的臉頰也多了幾分嬌豔。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許淼淼輕吟出聲,眉宇間染上了幾分愁色。劉曦方是搖了搖頭,藏在袖下的手伸出來拉住了她的皓腕,說道,“淼淼這詩並不應景呢。”
“應景如何,不應景又如何?若是透過這樣的景象看出它的凋敝之勢,也怕不是什麽好心情了。”許淼淼有些氣悶。劉曦存心想要逗弄她,就問道,“莫非是我在這裏你心情才不爽快,那我可是要走了。”
她這樣說完,抬步就作勢要走。放在平素許淼淼當然不會上當,可是如今兩人是能多待一天算一天,急忙反握住她的手說道,“你不要走。”
瞧見她神色緊張地樣子,劉曦又是感動又是難受,還是維持著笑容說道,“好好,那我不走便是了。”
許淼淼也不說話,一雙剪水秋瞳隻是直直地望著她。
“好了,這幾天我多過來陪著你。”劉曦籲了口氣,無奈說道。
“你說的,可是要記住。”許淼淼了解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讓步了,也不再多做糾纏。
第二日窗外還泛著魚肚白許淼淼便醒了過來,了無睡意便掀開身上蓋著的錦被拿起圓凳上的披風穿上,赤著腳來到了房前。紅木的房門嘎吱著打開,許淼淼踏上門檻,無意間望右邊一瞥便愣住了。依舊是穿著昨日那套衣服的茗瑤蜷縮在一旁,雖是入夏了這夜晚還是十分冷瑟,許淼淼快步走去蹲下一看。女孩還未全然長開的臉上滿是倦意,綿密的睫毛輕輕顫抖著,遮住下麵一片陰暗。唇瓣也是烏黑一片,看樣子凍壞了。
“茗瑤,茗瑤。”許淼淼伸手想要推醒她,結果大吃一驚,那單薄的衣裳早就被露水染濕。她大著嗓門又喊了兩聲,茗瑤怏怏地睜開眼瞧了她一眼又沉重地合上眼皮。許淼淼連忙把她攙扶到自己房屋裏,小心將她濕衣服換去安置到**了。
手貼在她的額上,滾燙。許淼淼一邊在心裏直斥這丫頭不懂照顧自己的身子,一邊急急忙忙收拾下自己跑出院子叫了下人熬了薑湯和熱水過來。一炷香的時間過後外院的婆子抬著熱水進了許淼淼的房間,小丫環搭著手將茗瑤放進了熱水裏麵。許淼淼上前一瞧,臉色已經好了許多。她原本還想留下來,宮裏的禮儀嬤嬤卻已經到了,她差了丫環好生照看就匆匆提裙離去。
許淼淼從來沒有想過還有那麽些折騰人的東西,光是一個走路那老嬤嬤就一直看管了她一晌午。好在期間她差人問了,得知茗瑤已經醒了過來才鬆了一口氣。
一直板著臉的老嬤嬤看著眼前腰肢絕細,踩著碎步挺胸往前走的女子終於慢慢頷首,這才宣告許淼淼的酷刑結束。下午又是練習拜跪的禮儀,見了皇上怎樣行禮,見了宮中女眷怎樣行禮,見了朝中大臣怎樣行禮一一說了個遍。
待到天色呈現出墨藍色,嬤嬤才放了她去休憩。許淼淼的四肢又酸又痛,回屋茗瑤讓人打了溫水給她,在水裏又添了些玫瑰花油。褪去她的鞋襪,將她的一雙藕足放進水裏,手中輕輕重重地按捏著。
許淼淼打量著她,粉頰尖腮,臉上雖然退下了潮紅,神色卻蒙上了一層陰鬱。從她進屋來也沒多說什麽話,當下眉頭就擰了起來。這麵茗瑤將她的腳輕輕抬放在木盆邊緣上,取了一方巾帕細細將她腳上的水珠擦拭幹淨。她又走到床邊拿了雙繡花鞋過來,正彎腰打算為許淼淼套上冷不防許淼淼就開口了。
“茗瑤,你可是身子還不爽快?”
茗瑤手上的動作一頓,團扇般的睫毛在臉上掃了掃,回道,“奴婢已經沒事了,多謝小主關心。”她說話因早上的傷寒還帶著寫嗡聲嗡氣,許淼淼卻是極為不滿她怪異的順從和那句小主。當下麵上也顯露出些不悅的神色了。
“小姐。”門外有嬌俏的嗓音響起,許淼淼有些困惑,全沒注意到身邊的茗瑤身子一震,一雙烏黑秋瞳裏隱隱有淚花。
門口走進一名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一個丫環站在門口。但見到她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眉宇間也是一股穩重之氣。許淼淼是認得她的,這丫環名喚紅鸞,是許氏房裏的人。一時她來了,許淼淼還以為許氏找她來傳什麽口信。
“奴婢紅鸞見過小姐。”紅鸞欠身道。
“可是娘親有事要告知我?”
