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一部 南楚篇 第十四章
昨天上到山寨時,他才發現,那個建在虎背上的強盜窩非常大,而且井井有條。當他走進寨門的時候,聞訊出來看他的人並不全是大漢,竟是老弱婦孺全有,而且都帶著愉快的笑看著他們。他瞧了一會兒,發現這裏真不大像是他想象中的類似於梁山泊那樣的地方。
荊無雙笑著將他引到十分寬敞的議事廳,大叫著:“拿酒來。”
很快,大廳裏便坐滿了好漢們,開心的酒大碗大碗的喝,他也放鬆了警惕,酒到杯幹,十分豪氣。
喝到晚上,他也就醉了。至於如何到了這間房中,他一點兒也記不得了。
不過,古代的酒好像都是糧食酒,不是用酒精勾兌的,因此即使醉了也不上頭。一夜過去,他盯著圓木搭成的屋頂,卻並沒覺得頭疼。
愣了一會兒,他便決定不去多想,坐起身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外袍已經被脫了,隻剩下了裏麵貼身穿著的黑色中衣。他靠到木牆上,努力回憶了一下,卻怎麽也想不起是被誰脫掉的衣服。但不管怎樣,那人也沒趁機侵犯他就是了。
想到這裏,不僅苦笑了一下。過去在軍營中,幾十條大漢一起在浴室裏**洗澡,誰也從來沒有往那裏想過,隻覺得痛快而已。現在,即使被男人接近,都會想到那人是不是別有用心。真是的,不知到底是這個時代**還是自己變了。
他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終於決定不去多想那些莫明其妙的東西,使勁搖了搖頭,便起身拿起床邊的外套穿上。結束停當,他利落地走了出去。
隻不過是黎明,青色的曙光照射著外麵積滿了雪的世界,寒冷的空氣在空中凝滯著,使山寨裏顯得特別寧靜。
沒什麽人,大家昨夜狂歡,顯然都累了,而天氣如此冷,正好呆在熱被窩裏睡大覺。
寧覺非看了看外麵,開始活動身體。過了一會兒,待各個關節都活動開之後,他幾步上前,腳一蹬木柵,雙手一攀,便從寨牆上翻了出去。
落地之後,他察看了一下外麵的地形,便沿著山路往山頂上跑去。
全是冰雪路段,他的腳步卻很穩,並且一直保持著均勻的速度。
頂峰是塊巨石柱,四周都直上直下,連冰雪都積不住,顯得光禿禿的。
他仰頭看著,估摸著用攀岩的技術能否徒手爬上去。
正在想著,身後傳來腳踏冰雪的輕微嚓嚓聲,寧覺非十分警覺地向旁移了幾步,側身看去。
走來的一身銀衣的荊無雙,他微笑著,有些氣喘,顯然也是跑上來的。
寧覺非對他笑了笑:“荊兄也喜歡早上跑步?”
荊無雙走近前,笑著搖了搖頭:“不,我隻在早上練槍。看你翻牆出來,有點好奇,所以跟來看看。”
寧覺非倒是有點佩服他的戒備心,聞言隻是溫和地說:“我一向都在早上起來鍛煉的,跑步是為了保持體力。”
荊無雙笑著擺了擺手:“田兄不用解釋,我並未對田兄有什麽懷疑。田兄既號稱‘萬裏獨行’,腳力一定有過人之處。我是想跟田兄學學的。”
“荊兄過獎了。”寧覺非笑道。“小弟練此薄技,也不過是萬裏漂泊而已。”
荊無雙的笑容十分溫暖:“田兄不必如此,若暫時無去處,伏虎寨你。”
“謝謝荊兄。”寧覺非不再接這個話題,隻是仰頭繼續打量那塊參天巨石。
荊無雙問道:“田兄想登上去嗎?”
“有這想法。”寧覺非笑著,在晨曦中顯得很孩子氣。
荊無雙忍不住搖了搖頭:“隻怕難,從來沒有人攀上去過。”
寧覺非雙眉一挑,又抬頭仔細研究起來,一副很想試試的樣子。
荊無雙忍俊不禁,看著這個長身玉立的男孩子,不由得說道:“如果你真想上去,那咱們就試試。”聲音裏竟然有了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
寧覺非已找到了有些微凹凸不平的攀援路線,聞言笑道:“是一起上,還是分別上?”
荊無雙好勝心忽起,將長袍一角往腰上一掖:“咱們來賽一賽。”
“好。”寧覺非站在那兒沒動。“你先挑上去的路線。”
荊無雙似乎以前也起過這心思,觀察過,聽他一說,便毫不猶豫地站了過去。那是與寧覺非的選擇完全相反的另一麵。
寧覺非站到石前,大聲道:“一,二,三,上。”
兩人便在晨光中一起向上攀去。
攀這巨峰頂確實十分艱難。寧覺非十分沉著,每一次伸手、抬腳,都是看準了,踩實了,再往上去。
荊無雙幾乎與他一樣,也緩緩地每一步都蹬在那些小小的凹陷或凸起上,貼著石壁緩緩地往上蠕動著。
差不多過了半個多時辰,寧覺非終於登上了巨石頂,也是伏虎山的峰頂。
荊無雙還沒上來,寧覺非便走到另一邊去,低頭看著他,笑問道:“需要幫忙嗎?”
