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犯

第11章 1

好長時間不見雨水,幹燥的天空沒有一點潮濕,山上的樹葉卷起了麻花,再不下雨這人就沒法在這世上活了。

他給上級寫了一封又一封信,每次都是以增加他的勞動強度和受到一次次的辱罵而結局。他心裏也怨,卻從來不表現在臉上,他是走資派反革命,他承認,在他當局黨委書記時,工作中有這樣或那樣的錯誤,但他沒做過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的事。絕對不可以把他關在這裏,更不可以和國民黨老黃關在一起。

他是走資派,又站錯了隊,給那個和**在一條線上的同鄉通了幾次電活,**事件發生後,他被隔離審查。

他想不通,在這裏碰見了解放戰爭中被他活捉的國民黨軍官黃一甫,他覺得把自己和他關在一起是一種恥辱,上邊給他定什麽罪他都可以接受,他不能和黃一甫在一起勞動改造,他是什麽人?他幾十次向上級反映要求把他倆分開,場裏就是不肯采納他的意見。

幾年來,老黃在犯人中一直大談養身之道的理論,準也搞不清他養身之道的妙法,轉來轉去都是些男女苟且之事,宣講什麽黃帝內經、**經這種壞思想,壞作風對犯人的思想改造很不利,他也給領導去信反映過老黃的罪行,場裏卻遲遲未問及此事。

他路過老黃窯前,發現裏麵坐著幾個人,認定是他義在傳播流毒,他沒進窯裏,站在門口說:“老黃,你要老實接受改造,不要打著醫學的幌子在犯人中宣傳你的壞思想,你那東西全是些下流貨色,是害人害己的壞東西。你要注意呢,我把你的情況已向場裏反映了。”

他的話引起在座犯人的不滿,瘦猴跳出來罵道:“你算啥東西?你以為你還是書記?你跟我一一樣是犯人!是被人打被人罵勞動改造的罪犯!”瘦猴指著他,一步一步地把他逼向門外。

老黃說:“你懂什麽?先不談你是什麽東西?什麽是天?什麽是地?什麽是陰?什麽是陽?什麽是左?什麽是右?什麽是上?什麽是上?”

“天有太陽月亮白晝和黑夜,地有陰陽上下,動物有雌雄公母,人分男女。既然大到宇宙小到生靈萬物有陰陽有雌雄,有雌雄公母就有**。黑夜**有白晝,天地**有陰陽,動物交台可以繁殖生命,男女之合,不僅儀是生兒育女,這是一種生理需求。”

“愉快悅心的**,是人的天倫之趣,那是人類及動物最低的需求。天體之合,陰陽之合利用大自然之靈氣進行**,這叫神交,衝交不僅可以享受人之天倫之趣,更可以強身健體。”

“這也是一種科學,叫性科學,你聽說過這個新名詞嗎?其實,你活一天,你每一天的生活裏與它都有密切的關聯。”

“你他媽的少在這兒放毒!”老k憤怒的罵了。

“我不是在這裏放毒,我是在這裏跟大家研究性學,我們是犯人,不許我們搞女人?難道不許我們談?不許我們想?不許我們去研究?你這人二十多年了,一點脾性沒改,你多虧是犯人和我們一樣的犯人,你若是場長,你他媽的比孫頭還要凶。”

老k氣急了:“我就是不讓你在這裏放毒,我就是不讓你在**領導下的勞改場放毒。”

老毛站了起來說:“你他媽的才在這放毒呢!你再不走,小心我們揍你。”

“你小子神經了!”犯人們都在罵他。

“我就是要喊,我就是要製止國民黨的舊軍官在這裏毒害犯人。”

幾個人擁上去,耍打他。夏政委帶著幾個管教走上了山。他們迅速逃回了自己的窯洞。

老k提高了嗓門,“這是**的天下,你黃一甫不好好改造就甭想得到政府和人民的寬容。”

“幹啥!幹啥!想挨打了是不?”管教喊著跑來,卸下皮帶要打人。老k指著老黃蛻:“他在那兒放毒,給犯人講下流東西。”

管教說:“你算個啥東西?坐下!”他欲辯解,管教揚起皮帶,他蹲了下去。

管教說:“坐裏麵去。”

老k說:“我不去,我死不和他坐一起,他是啥東西?”

