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第十六章 百喻經

我正沉吟間,晉王走了過來,笑著對我說道:“九公子,你身子好些了麽?”

我沒做聲,細細打量他。

靈武的戍邊生活看來相當清苦,三個月不到,晉王已經清瘦之極,眉宇之間俱是風霜,但他的眼神沒有疲累,反而更加犀利,腰身也更結實有力。

我說道:“好些了。”

晉王笑著說道:“那就好,九公子,我知道你很喜愛佛經,我府裏就有許多卷軸的梵文佛經,你若是有空,可以來觀瞻。”他頓了頓,又輕描淡寫的說道,“那些佛經,都是綠珠送我的。”

我心下怦然心動,又滿心不是滋味。

晉王冷眼旁觀我,臉上似笑非笑,說道:“以前綠珠在長安的時候,每天傍晚十分,都會到我府上來,翻譯一品經文給我聽。”

我心中jing覺,晉王這分明是在激我。

我笑著哦了聲。

晉王又說道:“綠珠最為喜歡的是金剛經,隻是那本經書太晦澀,她教習我許久,我都不能領會它的要義和jing髓。”

我沒做聲。

晉王沉吟了陣,笑著說道:“除了金剛經以外,她還同我說過百喻經,我雖然慧根輕淺,倒是記住了其中幾個故事。”

我彎唇笑出來,說道:“比如說?”

晉王說道:“從前有一個國王,聽說有人在私下議論,說他很是暴虐,不會治理政事。他聽了很憤怒,立刻下令要查辦這個議論朝政的人,但一時卻查不出究竟是誰,後來他聽信一個旁人的話,把一名賢臣捉來辦罪,那刑罰是剝開背脊,割肉一百兩。

不久有人證明,說這名賢臣並沒有詆毀過國王,於是國王很後悔,認為不應該冤枉賢臣,要償還他的損失,因此下令以一千兩肉去補他的背脊。

不料這名賢臣,在得到了一千兩肉以後,在夜裏還是呻吟叫喚,非常痛苦。國王聽了不明白,就去問他,你為什麽還覺得痛苦呢?我取你一百兩肉,現在已十倍償還你了,你還不滿足嗎?

賢臣聽了沒有力氣回答,旁邊有人代他回答說,大王呀,假如有人把大王的頭割去,然後還大王一千個頭,大王的頭還能夠再回原位嗎?國王聽了這話,默默無語。”

這故事的名字叫做割肉百兩還千兩,它比喻的是:一個人要謹慎細心,不要魯莽作事,等到事情作錯了,雖然竭力設法,還是不能補救失去的損失。

晉王這分明是在暗示我做錯,要令我悔改。

我笑出來,想了想,說道:“從前有一個人,娶了一個妻子,她的麵貌很美麗,不過鼻子生得不好看。後來這個人在外麵遇見一個女人,不但容貌很美麗,而且鼻子更是端正可愛,因此,他心裏打主意說,如果我把這個女人的鼻子割下來,裝到我的妻子臉上去,那不是很好嗎?

他果然就去割下那女人的鼻子,拿著急忙跑回家去,對他的妻子說,快來快來,我給你換一個好鼻子!說完,就把妻子的鼻子也割下,要替她上這一個好的,但是無論怎樣,終於裝不上去。

這樣,他既割了別個女人的鼻子,又失去了自己妻子的鼻子,沒有得到好處,卻損害了兩個女人。”

這故事的名字叫做割鼻求全,它比喻的是:有人癡心妄想,自驕自大,輕舉妄動,結果常致兩敗俱傷害人自害。

我用這故事,在暗指晉王簪越自己的本分,圖謀楊勇的太子位,是愚不可及,害人害己。

晉王沉吟了陣,說道:“從前有一個人,吃了生芝麻,覺得不好吃,後來把它炒熟了,吃起來很有味道,於是他就想,既然熟的好吃,我就用熟芝麻來種吧,結果他把熟芝麻種下去,卻永遠沒有生出來芝麻。”

這故事的名字叫做焦芽敗種,它比喻的是,種子焦了,是不可能生長好結果來的,晉王用這故事,是在暗示我錯投了楊勇門下,最後不會有好結果。

我想了想,笑著說道:“從前有一個貧人,要去做客,穿了一件粗布短衣。在路上有人見到他,對他說道,你麵貌生得很端正,一定是個貴人的兒子,為甚麽穿這樣的粗布短衣?我現在教你一個辦法,使你可得到上等的衣服,你要相信我,我決對不哄騙你。貧人聽了很歡喜,說道,我一定依從你的話。

那個人就在路旁燒起火來,對貧人說,你把所穿粗布衣服脫下來投入火中,這粗衣燒掉後,你立刻就可得到上等的衣服。貧人就照他話來做,把所穿的粗布衣服脫下來燒了。可是等來等去,最終也沒等出上等的衣服來。”

這故事的名字叫做貧人燒粗衣,它原本比喻的是:人身是很難得的,我們既得到人身,應該好好進德修業,依照正法來如理修學,那些外道的無稽之談,是萬不可相信的,如果上了圈套,那就不但害了現在,更要貽誤將來,正如那個貧人受騙一樣。

不過我用在這裏,卻是在譏諷晉王千般辛苦,百勞無益。

晉王動怒,栗sè的眼珠流轉異樣光華,說道:“九公子,你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為什麽執意要同我作對?”

