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管你是誰,誓死追隨
“此子不除,恐生禍患。”
“著即處置,幹淨利落。”
中年軍官捏著信紙,指尖微微泛白。
張家村……衝突……
原來如此。
那個頂替了張洪業的家夥,手上竟還沾著張家人的血。
難怪行事如此狠辣,毫無顧忌。
他原本還想留著這顆棋子,放在寒鴉穀那地方,跟蠻子互相消耗,順便替上麵看住那塊“肥肉”。
畢竟,一個有汙點、身份不明的百戶,更好拿捏。
可現在看來,這顆棋子已經超出了掌控。
兵部這封密令,來得正是時候。
是上麵等不及了?還是那位張老員外能量夠大,竟能直接影響兵部的決策?
或許,兩者皆有。
軍官將信紙湊到燭火前,看著它一點點卷曲、變黑,最終化為灰燼,落入銅盆之中。
火光跳動,映著他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處置……
怎麽處置才算幹淨利落?
直接派兵去寒鴉穀?動靜太大,容易留下口實。
而且那小子剛打了勝仗,手底下那幫殘兵怕是正對他死心塌地。
借刀殺人?
蠻子那邊……赤狼剛死,新首領羽翼未豐,又被燒了糧草,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
或許……可以再給他們加把火。
讓他們明白,寒鴉穀這塊骨頭,不啃下來,他們也別想安生。
一個死掉的、背負著殺人嫌疑的冒牌百戶,和一個被徹底激怒、急於複仇的蠻族部落……
軍官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卻沒有絲毫笑意,隻有一片冰寒。
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
寒鴉穀的風,該刮得更猛烈些了。
那顆不聽話的棋子,也該從棋盤上,徹底抹去了。
他轉身,走到書案前提起筆,開始寫一封新的密信。
……
夜襲摸了蠻子屁股,那點子痛快勁兒,沒撐過一個晚上。
風一吹,寒意又鑽回骨頭縫裏。
蠻子的糧草是黑煙了,可自家的糧倉還是餓得能跑耗子。
傷兵棚子裏,哼哼唧唧的聲音就沒斷過,江寧府帶回來的那點金瘡藥,撒下去連個響兒都聽不見。
昨晚的歡呼像是上輩子的事,營地又悶回去了,死氣沉沉的,隻有風刮過破旗子的嗚咽聲。
顧文清站在高處,風口上,衣袍子被吹得鼓**。
底下,是拖著傷腿挪動的兵卒,修補著那跟紙糊差不多的營牆。
夜襲時的那股子狠勁兒散了,他又成了那個眉頭擰成疙瘩的百戶。
身後有腳步聲,一步一頓,帶著點拖遝。
是馮子厚。
他臉上也是熬了一宿的灰敗,那條瘸腿走起來更不利索了,可人站定了,卻直挺挺的。
顧文清沒回頭,嗓子有點啞:“有事?”
馮子厚走到他旁邊,學著他的樣子,也看著穀外灰蒙蒙的山。
倆人誰也沒說話。
風裏有燒焦的味兒,還有血腥氣,怎麽也散不掉。
“大人,”馮子厚先開的口,聲音跟砂紙磨過一樣,“俺想問句話。”
顧文清這才轉過身,看著他。
馮子厚那張糙臉上,沒旁的,就是直愣愣地看著他。
“你……到底是誰?”
這五個字,不輕不重,砸在顧文清耳朵裏,卻讓他心口猛地一抽。
握著刀柄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
躲不過去。
他看著馮子厚,那張臉上,有疲憊,有風霜,就是沒看到他預想中的懷疑或者敵意。
“你猜到了?”顧文清的聲音很穩,穩得自己都覺得有點假。
馮子厚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口被煙火熏得發黑的牙。
“剛來那會兒,就覺得不對勁。”
“俺多少聽過張洪業的名聲,您說話、做事,那派頭……跟那人忒不像。”
“後來您去江寧,回來那臉色……還有,突然就要去夜襲蠻子……”
馮子厚頓了下,聲音沉了幾分,“俺們這些在邊關混日子的粗人,別的本事沒有,看人還是會看一點的。”
“張洪業那慫貨,囂張跋扈,骨子裏就是個孬種,跟您比,那是泥跟雲彩的差別。”
顧文清沒吭聲。
原來不是滴水不漏,是人家早就看出來了,隻是沒說破。
風更冷了。
兩個人就這麽站著,一個等著刀落下來,一個好像在等對方給句準話。
半晌,馮子厚先挪開了視線,望著遠處的山,長長吐了口氣。
“俺不管你以前叫啥,手上沾過誰的血,背著什麽事兒。”
“俺就認一條。”
他猛地轉回來,蒲扇大的巴掌,“哐”一下擂在自己胸口。
“俺馮子厚,還有底下這幾十號弟兄,這條賤命,是你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的!”
“赤狼是凶,可他腦袋不還在那兒掛著風幹嗎!”
“蠻子是狠,可咱們也燒了他們的糧草!”
“江寧那幫殺千刀的把咱們當狗,可你敢一個人去闖兵馬司要東西,敢帶著咱們十幾條槍去捅蠻子心窩子!”
他越說越激動,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來了。
“張洪業?他娘的!誰管他是誰!”
“老子隻認能帶著弟兄們活命的頭兒!”
馮子厚猛地往下一矮,那條傷腿“哢吧”一聲輕響,他卻硬是單膝跪了下去,抬頭看著顧文清,那股子豁出去的勁兒,燙得嚇人。
“大人!”
“往後,俺馮子厚這條命,就是你的!”
“您指東,俺絕不往西!”
“您讓俺砍誰,俺馮子厚要是眨下眼皮子,就不是娘生的!”
“俺就求一件事!”
“帶著咱們……活下去!”
最後三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股子絕望裏掙紮出來的狠勁兒。
顧文清看著跪在腳下的這個漢子,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過身份暴露後的一百種死法,被人當奸細亂刀砍死,或者直接綁了送去江寧府……
可他沒想過,會是這樣。
一股又燙又沉的東西,從心底湧上來,衝得他四肢百骸都暖了些。
他伸出手,用了不小的力氣,把馮子厚從地上拽了起來。
“好!”
顧文清隻說了這一個字,聲音卻有點抖。
他看著馮子厚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異常用力。
“隻要我顧文清還喘著這口氣,就不會讓弟兄們白死。”
“從今往後,咱倆,就是過命的兄弟!”
“是!大人!”馮子厚用力點頭,眼圈紅了。
窗戶紙已經捅破了。
但,沒翻臉,沒拔刀。
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一個冒牌貨和看破不說破的老兵,倆人心裏那點求活的念頭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