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妃不爭寵

多少樓台風日裏(八)

過去許淼淼總以為,凡是士,都是通過一些高譬如蕭笛笙之類才能展現出來的。沒有想到,今日所見的軒轅玨,隻是隨意兩枚綠葉,也是恍若謫仙一般。外麵是綠色如煙的接天荷葉,他便置身於暮煙蓮葉中,麵上神情是從未見過的淡墨溫和,嘴角噙著一抹笑入雨即化般淺淡。待到他吹完一曲,許淼淼也還不能回神。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軒轅玨念的是張誌和的一首《漁父詞》,其詞意境瀟灑清逸,景象如生,仿若一卷淡彩山水畫。這裏雖沒有白鷺桃花,亦不是西山,人卻如那冒雨垂釣的漁夫般逍遙自在。許淼淼也是一時興起,應聲自填了一詞,道,“一湖春水夜來生,幾疊春山遠更橫。煙艇小,釣絲輕,贏得閑中萬古名。”

“青草開時已過船,錦鱗躍處浪痕圓。竹葉酒,柳花氈……”

說到“柳花氈”時卻躊躇了,還在斟酌最後一句的用詞。軒轅玨已經開口補上了,道是“竹葉酒,柳花氈,有意沙鷗伴我眠!”

“有意沙鷗伴我眠”這一句,卻是十分合許淼淼的心意。許淼淼抬頭看到,見到他白衣翩然而飛,微微熏醉得清風鼓起他的衣袖,翻卷如繾綣優的白雲,嫋娜浮泛在碧藍天際。

他澄澈通透的黑眸猶如黑不見底的潭水,波光浮掠,粼粼而動,一直望著亭外的一方天地。

那一刻的他,當似乘風而去。

亭外,霧氣漸漸密集,凝在一起,鵝毛般的雨絲斜斜向下。

亭內,一個人往向外麵的謫仙男子,一個是目光如水的女子,當是兩相交映,成為天地間亙古不變的優美畫卷。

這時候卻有一道甘甜的嗓音打斷了這方靜謐,“小姐,下雨了。”茗瑤手上舉了偌大的一片荷葉,笑容天真爛漫。待她跑上來見到沒有所謂的鄴純仁,隻有十四王爺軒轅玨的時候,嘴張得能塞得下一整個雞蛋。她額前的碎發不知是因為霧氣洇濕了的,還是因為荷葉上的露水沾濕,貼在腦門上。再加上那擎荷葉,說不出的滑稽可笑。

許淼淼也回過神來,想到自己方才竟然一直盯著軒轅玨看,急忙別開眼。

“鄴姐姐沒有在這裏,是我看錯了。本是想找你的,卻見不到你的蹤影。”

待她一口氣說完,又恨不得能咬下自己的舌頭。這麽說不就是表明自己是如何不想和軒轅玨獨處這裏嗎?

她偷偷覷一眼軒轅玨,見到他仍舊是一幅雲淡風輕優自如的表情,暗中鬆了口氣。

茗瑤卻是半天緩不過神來,滴溜溜的眼珠子一直黏在軒轅玨身上。許淼淼見到了,略感無奈,對軒轅玨行了一禮,道,“王爺,嬪妾先行告退。”

軒轅玨看著她,深瞳中的流光在刹那傾天倒下,淋了許淼淼一身,也濕了她的心。

一時間心中亂如麻,又有一種沉重的窒息感迎麵而來。許淼淼眼中透露出惶恐,隻因為,軒轅玨和她之前憧憬過的夢中男子太像了。他們都是一律的氣質出塵,身上帶有一股孤傲之氣。亦是,風流士。

軒轅澤雖然是她心中所愛,卻並不像她之前所想的男子。他既是權力滔天,亦是心思難測。他待她再怎麽好,她也不會忘記,他更是朝中天子。

霎那間如驚雷擊在身上,許淼淼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把軒轅澤和軒轅玨作比較的時候,麵色煞白。

“小姐。”見到神情有變,茗瑤還以為她身體哪裏不舒服,連忙丟了荷葉就來扶她。許淼淼恍如抓住自己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攥著她的皓腕,在她耳邊低語道,“茗瑤,快,帶我離開。”

茗瑤點頭,對軒轅玨已言語辭別,道,“十四王爺,我們告退。”

軒轅玨禎一頓,眉尖滑過一道微瀾,從亭子一角取了一把紙傘打開,推著輪椅到許淼淼她們麵前。聞到他身上的淡淡藥草香,許淼淼眉都要攪到了一起。

“把傘帶上。”軒轅玨淡淡出聲。

茗瑤伸手正要接住,許淼淼背對著他已經開口,“王爺的傘,還是自己留著吧,嬪妾外麵有帶傘的宮人候著。”

說完她捏了捏茗瑤的手腕,茗瑤點頭,對軒轅玨道,“對,我們有傘。不過王爺你一個人留在這裏不要緊嗎?要不要奴婢給你找人來?”

軒轅玨收回傘,目光驟冷,看了她們主仆二人,道,“不用,本王會有人來接。”

茗瑤頷首,同許淼淼往階梯上下去了。坐在小船裏,看到四處被茗瑤擺滿了的菱角和幾枝含苞待放的荷花,許淼淼心裏半點喜悅都沒有。她雖沒有回頭,卻感覺到,又一道淡淡的卻不能忽視的目光,一直目送著自己離開。

“茗瑤,不要對人提起亭裏的是王爺。”許淼淼下舟之前對茗瑤提醒著,茗瑤知道她和軒轅玨孤男寡女兩人在那裏容易落人口舌,自然是不用問什麽就應下來的。一下了小舟,一直候在那裏的宮女急忙把四十八股紫竹老畫傘舉到許淼淼頭上,道,“主子衣裳都有些濕了,快回去吧。”

另幾個手忙腳亂地幫著茗瑤把她的菱角揀了出來捧在懷裏,茗瑤拿著幾隻荷花,打趣道,“咱們就好像是去偷了菱角回來的。”惹來那幾個宮女細細笑著。

茗瑤這才放心,看來,她們應該都不知道軒轅玨也在亭裏的事。

回到宮裏,卻見到林公公守在殿門前,許淼淼由此知道軒轅澤就在裏麵。隻是看到林公公,難免要打趣他一句,“不知道林公公今日抬著的貴人在哪裏?”

“修容快不要逗弄奴才了,皇上今日心情不好,修容快進去勸勸。”林公公卻是低聲在她麵前說道。許淼淼略略沉思,不知道軒轅澤何故生氣,轉身拿了茗瑤手裏的荷花,道,“你也留在外麵。”

走進殿裏,果然見到宮裏的宮人都被遣了出去,空蕩蕩的。軒轅澤坐在臨窗的榻上,聽到腳步聲便抬起頭來。

許淼淼笑意盈盈地走過去,道,“皇上看茗瑤采的荷花好不好?”

那幾朵都是含苞待放的模樣,像極了亭亭玉立的妙齡少女。軒轅澤看了眼,有些敷衍,道,“好。”

許淼淼像是沒聽出,兀自歡快地把荷花插進花斛裏。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裙,似是自言自語一般,“衣裳都濕了。”

抬眸看到軒轅澤,露出清靈至極的笑容,道,“皇上,臣妾先去換身衣裳。”

軒轅澤還來不及回話,她已經走到掛屏後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