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薛叔諧
次ri天明,我在東宮殿的蒼玉宮醒來,起身下床,有小丫鬟聽到動靜,在外間敲門,“姑娘醒來了,奴婢是否方便進來伺候姑娘梳洗?”
我披上單衣,說道:“進來吧。”
小丫鬟端著銅盆推門進來,笑盈盈說道:“姑娘早安,奴婢的名字叫做承恩,是太子殿下指定來伺候姑娘起居飲食的。”
我問道:“今天早間有無包裹送來給我?”
承恩不慌不忙應道:“有的,一位麵sè黧黑的先生送來一隻黑布包裹,就放在門外。”
我說道:“你拿來給我。”
承恩將那黑布包裹帶進來,我解開活結,攤開黑布,裏邊果然放著京畿大都督魏湛的人頭,我確認無誤之後,對承恩說道:“去後院揀個僻靜的地方,把這人頭埋了,記住,你自己動手,不要勞煩任何人,也不要告訴任何人。”
承恩點頭,麵不改sè的說道:“奴婢記下了。
承恩動作很快,我剛剛才梳洗完畢,她就折回來匯報:“已經將人頭處理完畢,奴婢這就把早餐給姑娘送來,太子殿下今天上朝,預計上午是不在東宮殿的,姑娘用過早餐後,可以zi you活動。”
我不置可否的笑,承恩說話這口吻,不卑不亢,有條不紊,決無可能是尋常婢女,但她既然不肯說出自己身份,我也不會主動去探求,我為人處世一貫的態度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管她接近我的用意是什麽,隻要對我沒有妨礙,我都可以接受,但如果對我有所妨礙,我也絕不會手軟。
中午時候,我正在午睡,廣在門外敲門,“綠珠,醒來,我有事想要同你商議。”
我睜開眼,覺著身體疲累之極,勉力坐起來,自腰間的錦囊內掏出一粒藥丸,就著銀瓶裏邊的涼水送服,這才打開門,說道:“什麽事?”
廣手中端著補身湯,笑著對我說道:“昨天夜間,我已經和樊子蓋達成協議,他雖然沒有同意協助我奪宮,但也承諾不管正陽宮有任何動靜,他都按兵不動,你喝了這湯水後,我們就去方澤庭,商議下一步計劃。”
我看了那湯水一眼,沉吟了陣,說道:“廣,今天的湯水是誰熬製的?”
廣說道:“仍然是蕭氏,”他jing覺看著我,“綠珠,這湯水有問題?”
我說道:“這湯水有毒,裏邊至少有三味xing情非常凶狠的藥材,誤服了是會致人死地的。”
廣瞪大了眼,將那湯水倒進中庭假山的水池裏邊,過了一刻鍾功夫,果然見著水池裏邊的遊魚翻起小肚,浮在水麵上,顯然是死了。
廣又驚又怒,急忙問道:“綠珠,這湯水你昨天傍晚有無喝過?”
我心念千轉,突然之間很想將自己當前的病情說出來給他聽,但斟酌再三,還是笑著轉口說道:“放心,昨天的湯水是沒有毒的。”
廣鬆了口氣,握住我雙手說道:“以後這湯水我親自熬給你。”
我笑出來,說不出此時心中感受,“來,我和你去方澤庭,商議下一步計劃。”
兩個人到了方澤庭,蕭氏已經等在那裏,廣見著蕭氏,不無厭惡的說道:“你馬上出去,沒有我的允許,從此以後不準踏進方澤庭一步,更加不得靠近蒼玉宮。”
蕭氏震驚之極,明珠一般的雙眼滿是不置信的望著廣,“殿下,妾身做錯什麽了?”
廣冷笑不已,“你做錯什麽,你自己不知道?”
蕭氏也是機敏的人,見著廣似是在氣頭上,也沒有再爭論,對著我和廣福了一福,“妾身告退。”
她臨走時候還不忘記細心掩上房門,這女子的涵養功夫真是不凡。
廣說道:“綠珠,你看安排幾時奪宮?”
我說道:“不急,據說長安城外新開一家酒肆,十分有特sè,當壚沽酒的是一名女子,才識出眾,姿容俏麗,我很想去拜訪她看看。”
廣愣住,隨即想我這樣做必定有原因,“好,我陪你去。”
我說道:“等我回去換男裝。”
我回到蒼玉宮,穿上男裝出來,廣看著我,微蹙雙眉,“綠珠,你好似比以往清瘦不少。”
我隻是笑,說道:“你也比以往清瘦不少,但是樣子反而更俊秀。”
廣露出笑容,“我們今次騎馬去好麽?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你賽馬了。”
我想了想,說道:“還是那句話,有什麽彩頭?”
廣問道:“你想要什麽?”
我說道:“我要是贏了你,你就幫我把長安城最有名的畫師請來,替我畫幅小像,好麽?”
廣看著我,栗sè眼珠流轉異樣光華,“你想畫來送給誰?”
