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家。
若眠的賣身契還攥在惠夫人手裏,孟老太太沒打發人去要。
若是規矩地賣了若眠,經牙人七轉八倒手,指不定還會回到侯府。
老人家要的是永絕後患,幹脆將若眠賣給了拐子。
拐子嘛,哪有手裏不沾人命的,沾九條下阿鼻地獄,沾十條也是下阿鼻地獄,拿了不菲的銀錢,就當為老人家百年後擋災了。
祁聿懷調動眼線,好不容易找到帶走若眠那個拐子,他卻已經半死不活了。
隻說得出若眠和另兩個沒契的丫頭在奴市被一持劍的男人搶走了。
搶去了哪裏,他卻不得而知。
祁聿懷走後,拐子長舒一口氣。
幸好他沒聽賣若眠那婆子的話,沒殺若眠。
一見若眠的模樣,拐子便知她最低也是哪位貴人的通房丫頭。
他若動了若眠,定會麻煩不斷。果然祁聿懷就找上門來了!那周身的貴胄之氣,簡直壓的人快要窒息。
他自作主張將若眠帶到奴市去賣,一是覺得侍奉人而已,搞不好若眠還能回到原來那位貴人身邊。
二是他自己裏外裏又多了一份錢財。
誰知會天降個虎頭虎腦的劍客……
人丟了,錢沒算計到,還被打成這個死樣子。
真的衰。
祁聿懷這邊,馬不停蹄地帶人去了奴市。
鍥而不舍地打聽盤問之後,終於找到三個見過劍客麵貌的路人,就近安排在酒樓雅間內描述劍客相貌。
好吃好喝伺候。
可他們並不認真對待,七嘴八舌吵下來,畫師成了五幅都有人說絲毫不像。
天已黑定,方臉男子騰然起身,老子不幹了!
——吃飽喝足了。
卻猛然被顧六拔出的匕首嚇得跌坐了回去,四個健碩家丁也都亮出暗器。
“你們是什麽人!”方臉男子臉都嚇白了,他慣愛湊熱鬧,又看祁聿懷溫潤有禮,腆著個臉就過來湊數了,沒成想遇到個玉麵閻羅!
好土匪的做派。
“我理解,四日前的一麵之緣,記不清了實屬正常。”
祁聿懷獨坐沏茶,玉骨鶴姿,矜貴清冷。
音色猶似冷泉,淡而不輕,極有威懾感和分量,“才過去兩個時辰而已,燈不會滅,夜裏諸位可以接著想。整夜都想不起,明日照舊。
“不說十分還原,至少湊出六七分相似。若如此都做不到,這扇門,誰也別想踏出去。”
三人臉色各異,猶以方臉男子最為心虛。
接下來的描述,方臉男子不再敢蠻橫搗亂,頂著一腦門的汗認真回憶。
無人再提離開。
將入三更,一幅三人都認可的畫像終成。
祁聿懷令顧六稱好銀子,一人答謝了二十兩,外送好酒。
“辛苦趙兄再成幾幅。”
趙歧正要收起紙筆,聞言默默攤開畫紙,“何事急得你要連夜去找人?”
祁聿懷未答,趙歧難得見他愁眉不展至此,心裏不免詫異,下筆也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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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眠是凍得渾身僵硬之際被趕出侯府的。
拐子麵相凶,見若眠害怕他,除了遞給她暖手的湯婆子和吃食,幾乎不和她說話。
後來在奴市,救了若眠她們三個丫頭的劍客叫周靄,商隊護衛。
他並非純粹的俠肝義膽之輩,明知奴市充斥拐子,仗著武藝高直接去“吃白食”罷了。
另外兩個丫頭才不過十一二歲,又手腳笨,周靄便放她們回家了。
獨留下若眠。
若眠看得出周靄不是鐵石心腸之人,她若軟磨硬泡一番,周靄未必不放她走。
可她還要巴巴地回侯府去幹什麽呢?
接著被惠夫人和祁聿懷利用,再被老太太賣一次?
她腦子沒有坑。
今年的初雪落得令人猝不及防,一落就是七日不停,京城裏都可見受災之景,城外更寸步難行。
故而商隊才會滯留京城至今。
賣皮貨掙的錢,全抵了京城的天價住宿,商隊又人多肚皮大,吃食全靠邱五爺貼本。
最後是年年照顧邱五爺生意的李員外出手,將邱五爺剩下的皮貨翻了兩倍價全收了。
今日乃李員外長子周歲宴,邱五爺的商隊受邀到場。
整個天香樓超百桌筵席,大魚大肉毫不吝嗇。
原來這李員外少說八房姨太,卻無一子繼後,不惑之年終得長子,才會激動至此。
若眠也被周靄帶來了。
“多吃些,趁著寒冬多貼膘,開春回西甘的路上才禁得住熬。”
若眠勤快麻利,一人洗了商隊幾十人堆的臭衣服,架火烘幹後又香又軟。
周靄很喜歡她,也很護著她,隊裏誰敢拿髒眼神多瞧若眠一眼都會被周靄教訓。
若眠邊啃燉豬蹄邊掰指頭,“那還要在京城待一個多月?”
