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第二十三章 娥姿夫人

斛律光森冷的笑,罵道:“逆臣賊子,其心可惡,其罪當誅。”跟著他挺劍刺向司馬消難,但是劍尖挑破司馬消難胸衣時,卻又頓住。

司馬消難死裏逃生,癱軟在地上。

斛律光冷冷吩咐左右:“把刺史大人帶下去,好生照顧,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他。”

有兵勇上來將司馬消難抬走。

韓長鸞笑著說道:“大將軍幾時學會手下留情了?”

斛律光說道:“我不是手下留情,一則,這隋國女將說的話,未必可信,二則,誅殺朝廷命官,我也沒有這個權限。”

韓長鸞笑著說道:“那你準備怎麽做?”

斛律光說道:“先軟禁刺史大人,跟著派人踏平隋國人在東陴的軍隊,看看對方營區到底有沒有這隋國女將說的地圖和書信,如果有,就連同刺史大人一起解到洛陽,請皇上發落,如果沒有,我會親自負荊請罪,給刺史大人賠不是。”

我笑出來,斛律光果然還是有些頭腦的,不枉我將他定為頭號狙擊對象。

不過,軟禁司馬消難,基本上也就是我想要的結果了。

接著要料理的是韓長鸞。

斛律光劍尖指向我,說道:“說,我二弟他現在哪裏?”

我笑著說道:“老實說,我不知道他在哪裏,不過如果你能夠找到一個叫做庵羅辰的人,就能找到你二弟。”

斛律光說道:“庵羅辰?他是什麽來曆?在哪裏可以找到他?”

我說道:“庵羅辰是茹茹國前任國王阿那瑰王立的太子,突厥國攻破茹茹國以後,阿那瑰王自殺,庵羅辰逃到北齊國的夏州地區,你去那裏做地毯式的搜索,一定可以找到他,你找到他之後,將他帶回洛陽,再把這消息放出起,此舉一定能夠引來金光公主。”

斛律光問道:“金光公主?她又是誰?我引她來做什麽?”

我說道:“她是庵羅辰唯一的妹妹,你引了她來,你二弟就一定會來。”

斛律光疑竇叢生,說道:“照你的意思,我二弟他現在是跟茹茹國的金光公主在一起?”

我說道:“對,茹茹亡國以後,突厥國對茹茹的皇族進行了滅絕式的屠殺,金光公主和庵羅辰雖然逃了出來,但是兩個人在大漠中失散,後來金光公主遇到了豆婆吐久備帶領的茹茹國殘部,就跟著他來了中原。

崿阪穀一戰,豆婆吐久備俘虜了斛律豐和,覺他樣貌不凡,算是個人才,於是就把他指給了金光公主,當然,未必是做丈夫,也有可能是做奴隸,金光公主似乎對斛律豐和其人也頗是滿意,兩人在白道小住了幾天後,就悄悄離開了白道,至於去向,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豆婆吐久備在內。

這也是為什麽後來你攻克白道城之後,用各種方式刑求豆婆吐久備,都問不出結果來的原因,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

斛律光說道:“你怎知我曾刑求過豆婆吐久備?”

我笑著說道:“你刑求他的時候,很多人都在場,我湊巧認得其中的某幾個,所以知道這件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斛律光沉吟了陣,說道:“你怎知俘獲了庵羅辰,就一定能夠引來金光公主?”

我說道:“金光公主離開白道之後,雖然行蹤成迷,但我的人曾經數次接到她的委托,要求幫她尋找庵羅辰,因此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庵羅辰對她來說,必定是十分重要的人,隻要你放出庵羅辰的消息,她就一定會被你引誘來。”

嗬,老實說最後這一點我心中並不肯定,我的人確實曾經數次接到過委托,要求幫忙尋找庵羅辰,但每次委托的人都不一樣,我私下裏對這些委托人的身份頗是好奇過,但沒敢去查證,那是行業的禁忌,如果委托人不肯透露自己身份,受托人千萬不可擅自去查證。

不過這一點小小的不肯定,是不需要說出來給斛律光知道的。

斛律光說道:“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

我淡淡說道:“要找親弟的人是你,不是我。”

韓長鸞這時笑出來,說道:“斛律將軍,徐綠珠其人說話,雖然從來是半真半假,但大多數時候,都還是有點用處的。”

斛律光又沉吟了陣,這才將佩劍插回腰間的劍鞘,“好,我這就差人去搜索這個叫做庵羅辰的人。”

我笑著說道:“祝你好運。”

斛律光又問道:“你跟韓夫人是舊識,你今次冒險來找她,是為什麽事?”

我打了個哈哈,說道:“我說是敘舊,你信不信?”

斛律光皺眉,“敘舊?”

我笑出來,說道:“對,不瞞你說,我最近知道了一件事,迫不及待的想拿來給韓夫人分享。”

韓長鸞笑著說道:“綠珠,你該不是想用這件事情,來換我那拒馬連環陣法的解法吧?”

