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第十八章 獨孤陀

綠蘭說道:“當然記得,我自小跟她一起長大,但從來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一直到突圍那天才發現,原來大家都是徐家的家奴,當時真是感慨之極。”

我鼓足了勇氣,說道:“你幫我畫一幅綠珠的畫像好麽?”

綠蘭抿嘴笑出來,自身後抽出一幅卷軸的小像,笑著說道:“我一早已經料到你會提出這樣要求。”

我麵上一紅,打開小像,不由呆住了。

畫中這少女約有十五六歲樣子,坐在秋千上,津津有味的吃葡萄,少女的輪廓同明珠送我那張頗似,但這一張神情嬌憨,不見半點滄桑,跟那張又完全不同。

綠蘭說道:“這是綠珠十五歲時候,我替她畫的,綠珠最喜愛吃葡萄,以前藏chun園裏邊到處都是葡萄叢,一到葡萄成熟的時候,嗬,放眼望去,簡直就像是進入葡萄山一樣。”

這天夜間我對著那畫像出神良久,末了抽出匕首來,在中庭裏邊斫了一段木頭,拖回內室,對著那畫像,開始雕偶人。

我連著雕了三天,終於雕出一個麵容酷似綠珠的偶人來,我細細的把玩,跟著不明所以的落淚。

我很擔心,此後的一生都不能再見到綠珠。

仁壽二年正月初十,堅皇帝簽署了七公子提交的本年度官長調職方案,在這個方案裏,長安附近的州郡官長的任命情況是這樣的:吳州刺史左衛大將軍元旻調任洪州總管,定州刺史豆盧通調任洛州總管,朔州總管吐萬緒調任信州總管,大將軍牛方裕、許弘仁、薛良、杜彥分別擔任長安城附屬仙都、福陽、太平、扶風四郡的內史令,監控四郡軍機要務。

上述這些人都是楊勇的親信好友,而洪州、洛州、信州又都地處要塞,控製著進京的主幹通道,經由這一番安排,楊勇將整個長安城納入了自己的掌握當中。

宣旨太監甫自讀完這調動方案,朝臣們就議論紛紛,不住拿眼去看太子楊勇和七公子,不明白一向明哲保身信守中立的七公子今次為什麽會偏向楊勇。

七公子麵sè平靜,沒有任何解釋。

楊勇則跟以往一樣,在上朝的時候神遊太虛。

晉王心下頗是有些焦躁,但是隱忍著沒做聲。

當天下午,晉王派人送了帖子過宇文府長樂園,要求拜會七公子,但是管家委婉的回絕了他,說道:“七公子身子不舒服,不大想見客,晉王請回吧。”

晉王碰了個軟釘子,也沒再羅嗦,轉身就回了晉王府,跟著差人請來越王楊素,兩個人商議對策,直到半夜時候,楊素才回到越王府。

第二天早朝的時候,楊素奏請堅皇帝,就本年度的官長調職方案,提出不同意見,認為洪州、洛州、信州三地的官長任職人選存在cāo行和能力上的不足,不能擔任這樣重要職務。

堅皇帝打了個哈欠,覺著實在是有些不耐,很想將楊素的奏章駁回,但是想著前一天夜間宣貴妃曾經反複囑咐過,說官長任職方案非同小可,一定要聽取多方意見之後才能執行,隻得耐著xing子說道:“你覺著這三地的官長有哪些不足?”

楊素胸有成竹,侃侃而談:“朔州總管吐萬緒的正妻林氏,原本是朔州蔡陽縣府尹周惠達的妻子,周惠達病死之後,林氏不守婦道,改嫁吐萬緒,吐萬緒明知不妥當(按照本朝的律法規定,九品以上官員的正妻、五品以上官員的妾室,在丈夫死後,都是不得改嫁的),但還是偷娶了她,這於法不合,於理不容。

定州刺史豆盧通在開皇元年的五月,曾經跟著營州總管韋衝一起伐遼,這期間,韋衝中了高麗人的埋伏,陷落在柳城,豆盧通竟然臨陣棄帥,獨自逃走。

吳州刺史左衛大將軍元旻,其人雖然沒有cāo行上的汙點,但能力實在是普通,前年中,吳州人硃燮、管崇起兵叛亂,元旻追剿一年多,也沒能平亂,可是後來聖上派大將軍魚俱羅出兵,三個月之內,就屠了硃管二人。”

堅皇帝覺著楊素的話有些道理,沉吟片刻,說道:“三地官長的任職事宜,容朕再斟酌看。”

楊勇叢正陽宮下朝回來,憤憤將上述這番話學給我聽。

我笑出來,說道:“楊素其人果然是利害,這釘子原本已經釘下鐵板,現在又活活給他撬起來了。”

楊勇說道:“現在怎麽辦才好?”

