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長江、幾分秋色(八)

景荇宮的茶寮，卻是單獨建在一旁，清漆雕花隔扇窗，屋後幾從修竹，屋前一棵朱李已經開了花，光從外麵看就已經致得很。比之皇宮的豪奢，這裏卻是清之極。

踩著如意踏垛進了室內，但見地麵卻不是尋常的水磨方磚，而是用上了清漆的桐木鋪就的地板，一張冰蠶絲織就的碧色茵褥占了大半，上麵置一張長上茶幾，上麵一套細潤如玉的越州青瓷茶碗。右手邊又置一張方形茶幾，幾上滿置一套銀質的茶碾子、茶羅、鹽台、匙子等物，旁邊往下矮了三寸許，置一隻紅泥小茶爐，一個小童正往裏添木炭，準備煎茶。

那大宮女請茗瑤入座了，抿嘴一笑，探腰自梁上垂著的絲絛上取下一隻銀質結條茶籠，笑道：“主子吩咐了，先請姑娘喝茶。水是從常州取來的惠山泉，茶有劍南的蒙頂石花，也有湖州顧渚的紫筍，還有東川的小團，不知姑娘喜歡哪一種？”

平日裏茗瑤是伺候許淼淼的，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十分珍貴。她也是個下人的身份，挑三揀四反倒是顯得自己拿喬，就道：““好茶好水，姐姐看著辦就好了。”

那大宮女看到她如此聰慧，眼底暗有幾分讚賞，笑道：“就煎蒙頂石花茶好了，這是我家主子喜歡的茶。”

茗瑤有幾分困窘，而那大宮女已經聚精會神地生煎茶。

但見她先將製成小方形的茶餅炙幹，然後用茶碾子碾成細碎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往茶釜裏放了水，仔仔細細地盯著看，少傾，水麵出現魚眼般的氣泡時，立時揭開鹽台用銀匙舀了一匙鹽進去，此為一沸。

不過片刻，水四周像湧泉一般出現連珠時，大宮女卻又用勺子舀了一勺水出來備用，然後用竹夾在水中旋攪，接著將茶末放入漩渦中心。此為二沸。

茶水沸騰，泡沫飛濺，碧水將舀出的水加入茶釜中止沸，用茶筅快速擊打茶湯，使之發泡，茶湯顏色鮮白，育出湯花。此為三沸。她此時方才將茶釜自茶爐上移開，往茶盞裏分茶。她十指纖纖如玉，動作優萬分，最難得的是湯花分得特別均勻。

許淼淼和衛子矜都會煎茶，相比之下，許淼淼煎茶是細膩溫和，手勢也不多。衛子矜煎茶則是點到為止，都比不上眼前這名宮女的精致和熟稔。

“姑娘請用。”大宮女盈盈一笑。

“有勞姐姐了。”茗瑤抱著崇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大宮女看到她陶醉的模樣，不露痕跡地退了出去。

再說茗瑤喝了茶，正打量周圍擺設的時候，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她扭頭看去，一時怔怔。隻見到陽光以一種美好的角度打在軒轅奕的俊顏上，於是一半陽光明媚，一半暗夜飛雪。一雙細長的眉眼自眉心處被分割，陽光下的那抹紫剔透如水晶，陰影裏的籠罩著一層寒冰，一深一淺，如黑洞般將人吸引。一旦跌入，便是萬劫不複，白玉龍紋冠，月白鎖邊衣袍，冰紋斜織，是同她身上一樣的繚綾。

茗瑤有些無措，她隻天真地以為軒轅奕必然是知道她來的目的，也是歡喜的。如今瞧見軒轅奕的麵色，卻是惘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