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莫道春光晚(六)
林美人麵上笑意一凝，最後一變，清甜如泉，“孫才人真是自謙了。”
兩人又往前走了幾步，林美人道她要去一趟鄴純言的宮邸，便餘下孫才人。身後的宮女道，“主子，這天看著就要落雨了，不如先回宮吧，免得淋濕了身子。”
孫才人看霧沉沉的天一眼，低眉思索片刻，“也好，就先回去。”
然而還沒有到她的蓮心殿，便是黑雲壓城，雷聲滾滾。孫才人看了眼周圍，“看雨馬上就要落下來了，回去也來不及。這附近沒有避雨的地方嗎？”話音未落，暴雨已傾盆而下，如無數鞭子暴烈抽在地上，潑天潑地激起滿地雪白的水花。一時間雨簾綿密，連十步開外的的物事也朦朧模糊了。
“主子，那邊有個亭子！”宮女巡視一番後，見到影影綽綽露出紅闌翠璃的影子。宮女把袖子擋在孫才人的頭上，兩人急步跑去。
直到到了亭子裏，雨勢也沒有變小。聽著四周淋淋瀝瀝的雨聲，孫才人走到欄杆前伸出手，去接清冽的簷水。目光忽然一滯，見到亭外本有一架鳶羅，此時風吹雨殘，紅爍的花朵零落了一地。
“主子看什麽呢？請進來些吧，免得雨點飄進來打濕衣裳。”宮女迎上來道。
孫才人看著自己已經被雨淋濕的半邊衣袖，自嘲道，“已經都濕了，還怕什麽？”話雖如此，卻後退了兩步。
“皇上，雨勢太大了，還是到前麵歇歇腳吧。”林公公一邊吃力地為軒轅澤打傘，一邊勸道。
軒轅澤看著眼前的雨幕，問他，“離這最近的宮殿是哪一個？”
“是鄴美人的落英殿。”林公公回。
“那便去她那。”軒轅澤甩袖大步往前走去，林公公急忙跟了上去。
走過一道拱橋的時候軒轅澤忽然停了下來，看著不遠處亭子裏似乎有道娟秀的身影，林公公探頭也往那邊看去，“興許是哪位娘娘出宮沒有料到下雨，在亭中避雨。”
“去看看。”軒轅澤淡聲吩咐。
“這雨怎麽越下越大？”跟著孫才人在一起的宮女小聲抱怨著，無意間往外麵雨幕掃去，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
軒轅澤和林公公已經涉水走來，他看到方才遠處看到的身影竟是一位身姿妙曼的女子。如白鶴一般優的身姿，像極了印象中的某人。
“皇上萬福。”軒轅澤正有些傷神的時候，那女子身邊的宮女已經行了禮。孫才人聽到這句話也立馬轉過身來，頭上鬆挽著的圓翻髻因為淋雨的緣故，鬢發卷在臉上，越加襯得麵盤很小。雙手一疊，也是彎腰行禮，“臣妾見過皇上。”
軒轅澤看著她，認出她是自己曾經在宜歡殿見過幾次的孫才人。此時看起來她和許淼淼更有幾分相似，開口不自覺語氣都有些溫柔，“孫才人麽？”
“是臣妾。”孫才人因為他記得自己有幾分歡喜，抬眸措不及防地撞見了他那一雙極深極黑的眼瞳中，一時失神。
軒轅澤微微一笑，動手揭開身上披風的搭扣，把灰鶴色錦綢披風披到了孫才人的身上。因為身上一暖，孫才人回神過來，錯愕中又帶有幾分感動。
“皇上。”
孫才人回望著身前高大俊美如神邸的男子，他雖隻穿著家常孔雀藍平金緞團龍的衣裳，益發襯得麵若冠玉，仿佛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這樣的裝扮，反而比朝堂上滿身威嚴的他讓入得心。
林公公握著傘柄站在一邊，看著麵前茫茫雨幕，隻道好不容易軒轅澤主動想起去鄴純言那裏一回，今夜看來又沒有了著落。
敬事房的人來告知說今夜軒轅澤留宿在蓮心殿孫才人那裏時，許淼淼和衛子矜正並坐在床榻上嘻嘻講話。聽過了就吩咐前來稟告的人下去，衛子矜也從床榻上起身。
“小姐，夜已經深了，你請早點歇息。”
許淼淼淡笑著點頭，衛子矜便轉身離開。等到她一走，許淼淼慢慢癱軟在床榻上。
看著四周紅羅鬥帳、綃金卷羽一如從前般華貴豔麗，濯然生輝。講一個冰涼的瑪瑙枕拉到頭下，側目見到西窗下依舊一對紅燭高燒，燦如星火。正是特製紫銅雕青鸞翔飛雲的燭台，燭火點的久了，那冰冷的銅器上積滿了珊瑚垂淚的燭淚，紅得觸目。而窗外風聲雨聲淒厲如同猛獸的嘶喊，杏樹的樹影映在窗上，如同魑魅魍魎。
殿裏和殿外，就像是兩個世界。一個極端的鬧，一個極端的靜。
漏更得聲音一點一點放大在腦海裏，許淼淼將臉貼在瑪瑙枕上，希冀借著枕麵的冰涼來獲取內心的安寧。
第二日早早地醒來自己坐在梳妝台前用心地打扮，遮掩了一夜不得好眠的憊懶之色。等到衛子矜再進來的時候，她已經恢複到了平時的明豔。
“小姐。”衛子矜往著她已經挽好在頭上的參鸞髻，一時有些驚奇。
許淼淼摸了摸自己的發鬢，笑意濃濃道，“好看嗎？”
“好看。”衛子矜真心誠意地回答。
許淼淼又對著鏡子看了看，道，“以前看你弄得時候隻覺得十分地麻煩和複雜，今日打定了決心做，竟然也聽容易的。”又拿了支白玉雕琢而成的玉簪花簪子插在頭上，“似乎這樣更好些。”
衛子矜點頭。
許淼淼從鏡中看清她的身影，石榴紅十樣錦妝花褙子，藍綠色梅竹蘭襴邊綜裙，頭上也插著赤金石榴花簪子，耳朵上赤金鑲翡翠水滴墜兒顫悠悠地晃在頰邊，不由得抿嘴滿意笑著。
轉過身前去拉住她的手，“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
“那和茗瑤有沒有道別？”
衛子矜搖頭，“本來昨夜從寢殿裏出去就想要找她，結果連人影都沒有見到。”
“準是躲到別處去了。”許淼淼很是明白茗瑤的心思，“她不來送你也好，免得她也傷心，你也傷心。”
兩人匆匆地用完早膳，軒轅澤專門派來接走衛子矜的一輛琉璃宮燈彩轎就已經到了殿門口。來往地宮人幫忙把東西搬到轎中，許淼淼牽著衛子矜的手，溫和道，“你莫要忘了我同你說過的話，出宮之後好生照顧自己。”
衛子矜眼中含著淚水點頭，“小姐也要照顧好自己。還有，幫我向茗瑤道別。”
“你放心，我會的。”許淼淼慢慢推開她，“快下去吧，早些出宮也好。”
衛子矜光是點頭，腳步卻沒有挪動半分。許淼淼俯身給她一個擁抱，“放心，啊。”
衛子矜也回抱住她，聲線有些發顫，道，“小姐，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
許淼淼拍了拍她的後背，起身把她推開，“快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