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容貴妃
我默不做聲,數次想要開口,卻又躊躇。
陵二公子露出有趣笑容,“綠珠,我認得你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猶豫不決。”
他站起身來,移動木腿,艱難走到我跟前,目不轉睛看著我,“綠珠,我知道你和楊廣之間有約定,你助他坐正天下,他護衛九弟一生的周全,所以你才會拚力拖著羸弱身子,替他cāo勞打點,可是你有無發現,我其實是比他更合適的護衛人選。”
我笑著說道:“這話怎麽說?”
陵二公子說道:“首先,徐家下一任主事非我莫屬,其次,我和九弟是血親,比起外人來,我顯然更值得信任,第三,我對這天下誌在必得,所以就算你處心積慮的幫助楊廣得到皇位,我也一樣會想方設法扳倒他,一旦我扳倒他,首先會被我解決的,一定是九弟。”
我打了個寒戰,“為什麽?”
陵二公子悠然說道:“誰讓你不肯扶持我呢?”
我心中惱恨,“你遷怒於人。”
陵二公子笑道:“有何不可?”
我氣結。
陵二公子又溫言說道:“綠珠,我承諾你,隻要你肯扶我上位,得登大寶,我必定會傾徐家和朝廷的力量,護衛九弟一生周全。”
我沉吟了陣,決定以退為進,“好,我可以告訴你如何獲取三十萬兵馬,但我有一個條件。”
陵二公子問道:“什麽條件?”
我說道:“我要先見皇太子。”
容貴妃不無嘲諷的笑,眉梢眼角都是chunsè,“皇太子現在恐怕是不大方便見外人的。”
我問道:“為什麽?”
容貴妃嫣然笑道:“其人這會兒正在麗景清池同宣貴妃取樂,你去打擾他,多半會引得他不悅,何必去觸這黴頭?”
我笑著說道:“有這種事?皇太子也恁大膽,他也不怕擔上欺辱母妃的罪名。”
容貴妃臉上一紅,麵上甚是難堪。
我說道:“不過即便是這樣,我也仍然要見他一見。”
陵二公子沉吟了陣,說道:“蕊玉,你帶綠珠去麗景清池,六弟,你留在此間,我有話要問你。”
六公子卻笑,“不成的,我得寸步不離跟著綠珠。”
陵二公子冷笑,“你可不要忘記自己身份。”
六公子笑道:“我就是記著自己身份,才要這樣做。”
陵二公子皺眉。
我說道:“六公子,你留在此間也好,跟二公子攀談陣,保不準能幫上我大忙也未可知。”
六公子笑著說道:“好吧,”隨後想了想,又自衣內掏出一隻紅sè焰火彈來,放在我手裏,“萬一有狀況發生,點燃這焰火,我即刻就來接應你。”他彎眉微笑,“綠珠,你千萬要當心,我的zi you全靠你了。”
陵二公子吩咐容貴妃,“見過皇太子之後,立即帶她回乙德殿來。”
我跟在容貴妃身後,自乙德殿出來,轉到正陽宮的西側,突然愣住了,隻覺這地方無比眼熟,想了片刻才記起,這裏正是當年九公子帶著我來正陽宮賞chun櫻的地方,彼時chun光明媚,櫻花似雪,現在嚴冬天氣,樹上光禿禿的連半片葉子也無,看來真是寂寥之極。
我不無感慨的歎息,時光如流水一樣,一去不返,仿佛是彈指一揮間,紅顏已老,韶華已逝。
正陽宮占地甚廣,容貴妃帶著我穿過四座大殿,終於聽到有隱約的水聲傳來,隨後眼前現出兩條路徑。
容貴妃回過頭,幸災樂禍的對我笑,“綠珠姑娘,你同皇太子關係如何?”
我問道:“你問這做什麽?”
容貴妃說道:“從這裏通往清池,有兩條路可走,第一條直到清池,第二條則通往清池高處的一座涼台,妾身是想,皇太子和宣貴妃在清池嬉戲,衣著方麵自然不可能齊整得體,要是姑娘不是皇太子侍妾,貿然見著皇太子體膚,多少是有損自己清白的,莫如我們就取道去清池高處的涼台,姑娘遠遠的看個影就夠了,你覺著呢?”