我淡淡說道:“不送給誰,我自己留著,算是年輕時候的紀念。”
這並不是實話,我其實是想畫來送給九公子的,我不希望他忘記我,雖然明知記著我對他沒好處。
廣說道:“好,一言為定。”
快腿的小廝很快從馬廄裏邊牽出兩匹通體雪白的大宛駒,我和廣翻身起上去,以東宮殿門口的玫瑰線為界,疾馳而出。
兩匹馬的腳力相當,最初兩人還並肩齊行,但我的體力已經大不如前,駛出五十裏不到,即覺著胸口氣血翻騰,疼痛宛如針刺,速度自然慢下來,我單手挽著長韁,從腰間的錦囊裏邊掏出一粒藥丸放進口中,咀嚼吞咽下,覺著疼痛稍稍舒緩了些,跟著提氣縱馬,盡力追上他,但最終廣還是比我快了一個馬身到酒肆門口。
我翻身下馬,笑著說道:“你贏了,可惜最初沒有設定彩頭給你。”正午的陽光照在我臉上,我擔心他看出我臉sè不佳,下意識的避開。
可是廣還是發現了,“綠珠,你臉sè青白,印堂黯淡,顯然是內髒有損,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避重就輕的說道:“你不用cāo心,隻是一點小傷,我自己會調養。”
廣走到我跟前,仔細審視我,“你撒謊!”
我說道:“廣,如果你不想奪宮,也不憂心漢王起兵,那麽我有足夠時間和你討論我的病情。”我這意思是在暗示他,如果他執意要探詢我的病情,我就不再協助他奪宮了。
廣頓時躊躇,兩廂權衡之下,到底還是關心自己多一些,“好吧,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勉強。”
我轉身進到酒肆,麵上帶著笑容,心裏卻荒蕪惆悵,無比的想念笨拙、衝動、意氣用事的九公子。
有眼尖的小廝見著我和廣進門,立刻過來熱絡招呼,詢問要買什麽酒水,我問道:“我不買酒水,我找薛夫人。”
我所說的薛夫人,名字叫做薛叔諧,也即是這酒肆當中當壚賣酒的那女子,她出身自河西薛氏家族,原本是前周朝靜皇帝做太子時候的側室,靜皇帝繼位後,賜封她為貴嬪夫人,前周大象四年時候,薛叔諧的哥哥、時任安東將軍的薛憕在襄陽作亂,當時還是楊丞相的堅皇帝親自出兵征討,滅了薛憕部,薛氏家族也因此被滿門抄斬,薛叔諧彼時恰好懷著身孕,僥幸逃過一死,小孩剛剛生下來,堅皇帝就受禪了靜皇帝的天下,原來後宮的宮女妃嬪,全部被趕出宮,薛叔諧也在其中之列。
不過後來堅皇帝得知,薛叔諧十分善於釀酒,又把她招回來,指給黃國公劉昉做妾室,劉昉是堅皇帝的得力重臣,他好酒貪杯,是朝中公開的秘密,堅皇帝把薛叔諧送給他,算是投其所好。
但是劉昉的正妻凶悍潑辣,薛叔諧不堪忍受她荼毒,進門不到三個月,就出逃劉家,回到河西,在老家開了間酒肆,賣酒過活。
今年的六月間,大公子悄悄差人去河西,將她接來長安,替她開了這間酒肆,由著她隱姓埋名的經營。
小廝笑著說道:“真是對不住,我們此間沒有姓薛的夫人,客官你想必是找錯地方了。”
我背負雙手,淡淡說道:“我給你一盞茶的功夫,去把薛夫人請出來,一盞茶功夫後要是不見她來,我就直接去拜訪黃國公劉昉大人,聽聞他一直以來都在搜索薛夫人消息,想必對於我即將提供的信息會非常的感興趣。”
小廝臉上變sè,幹笑道:“客官你稍坐一坐,小人這就去通報夫人。”他轉身飛似的去到內庭,廣低聲問我道:“你找薛夫人做什麽?”
我笑著說道:“問她要一樣東西。”
廣問道:“什麽東西?”
我說道:“一個小孩。”
廣皺眉,“誰的小孩?”
我用酒沽子自酒甕裏邊舀起一壺酒,盛在酒斛裏邊,聞了聞它的香氣,輕描淡寫的說道:“薛夫人和前周靜皇帝生的小孩。”
廣問道:“你拿這小孩來做什麽?”
我說道:“當誘餌,把大公子從正陽宮引出來,”我放下酒沽子,端起酒斛一口氣喝幹,“他一離開正陽宮,你就動手奪宮。”
廣聽得神情一振,卻又不甚放心,“你確信宇文丞相會為著這小孩離開正陽宮?”
我說道:“我確信,大公子是前周遺臣,這些年來一直在暗中努力想要興複周室,這小孩是前周宗族的嫡係皇長子,也是周靜皇帝唯一的子嗣,是他圈定的儲君,他決無可能置他於危險而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