管教笑了,問老黃,“你在這裏放啥毒?”

老黃說:“我能放什麽毒,關了二十多年,毒性早被你們消完了,剩下的是一堆臭肉。”

“你和他們談啥呢?”

“我和他們談養生之道。”

“哪一種養生之道?你還養生呢?你這一輩子就在這裏養吧。”

老黃很不服氣的瞟了管教一眼,管教揚起皮帶欲抽,夏政委按住說:“老黃,聽說你研究了一些歪門邪道的東西。我們並不反對,我也不想和你探討,有一點你得清楚,你是犯人,是有罪的,你要做點好事,就繼續發揮你的特長,給他們看看病,你對你的言行要負責任,你被勞改二十多年了,不能說沒一點進步。”

老黃不吭聲,瘦猴說:“他現在對政府的認識態度好多了,還發揮餘熱給犯人看病呢。”

管教抽了瘦猴一皮帶說:“你懂個屁,他這種人眼睛一擠,心裏又不知打啥鬼主意,看啥病呢!給誰看過病?解放初期,蔣介石跑到台灣去了,他差點把國家一個重點發電廠炸了。”

老黃不吭聲,把頭埋在褲襠裏。管教說:“別看你把眼睛捂著,你的大腦還在轉,又不知在想啥壞主意?”

夏政委說:“別這樣講,老黃比以前好多了,年紀大了,看不成病了給大家講醫學知識也是可以的,聽說最近還常到石場去轉轉,你應當去看看,不幹活看看也好。可以給他們出出主意,總比一人悶在窯裏強。”

老k說:“他去石場是存心不良,想搞破壞。”

管教揚起皮帶。老k頭一縮,不敢再吭聲,“鹽(言)裏有你,還是醋裏有你?”

夏政委說:“我看不一定,我們政府把最後一個皇帝都改造好了,更別說一個小小的黃一甫,我對老黃有信心。”

“走,看看老師長去。”政委和管教走了,瘦猴一腳把老k踢倒罵道:“你他媽的像個地下黨!”

老師長名叫司鑫,是解放後被政府抓起來的。他是師長,卻沒帶過兵打過仗,這個師長的頭銜是用錢買的。

司鑫是個商人,在城裏殲了一個皮貨店,他從西北把大批的牛皮、羊皮買到手、然後加工成高級皮貨。十幾年他這生意獨門獨做,加工銷售一條龍,生意越做越大,不僅在北方有分店,在南方,西南,東北,華東都有他的商號。

一切都因為他的女兒失蹤引起的。

國民黨的一個連長綁架了他的女兒,強迫他的女兒和他成親,他把這事給在部隊當師長的一個朋友講了,師長親自出馬解救了他的女兒,把那連長打了。

師長調防後,他失去了靠山心裏很不安,金山銀山不如一條槍杆子做靠山,在那兵荒馬亂的年月,有錢沒勢一個小當兵的都敢給你身上撒尿,他給那位師長朋友去了信,欲在部隊謀一個官位,掛個名也好,做個招牌,朋友讓他送錢去,他送去了,以後就有人給他送來了委任狀,他當了師長。朋友說:“你現在雖然沒一兵一卒,你可以招兵買馬,槍支彈藥我給你供應。”

國民黨的大勢已去,他趕快脫了軍裝,一心一意做生意,政府還是找到了他,他是一個漏網的師長,手上還有幾個人命案。

他被關進來就是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他什麽都習慣了,沒家沒業,家業被政府沒收了,他老了,沒有什麽企圖,他隻希望在這裏平平安安的度日,夏政委來看他,他喜出單外。夏政委坐下,他去倒水,管教打翻了他手中的茶缸。

“你這尿壺也能給人倒水!”

夏政委說:“對待老師長不要這麽凶,他還是願意接受改造的。”

管教說:“政委!你不知道,他這是尿壺不是茶缸。”

夏政委感到驚奇,“老師長不會用尿壺招待客人吧?”

管教說:“你問問他。”老師長點了頭,夏政委變了臉色。

老師長說:“是尿壺也是茶缸。”

“是尿壺就是尿壺,怎麽又是茶缸?”

老師長說:“我白天當茶缸使,晚上當尿壺用。”

夏政委聽後,覺得渾身的不自在。“就聞到屋裏的尿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