拒馬連環陣是韓長鸞獨創的陣法,我研究過很久,都沒有找到解法,這陣勢非常的奇怪,入陣之後,就仿佛是進入一個無限循環的物流空間,在這個空間裏邊,所有的場景完全雷同,所有的資源可以重複使用,這意思就是說,隻要在這個陣勢裏邊,你永遠隻能看到一樣的物品,一樣的場景,一樣的兵士,一樣的設備,你覺著你仿佛已經搗毀了一處機關,殺死一名兵士,但轉眼之間,他們又會在另外一處地方出現,周而複始,永無止境,直到把入陣的人活活累死在裏邊為止。

我仔細的想過這陣法的構造原理,猜想它一定是利用了人視覺上的某個盲點,但我說不上來究竟是哪一點,以及要如何才能避免這種盲點效應。

不過,我對陣勢從來沒有太大的興趣,拒馬連環陣不是我今次的目標。

我笑著說道:“不是,事實上,我打算用它來換你這座豫州城。”

韓長鸞露出嘲諷笑容,“綠珠,你的胃口越來越大了。”

我笑著說道:“韓夫人,你要相信我,我掌握的這件事,絕對是值得你用豫州城來換的。”

韓長鸞笑道:“好,你先把這件事說出來我聽聽看。”

我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說道:“不,韓夫人,今次交易的方式有所改變,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你如果肯把豫州城送給我,我就不說出這件事來,你如果不肯把這城送給我,我即刻就把這件事宣揚出去。”

韓長鸞默不作聲,眉峰微微皺起,似是在思考。

斛律光jing覺,問我道:“宣揚出去又如何?”

我輕描淡寫的說道:“不如何,隻是北齊皇族將會百世蒙羞,神武皇帝更會遺臭萬年。”

韓長鸞聽得一震,“你說什麽?”

我說道:“就是你聽到的那樣。”

韓長鸞沉吟了陣,說道:“你跟我來。”

她把我帶到了州府衙門的內室,雙眼如炬一般看著我,“究竟是什麽事?”

我笑出來,說道:“我要這座豫州城。”

韓長鸞說道:“你先說是什麽事。”

我說道:“好,我說,這件事跟你和神武皇有關。

你知道,我一向喜歡研究當前時代的要人,以備不時之需,神武皇帝建立北齊國之後,我就開始研究他,我首先做的,是他的身世,在這過程中,我查到如下的這幾個事實,頗是值得推敲,現在我一一說給你聽,你不妨自己試著去找出這些事實背後的聯係。

第一個事實,神武皇出生在白道城,他是一位韓氏婦人所生。

這位韓氏婦人,一生下神武皇,就難產死了,神武皇的父親高樹為了撫養神武皇,又娶了一名武姓婦人做妻子,並入贅妻家,搬離了白道城。

第二個事實,韓氏婦人在嫁給高樹之前,曾經跟別人有過婚約,並生下一個小孩,這一點,韓氏婦人至死沒有透露給高樹知道。

韓氏婦人的閨名叫做娥姿,她未出嫁之前,原本是雲州伏留族三十六部的武川部族長的掌上明珠,東魏孝靜年間,中山郡王葛榮剿滅了武川部,娥姿因為美貌,被葛榮收來做了妾室。

後來娥姿逃出王府,隱姓埋名的嫁給了一個做小生意的商人,婚後生下一個小孩,但是她不知道,這個麵上看來似乎是做小生意的商人,其實是個做人口販賣生意的拐子手,這拐子手心腸十分狠,竟趁著娥姿外出的時候,把那小孩賣去了匈奴。

娥姿回來後發現小孩不見了,跟這拐子手爭執,拐子手索xing一不做,二不休,把娥姿也給賣了。

娥姿的買家,就是白道城的高樹。”

韓長鸞默不作聲,麵上平靜無波,藏在衣袖下的雙手卻輕輕顫抖。

我沉吟了陣,說道:“韓夫人,是否需要我繼續?”

韓長鸞深吸口氣,說道:“繼續。”

我說道:“第三個事實,被拐子手賣到匈奴的那個娥姿的小孩,是個女孩,她長大之後,回了北齊國。

娥姿跟那拐子手生的小孩,經過幾道轉手,最後是被一位匈奴貴族所收養,這位貴族的名字,叫做劉聰,是匈奴史上有名的冒頓單於的漢姓直係後人(冒頓單於時代,漢武帝曾經派了很多公主去和親,按照當時匈奴王庭的規定,所有漢家公主出的子嗣,必須姓劉,天生沒有王位繼承權,所以這一支的後人都是姓劉),其人在匈奴的地位很高,是匈奴的左賢王,但他有一個怪癖,他崇敬漢人,不願娶匈奴女子為妻,是以老大年紀仍然膝下虛空,故而他對自己收養的這名來自中原的小孩,真是愛若珍寶。