荊無雙離登頂僅有一步之遙了,聞言抬頭笑著,想了想,便灑脫地將手臂伸向他。
寧覺非一笑,伸手握住他,猛一使力。荊無雙借著力道,腳下一蹬,便跳上了石頂。
這裏是群山之巔,二人並肩站在上麵,望向遠方。
山風獵獵,撩起了他們的長袍下擺,吹拂著他們的容顏。
寧覺非挺直了身子,深深地呼吸著冰冷清新的空氣,放眼四顧,真是一覽眾山小。
待看到北麵,隻見遠遠的冰原上,矗立著一座城池,緊連著城門雄關的,是如鏈式的長牆,向左右兩邊延伸出去。
荊無雙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在一旁說道:“那就是燕屏關,是燕北七郡的心髒。往左有三郡,往右也有三郡。七郡連成一體,首尾呼應,讓北薊的鐵騎始終無法越雷池一步。北薊稱此為‘鐵燕北’。”
寧覺非聽出了他話音中的讚賞之意,於是笑道:“那鎮守燕北七郡的一定是員名將了?”
“是啊。”荊無雙笑著點頭。“他叫遊虎,是兵部尚書遊玄之的長子。是一員猛將,有勇有謀,三年前過來上任,僅用了半年的時間便將燕北七郡打造得固若金湯。邊關的百姓過了三年的好日子,都很感激他,稱他為鐵虎將軍。”
寧覺非的笑意卻一斂,淡淡地道:“是嗎?那的確是一位好軍人。”
荊無雙沒注意到他的神情,顧自看著冰雪中的燕屏關,笑道:“可惜了,生不逢時,當今朝廷荒**無道,根本無心抵抗外侮,一心隻想苟安於世,辜負了遊家啊。就算代代出名將又如何?南楚滅亡,隻在旦夕之間了。”
寧覺非有些奇異地看了他一眼:“荊兄看來似是樂見南楚滅亡。”
“我隻是說實話而已。”荊無雙聳了聳肩。“我與遊將軍私交甚篤,但對朝廷可沒什麽好感。”
寧覺非再次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微笑道:“荊兄,我們下去吧。”
“好。”荊無雙對他的建議好像十分聽從。
兩人自原路下去,差不多又花了半個多時辰的時間。
寧覺非未稍作停留,便往山寨中跑去。荊無雙不甘示弱,也跟在他身後,待到跑進寨門,他已是氣喘籲籲,累得厲害。
寧覺非卻隻是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臉上一派輕鬆。
荊無雙看了眼前院子裏的那些漢子,不由得笑了起來:“看來我們寨子裏的訓練應該改變一下了。”
寧覺非想了想,對他一拱手:“荊兄,咱們相談甚歡,小弟十分感謝。不過,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小弟這就告辭了。”
荊無雙感覺十分意外,愣了一愣才道:“怎麽?田兄是否怪小弟招待不周?”
“哪裏?荊兄和諸位兄台對小弟十分親厚,待如兄弟,隻是小弟不能太打擾各位。”
荊無雙溫和地微笑著,態度十分誠懇:“田兄,你剛才還說自己在萬裏漂泊,想來並不是有什麽急事需辦。若果真如此,可否給小弟一個麵子,在寨中盤桓些日子?我與你一見如故,實是誠意結納,不知田兄肯否賞臉留下?”
寧覺非看著他沒有一絲陰影的笑容,心裏猶豫著。
旁邊那些大漢也紛紛七嘴八舌地挽留著,那種豪爽,那種氣概,讓他想起了前世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戰友們。
終於,他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就繼續打擾各位兄台了。”
荊無雙大喜,脫口而出:“田兄,無雙想與你結為兄弟,不知可否?”
寧覺非一愣,遲疑著半天沒吭聲。
他雖是胡亂改了一個名字,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不遠處就有遊玄之的兒子在,他的真名以及在臨淄經曆過的事情一定會被荊無雙知道。他自己無所謂,但隻怕這些人不會毫不介意吧?何必現在來結義,到那時再割袍斷義?
荊無雙的笑意漸漸褪去。他不但聲震燕北七郡,便連北薊也知道他的名頭,但他卻從未與人結義過兄弟。如今主動提出,這位少年卻猶豫半天,似乎不願意,他還真沒遇見過這種事情,頓時感到有些窘。
寧覺非心裏早已轉過了千百個念頭,還是決定不傷荊無雙和這些好漢的自尊心,於是很幹脆地雙手一抱拳:“好,是小弟高攀了。”
荊無雙對他開始的猶豫理解錯了,立刻上前去拍著他的肩,笑道:“賢弟說什麽呢?愚兄雖然有些虛名,卻也不過是因為癡長幾歲罷了。假以時日,以賢弟的身手,隻怕很快便會名聞天下了。”
寧覺非也不去解釋,隻是順水推舟:“哪裏?大哥是好名聲,小弟不過背個惡名而已。”
荊無雙卻爽朗地哈哈大笑:“什麽好名惡名?朝廷說賢弟是強盜,那愚兄也是不折不扣的強盜。那狗娘養的朝廷,本就無奈我何,咱們理它幹什麽?”
周圍的那些大漢也均放聲大笑。
那充滿快樂的笑聲頓時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