我沉吟了陣,冷笑道:“不怕,我即刻去一趟越王府,你在此間等我消息。”

說完我離開東宮殿去,直奔越王府。

到越王府大門口的時候,我對守門的家奴說道:“煩請通報,就說太子東宮舍人徐楷求見。”

家奴打量了我一陣,說道:“王爺說了,東宮殿過來的賓友一概不見。”

我沉吟了陣,自衣內掏出五兩銀子遞給家奴,溫言說道:“煩請你幫忙,替我帶兩個字給越王。”

家奴接過銀子來,在手心掂了掂,說道:“說吧,哪兩個字?”

我一字字說道:“李金。”

家奴進去通報。

不大功夫從裏間走出來一位眉目清俊、年紀大約有二十五六歲樣子的年輕人,笑著對我說道:“真是抱歉之至,王爺說了,不想見你,你有什麽事,可以直接同我說,我的名字叫做於宣道,是王爺的執筆。”

我笑出來,不卑不亢的說道:“這件事我非得同越王親自麵談,不好托別人轉達,越王不肯見我也沒有關係,我這就回東宮殿寫奏章,詳細載明李金事件,讓太子殿下明天早朝的時候呈給皇上禦覽。”

於宣道沉吟了陣,說道:“你隨我來。”

他將我領進王府的書房。

越王楊素正背著右手,在認真的做畫。

他用的是左手,畫的是一幅山水圖,落筆十分嫻熟,雖然是寥寥的幾筆,但用墨濃重,給人一種撲麵而來的殺氣。

我站在旁邊看他做畫,默不作聲。

於宣道咳嗽了聲,說道:“王爺,徐先生堅持要親自和你麵談。”

楊素放下手中的筆,說道:“九公子,李金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笑著說道:“不多,但都是肯綮關節。”

楊素沉吟了陣,對於宣道說道:“你先出去。”

於宣道不聲不響的悄聲退到書房外,順手關上房門。

楊素說道:“你都知道些什麽?”

我說道:“我知道,開皇二年初,你奉命去西北夏州狙擊突厥國俟斤可汗,在夏州以北三百裏的納遠川郡,你認得了一個叫做李金的少年公子,對他很是喜歡,回朝的時候就將他帶回了長安,但隨後你就發現,李金竟然是俟斤可汗派來中原打探消息的密探,於是你就想除掉他。

但李金為人也很機敏,他識破你的用意,就先下手為強,盜取了你府中一件無比重要的物品,以此來要挾你,你迫於無奈,隻得聽他的安排,協助他送了不少我國的情報給俟斤可汗。

後來,你到底還是找到機會,除掉了李金,但他至死也沒說出盜走那物品的存放地點。這年來,你一直在秘密的尋找,不過都是勞而無獲,現在,你想不想知道,那物品李金究竟放在哪裏了?”

楊素默不作聲,沉吟了陣,說道:“在哪裏?”

我狡猾的笑,說道:“明天早朝的時候,你會否撤回今天的奏章?”

楊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反問我:“那件物品你有無見過?”

我笑著說道:“沒有,老實說,我隻知道它在哪裏,但沒有機會翻出來看。”

楊素似是放下心來,說道:“我會撤回奏章,調職方案的事,我也不會再插手。”

我暗自鬆了口氣,說道:“那件物品就在你的越王府裏邊。”

楊素說道:“具體方位呢?”

我笑著說道:“你明天將那奏章撤回來,我自然會差人來告訴你。”

楊素沉吟了陣,問道:“這物品的下落,你是從哪裏獲知的?”

我想了想,說道:“從一本卷冊上的。”

楊素沉吟了陣,說道:“卷冊上是否有記載物品的內容?”

我笑著說道:“沒有。”

這當然不是真的,徐家天書庫的卷冊上清楚記載著,物品乃是前上大將軍、延州刺史獨孤陀府上一名叫做徐阿尼的婢女的供狀,說明了開皇初年宮中貓鬼之亂的真正原因。

獨孤陀是獨孤皇後的堂弟,其人愛好旁門左道,他府上有一個婢女,叫做徐阿尼,擅長請貓鬼,可以指使貓鬼殺人,再將被害人家中的財物搬運到獨孤陀府上來,朝臣對此都略有所聞。

開皇初,獨孤皇後和楊素的妻子鄭氏同時有疾,太醫診斷了許多次,都說是中了貓鬼咒。堅皇帝因此懷疑是獨孤陀所為,遂把獨孤陀下進大牢,差楊素去盤問,楊素嚴刑逼供,幾天之後,獨孤陀就在供狀簽字畫押,承認貓鬼咒是自己指使婢女下的,獨孤陀因此被判發配西南蠻荒地服苦役,徐阿尼被處死。

但實際上,該次貓鬼之亂的幕後主謀,並不是獨孤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