紅鸞的麵色不改,淡然說道,“奴婢是夫人派到小姐房裏的,還請小姐不要嫌棄奴婢苯拙,將奴婢收入房裏。”
她這話一說完,許淼淼是完全理解許氏的心思了。許氏定也是知道茗瑤的性子馬虎,在宮裏不能萬事有助於她,特地遣了紅鸞過來,在宮裏也有個幫襯。她這正想著,忽注意到茗瑤的身子一晃,直直就要摔到地上。許淼淼大驚,忙伸手攬住她的腰。
她正欲開口說話,忽感覺到掌心一陣冰冷,往下一看,懷裏的人此時早已淚眼婆娑。許淼淼以前之見過茗瑤潑辣的樣子,未曾見過她如此悲戚的一麵,當下慌了神,急忙問道,“茗瑤,你這是怎麽了,好好地哭什麽?”
茗瑤卻是不說話,啜泣的聲音越發得大了。
“小姐,先把她移到這椅子上來。”在許淼淼接住茗瑤身子的這段時間,紅鸞已經楠木椅子端到了她麵前。許淼淼半拖著茗瑤坐下來,又勸了好一會兒茗瑤的淚仍將是止不住,且有更加磅礴之勢。
“這可如何是好?”瞧著茗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許淼淼記得團團轉。
“小姐可否想過茗瑤有什麽傷心的事嗎?”紅鸞問道。
“莫不是還在怪我昨日念了她幾句?”許淼淼想著,又覺得茗瑤不至於如此境地。“方才雖是不說話卻也沒怎麽樣,倒是你一來她就要倒下去的樣子。”
聽了許淼淼無心的一提,紅鸞便大致明白了茗瑤的想法。一麵瞅著茗瑤,一麵將許淼淼的衣袖拉著,兩人走到珠簾一邊去了。
“你倒是有什麽話要講與我?”許淼淼著急地問道,一邊挑開簾子窺向茗瑤那邊。
“小姐,茗瑤恐怕是以為夫人派了我過來,日後她就不能隨著小姐你一同進宮了。”紅鸞卻是不急不慢地點撥著她。一語驚醒夢中人,許淼淼聯想到今早一早開門就見到茗瑤守在屋外,對這個丫頭真是又氣又愛。
回到內堂,許淼淼躬下腰,用手托起茗瑤尖尖的下巴,一隻手慢慢擦拭幹淨她的淚痕。茗瑤因為她的舉動瞪大了一雙眼睛,呆呆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傻丫頭,不要擔心了,我怎麽會不讓你陪著進宮?娘親派紅鸞來也是希望日後進宮她能幫到你,畢竟宮裏人多事雜,你一個人怎麽處理得來?”
“小姐,你不會丟下茗瑤,不嫌棄茗瑤不知禮數?”茗瑤紅著眼眶,哽咽道。許淼淼輕笑一聲,纖長的手指一下彈在她的額上,反問道,“你說呢?”
“茗瑤還以為小姐不要茗瑤了,以前小姐從來沒對茗瑤那麽凶過。”小丫頭說著,眼淚又砸了下來。
許淼淼啞然失笑,隻得又細細開慰她一番。後來茗瑤才告訴她昨天晚上她聽了另一個丫環說夫人在閣子裏對紅鸞交待了諸多,好似要讓紅鸞隨許淼淼進宮,她這才慌了起來。許淼淼這才知道,這一切都是源於愛嚼舌頭的下人。
紅鸞雖是人過來了,她自己的物件卻還沒有收拾,許淼淼便知會她和茗瑤睡在了外間的矮塌上。她自己因為明日也要接著學習宮廷禮儀,便取她的鋪蓋妝奩,卸罷殘妝,脫換過裙裳,披著秀發著了中衣就臥榻而眠了。紅鸞倒完浣妝的水回來瞧見她已經睡下了,也撚了琉璃花燈,在滿室魁黑中摸了出去。
這一夜倒是好眠,許淼淼醒來就看到茗瑤眉開眼笑地對著自己。茗瑤伺候著她收拾妥當後又來到外間,桌上放著一小碗梗米粥和幾碟小菜。許淼淼拿起勺子嚐了口,便覺得味道比往昔美味,就隨口問道,“這粥是誰做的,倒不錯。”
“是紅鸞姐姐呢。”茗瑤這聲紅鸞姐姐喊得一點也不含糊。其實這如是其他丫環倒也沒什麽,今年的紅鸞已經十九開外,在府上留著的丫環裏算是年歲最大的。可是現在喚她為姐姐的可是出了名的鐵嘴茗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