周靄失笑,“怎麽?就這麽想和我走?”
若眠抿了抿嘴,“我自小沒出過京,很想看去西甘的沿路景色,也想知道西甘是什麽樣的。”
周靄撫了撫酒杯,“西甘苦寒,不如上京繁華。”
若眠彎著水眸,“苦寒有什麽,總歸不會如京城一般吃人。”
話音剛落,她一抬眼,瞥見了二樓雅座的祁聿懷。
忙不迭拿黑裘衣的絨窄袖擋住臉。
周靄順著她匆匆一眼的視線睨上去,祁聿懷披著雪白狐領大氅,氣質冷傲矜貴,濃眉深目,不怒自威。
“怎麽,你主家?”周靄語氣不善。
若眠扯周靄的衣角,“你別看他。”
祁聿懷應該是湊巧被請過來的,一樓一步一筵席,人挨人,本來很難令祁聿懷注意到若眠,但周靄要是一直盯著祁聿懷,那可就說不好了。
周靄冷笑一聲,“道貌岸然的狗東西,玩膩了不說安頓好你,竟把你賣給拐子!等我狠狠教訓他一頓。”
若眠沒揪住周靄的衣袖,還被帶倒在地,顧不得丟人與否,她直接抱住了周靄的腿,深深垂著頭。
“做什麽攔著我,我幫你教訓他。”周靄一窘。
若眠紅透了臉,“真的不用,別惹他,惹上他會連累你們商隊的。”
周靄主要是嫌丟人,“你先起來。”
這場麵弄得他倒像那個負心薄幸的混蛋了。
若眠鬆了周靄,再也待不下去了,捂著臉就往樓外走。
周靄大步跟了上去,“他有那麽可怕?”
若眠沒搭腔,算是默認了。
商隊歇宿的客棧離天香樓不過半裏地之遙,穿小道更近。
出了最後一條小道,客棧就在眼前,大道中央卻莫名橫停了一輛寬大的青帷馬車。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撩開厚重車帷,露出祁聿懷那張冷若冰霜的臉。
皮膚白到透出如雪冷意,一雙眸子如深淵般危險凝重。
若眠呼吸一滯,僵如冰雕。
倒是周靄反應快,不願在自家門前惹是非,拉著若眠就往回跑。
商隊都還在天香樓,跑回去有幫襯。
無奈剛進兩麵高牆夾住的小巷,就被顧六和四個家丁堵住了退路。
“兄台,你牽的是勇毅侯府丟的小丫鬟。若說是你救了她,侯府必會厚重答謝,但你若蓄意私藏,今日你可要人財兩空了。”
周靄嗤了聲,“幾個雜碎,也敢威脅我。”
若眠還沒回過神來,周靄已箭步衝出去和顧六他們纏鬥起來了。
若眠本是不願連累周靄的,可見顧六幾個並不是周靄對手,她就安心縮至一堆雜物後觀戰了。
五個比周靄高一大截的大漢,未及一盞茶功夫就被周靄撂倒在地。
“給畜生賣命,沒種。”
周靄啐了五人一口,回身要牽若眠,忽然一道箭矢撕風而來,周靄騰空而起,鷂子翻身驚險躲過。
一縷青絲落於白雪地裏。
祁聿懷不屑地勾了勾唇,一弓搭三箭,連射出去。
周靄躲閃不及,右肩中了一箭,撕心之痛蔓延全身,很快他就已唇色如紙。
“周大哥!”若眠跑去撐著周靄後背,淚大顆滴落,內疚不已。
周靄中箭之處一直在洇血,若眠不敢碰,又扶不動他,哭得愈發絕望無助。
顧六從地上爬了起來,“雲姑娘,你回去吧,這小子交給我們。”
“不要……”若眠一張臉上全是淚,“別殺他,救救他……求你們救救他。”
顧六扶起若眠,令兩個家丁抬著昏迷的周靄上了馬車。
若眠要跟去,被顧六攔了下來,“雲姑娘,別讓我們為難。”
他小心翼翼覷了臉色鐵沉的祁聿懷一眼,“你快隨大爺回去吧。”
馬車揚長而去。
直至看不見影後,若眠用力擦幹臉上的淚,回眸瞥見還站在原地的祁聿懷,抽噎著向他走近。
步子緩慢煎熬至極,仿佛她和祁聿懷之間不是雪地,而是刀山火海。
“大爺——”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