我沉吟了陣,說道:“晉王,我隻是想在我們之間分出勝負來。”

晉王冷笑道:“難道你也想坐這天下?”

我笑出來,“不,我對這天下沒有興趣。”

晉王說道:“那這勝負怎麽分?”

我彎唇微笑,卻默不作聲,轉身回到自己席位。

這勝負將由綠珠來決斷,等到我和晉王不能共存的那一天,綠珠站在哪一邊,就算哪一邊勝。

至於生死和天下,那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生辰宴快要結束的時候,容七公子差人悄悄帶了張小條給我,但是我剛剛展開,還沒來得及細看,就有一名男裝的舍人跌倒在我懷裏,她手中的銀瓶失手打翻,瓶中的清水傾灑,悉數倒在那小條上,頃刻之間,就將那小條溶解了。

我看得疑惑,什麽樣的清水,具有這樣強大的腐蝕功能?

我將那舍人扶起來,發現這舍人我見過,朝賀的時候,她站在宇文府七公子身後,想來應當是宇文府的人。

舍人對著我福了一福,說道:“奴婢失禮,請問閣下是否是武陟的徐九公子?”

我心中訝然,沉吟了陣,笑著說道:“是。”

舍人說道:“奴婢是宇文府七公子的貼身婢女綠蘭,也是韶五公子的家奴,更與綠珠有舊情誼在,九公子以後要是有差遣奴婢的地方,隻管吩咐,至於七公子給的那小條,九公子看了也沒什麽益處,不看也罷。”

我想起蕭藏給我的留言,於是笑著說道:“好,不看就不看。”

次ri各州郡要員離開長安,打道回府,容七公子事後也沒有再聯絡我,想來應當是和徐元楷回了揚州。

生辰宴結束後的第五天,堅皇帝出了聖旨,內容是關於在京四王的安置的,具體如下:

漢王楊諒調任並州總管兼尚書令,並州不設刺史職務,漢王總攬並州事務,同時,將河北道行台尚書省並入並州,單就這一點來看,漢王的勢力比起在梁州而言,是增強而不是被削弱。

秦王楊俊調回揚州,繼續擔任揚州總管。這對秦王來說頗是不利,相當於是變相的將他逐出長安。

蜀王楊秀調任益州總管兼尚書令。益州比西蜀富庶許多,楊秀的調任算是揀了便宜。

晉王楊廣賜封內史省長史,念其在西北抵禦突厥有功,得進封武候大將軍。

晉王算是典型的因禍得福,不僅如此,他還是四王當中,唯一一個留在長安的人,我差人去宮中打聽個中的原因,得到的結果是:四王的安置方案是宣貴妃出給堅皇帝的,甚至連聖旨都是宣貴妃代擬的。

我笑出來,終於知道宣貴妃想做什麽了。

楊勇苦笑道:“看這情形,晉王似乎已經打通了宣貴妃的關節。”

我說道:“應該是他們互相打通了關節。”

楊勇說道:“我應該怎麽應對?”

我說道:“要應對當前的時局,你需要做三件事。

第一件,將東宮殿裏邊的姬妾全部解散,逐出東宮。

這些姬妾十中有九都和晉王有私下的往來,是晉王安插在你跟前的眼線。

第二件,把你的親信、好友全部調回長安附近州郡,以備不時之需。

堅皇帝這年來身體羸弱許多,又受宣貴妃和容貴妃所惑,不像是長壽之人,萬一事態有變,你得預防著晉王聯合宣貴妃奪宮。

第三件,在朝中重新培植勢力,籠絡重臣名宿,入你門下。”

楊勇苦笑道:“頭一件和第二件都還好辦,但是第三件就難辦了,現在朝臣人人避我如瘟疫,就算我有心籠絡,人家也未必肯賞臉。”

我笑著說道:“我知道,所以做第三件事,一定要十分有技巧才可以。”

楊勇問道:“什麽技巧?”

我說道:“你先拉一個人入你門下,隻要其人加盟,朝臣們就會像流水一樣湧進東宮殿。”

楊勇頓時來了jing神,“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