我沉吟了陣,說道:“也好。”
容貴妃露出笑容,指著左邊一條路徑,“請隨我這邊走。”
兩個人一路沉默無語,順著青石板鋪就的小徑往上行進。
水聲越來越響亮,間中還摻雜女子的調笑聲,容貴妃不時回頭審視我,我麵沉似水,一語不發。
小徑的盡頭是一處漢白玉石壘造起來的涼台,我走到欄杆旁邊,俯視下去,果然見著廣和宣貴妃陳枝江正在清池裏邊泡浴說笑,池子內水氣蒸騰,看樣子似是溫泉,四周放著宮燈照明,另有兩名十五六歲的小宮女跪在邊上,手中捧著蔬果盤,廣不時自盤中取出水果來食用,或者是送到宣貴妃口中。
容貴妃冷眼打量我,笑道:“綠珠姑娘,你是聰明人,跟前這主兒和公子爺比起來,真正是雲泥之差,隻不過公子爺是天上的白雲,皇太子是地上的爛泥。”
我問道:“皇太子對自己當前處境知情麽?”
容貴妃說道:“貌似是不知情,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提出過任何疑義。”
我出了會神,說道:“冒昧請問一句,容貴妃是否是陵二公子門下的家奴?”
容貴妃笑著說道:“妾身姿容平常,也沒什麽才智,可也不至於淪落到給別人做奴婢的地步。”
我說道:“那麽你是受陵二公子收買?”
容貴妃笑道:“也不算是收買吧,畢竟他沒許給我任何好處。”
我笑著說道:“這麽說起來,你是愛慕陵二公子的風采?”
容貴妃用看怪物一樣眼神注視我,“你覺著妾身是那種為著一點小情小愛就肯貿然犯險,協助外人囚鎖皇太子的人?”
我笑出來,“那麽你今次和陵二公子聯手,究竟是為什麽?”
容貴妃斟酌了陣,說道:“公子爺開出的條件,符合妾身當前的需求。”
我問道:“怎麽說?”
容貴妃說道:“妾身是聖上最為寵愛的妃子,其人現在已經給皇太子弑殺,出殯是遲早的事,屆時妾身必定會被強行殉葬,可是妾身今年才隻二十二歲,著實是不想死。”
我說道:“所以?”
容貴妃說道:“所以就和公子爺聯手了。”
我問道:“他開出什麽條件?”
容貴妃說道:“公子爺答應妾身,隻要他坐正皇位,就立妾身做正宮皇後,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鄭重承諾妾身,ri後就算他先我一步龍歸大海,也不需要妾身殉葬。”她淡淡笑出來,“其實皇後不皇後的,妾身並不放在心上,真正令妾身心動的是,此後終於可以自主生死,無需再擔驚受怕。”
我說道:“你做什麽會擔驚受怕?”
容貴妃說道:“綠珠姑娘,你是沒在宮中住過,不知道為人妃子的苦處,”她輕歎口氣,“大好的青chun虛擲在一個老朽身上也就算了,還整天提心吊膽的,擔心那老朽身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勢必難逃一死,那種ri子,真是過一天如過一年。”
夜半的山風吹得容貴妃衣袂翻飛,我見著她宮裝綺衣下單薄瘦削身形,知道她所言不假,不由得歎息。
容貴妃眨落眼底淚光,笑著說道:“姑娘想看的都看了,想問的也都問了,現在可以和妾身回乙德殿了麽?”
我笑著說道:“好。”
兩個人又順著原路回到清池入口處,我狀甚隨意說道:“容貴妃,我有件事,想要請你幫忙。”
容貴妃謹慎說道:“你想讓妾身放你走,那決無可能。”
我笑著說道:“不是,不瞞你說,我以前十分愛慕皇太子,就在昨天早上,還曾經送他一個錦囊,但是現在我見到他醜態,心中再沒有半點愛意,因此想要托你幫我把那錦囊要回來。”
漢王今天夜間會進宮,照現在情形看,他九成九會落在陵二公子手裏,那錦囊裏邊寫著脅迫漢王交出兵符的法子,萬一給陵二公子看到,後果不堪設想,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得把它找回來。
想到廣被軟禁已久,那錦囊很可能已經被搜出送到陵二公子處,我心驚肉跳。
容貴妃說道:“皇太子身上沒有錦囊。”
我大鬆口氣,卻又脫口問道:“沒有?”
容貴妃同情看著我,“皇太子熟睡的時候,妾身仔細搜索他的隨身物品,包括他的貼身衣物,確實是沒有女子送的錦囊,”她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安慰之詞,“也許不慎遺失了。”
我默不做聲,心念千百轉,廣今次的行為真是處處透著古怪,他在十一月寒冬的半夜與宣貴妃在露天水池裏邊嬉戲,勉強可以解釋為是受了宣貴妃的美sè所迷,但那錦囊我交給他的時候,說的很清楚,裏邊寫的是對付漢王的法子,這樣重要的物品,他再怎麽大意,也知道要貼身保管,決無可能會不慎遺失,何況他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因此錦囊不在他的身上,隻有一種可能:他把錦囊送人了。
他送給了誰?
我當機立斷,“容貴妃,請帶我回清池,這件事我要找皇太子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