匈奴人一向沒有男尊女卑的觀念,甚至女子因為能夠生產,地位還略高於男子。劉聰花費了巨大的心血來**這個中原小孩,請了專人教授她文韜武略,又傳授她各種行軍布陣的技巧,這中原小孩長大之後,成為匈奴貴族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

可是一次偶然的機會,這中原小孩得知自己不是劉聰的親生子,她為了追溯自己的身世,就離開了匈奴,回到中原。

幾經輾轉,她找到了當年的那個拐子手,也就是她的親生父親,但是等她根據拐子手提供的消息,趕到白道城的時候,高樹早已經搬走,不知所蹤。”

韓長鸞跌坐在椅上,麵sè如雪一般。

我冷眼看著她,知道駱駝開始接近極限了,但這還不夠,我還有一個事實,這事實將會是最後壓死駱駝的那根稻草。

我說道:“第四個事實,娥姿所生、賣到西域匈奴、又折回中原的小孩,她姓韓。

這小孩被劉聰收養,原本應當是姓劉的,但是因為劉聰的家族有隨母姓的傳統,加上這小孩又不是他親生,因此考慮再三之後,他給這小孩命了她生母的姓氏:韓。”

韓長鸞麵sè青灰,突然撲了過來,緊緊扼住我的頸項,說道:“這不是真的,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你為了得到豫州城,編造出來的。”

我淡淡說道:“皇天後土在上,弟子徐綠珠在此立誓,我剛剛所說的俱是事實,如果有半點虛假,叫我被雷電所劈,魂飛魄散,永世不得善終。”

最後這一根稻草終於放在了駱駝的身上,駱駝轟然倒地。

韓長鸞伏在地上,喃喃自語道:“怎麽可能?神武皇他怎麽可能是我弟弟?”

我站在旁邊,麵無表情,心裏暗自戒備。

我隨時準備著接受韓長鸞的盤問。

我很清楚,雖然是有上述事實在,但以此斷定韓長鸞是神武皇的姐姐,其實還是牽強的。

因為我手上沒有任何直接的資料顯示,韓長鸞就是被拐子手賣到匈奴的娥姿生的小孩。

依據我對人口販賣行業的了解,任何一個小孩,在販賣的過程中,都會倒手好幾次,而每一次倒手,都是一次身份的大轉變,小孩們的出身背景就是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倒手中被抹煞得幹幹淨淨,因此最後賣給左賢王劉聰的小孩,可能是娥姿的小孩,也可能是別的小孩冒名頂替的,這個問題因為年代久遠,根本已經不可考證。

所以,對於韓長鸞和神武皇的姐弟關係,我其實隻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嗯,如果我足夠誠實,我得說,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把握。

我嚴陣以待,準備等韓長鸞發現這一點,進行反撲。

但是命運之神意外的站在了我這一邊。

韓長鸞沒有發現這一點,她伏在地上,失聲痛哭,哭得肝腸寸斷。

我心下惻然,但我要豫州城。

所以我默不做聲。

她哭了陣,從地上爬起來,神sè平靜的問我:“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我笑得頗是jiān詐,“不止我一個人就是了,但是知道的人都受我掌控。”

我這樣說的意思,是要告訴韓長鸞,你殺了我也沒有用,但隻要我願意,這件事就可以永遠成為秘密。

韓長鸞沉吟了陣,說道:“你想要豫州城?”

我說道:“對,你把豫州城給我,我可以保證這件事永不外泄,我會殺了所有其他知道這件事的人滅口。”

韓長鸞說道:“我如果把豫州城給了你,相當於是把洛陽給了你,把北齊的大好江山給了你,我這樣做,對不起神武皇帝的。”

我淡淡說道:“你如果不這麽做,神武皇帝將會背上與親姐**的萬世惡名。”

韓長鸞輕歎口氣,說道:“你容我想一想。”

我笑著說道:“好,我給你一晚的時間,你考慮清楚。”

我退出內室,掩上門,轉過身來,看到了斛律光。

我不肯定他是否聽到了我和韓長鸞的對話。

斛律光默不作聲,看著我出了會神,說道:“把她帶下去。”

有兵勇上來,將我帶回了地牢。

牢房裏yin冷cháo濕,我躺在稻草上,隻覺疲累之極,閉上眼即沉沉睡去。

當天夜間,韓長鸞在州府衙門的內室服毒自盡。

我等到了我要的結果。

從一開始,我就沒指望能夠經由韓長鸞得到豫州城。

我的目標其實是逼死她。

這就是我應對韓長鸞的辦法,如果和韓長鸞在戰場上較量,我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我當年跟她在沙地上鬥陣,她所布的那些陣法,我一個也破不了,但豫州城我又必須拿下。

所以唯有逼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