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犯

第12章 3

能行家抱著她的衣服站在房門口喚她,她不開門,天快亮了,他從門下把她的衣服塞了進去。

白天他從窯窩裏看了幾次,見豆豆睡著他沒敢叫,太陽落了山,豆豆開了房門,夾著衣服回娘家去了。她一走能行家慌了,他坐臥不寧,他怕老黑來揍他,怕慧來罵他,他感到無地自容。晚上他關了頭門頂了杠子,第二天他一天未敢開門,沒人找他的事,慧和老黑都沒來。

福財和他媽回來了,沒見豆豆,能行家說:“豆豆回娘家了,讓娃也歇幾天。”

“你一個在家不讓她給你做飯,你真能慣她。”

“娃也不走我叫走的,還有黃妹嗎?”

“你供著她,到時候就騎在你脖子上咧。”

一日,慧過來問:“豆豆咋看不對勁,說話吞吞吞吐吐,栽倒就睡。”

能行家說:“走時還好好的,娃是累的,在家從早忙到黑。”

麻婆說:“讓多歇幾天,甭急回來。”

慧見她公公婆婆這樣疼她,放下了心,也恐怕是累著了,娃剛到人家做媳婦,一定是想落個好名聲。咳!做女人難,做新媳婦更難。

豆豆睡了兩天,茶不思飯不想,眼圈變了紫色,臉色臘白。慧說:“你睡兩天就行了,還爬到炕上不起來了?”

她不言語,慧揭了她的被子說:“你起來動彈一下,在家裏裝死狗,在人家家裏往死裏幹。”

豆豆眼淚不斷線地流下來。母親越來越不關心她了,她幾次回來母親不再是以前那樣的疼愛她,很少問她生活的難處。她咋能知道女兒日子是如何的苦?淚水從腔子往下流呢,誰能看得見?

豆豆起來,頭沒梳臉沒洗,她無臉去見村裏人,去見她和福財和婆婆。母親過來又罵她:“你半晌午起來,臉不洗頭不梳像瘋子!”

她沒臉和母親說話,她願意忍受母親的責罵,慧又罵:“人家可以慣你我不慣你,你吃了飯就回去。”

母親在趕她走,她心裏一陣淒涼。

她回到福財家,沒和誰打招呼,鑽進房子又睡了。麻婆做了飯豆豆不吃,蒙頭不說話,黃妹給嫂子送過去,回來說:“我嫂子不對勁,眼像個紅桃子。”

能行家說:“一定和大人吵了架,不要管她,睡上幾天就沒氣咧。”

麻婆說:“這還了得,大人說上幾句就牛起來了,這以後誰還敢說。”

能行家說:“你少放屁,把你的黃妹管好就行咧,不知你女子還勝人家豆豆不!”

麻婆說:“我就不敢說她個不字,一說你就心疼。”

“你放的狗屁!”能行家火了,麻婆見他動了肝火,出屋走了。

豆豆躺了兩天,人瘦了一圈,頭不梳臉不洗。麻婆幾次說:“她這是咋咧,整天吊個臉,給誰看呢?”豆豆整天不言語,埋頭幹活,她再不到能行家的屋裏鉗棉花,一把棉花鉗了五六天還沒鉗完。麻婆,她兩眼瓷瓷地看著麻婆,她嚇得跑出屋對能行家說:“我看豆豆不對勁,眼睛看人瓷瓷的。”

“再甭疑神疑鬼咧。”

一日麻婆又說:“真的不對勁,我看著害怕。”

“是不是老黑惹娃了?”

“誰知道。”

能行家見到豆豆也吃一驚,他發現豆豆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頭發亂的似雞窩,臉上有淚跡看人瓷著。他明白這是自己做的孽,他想和豆豆談談,使她能饒恕自己,以後再不幹這丟人事了。

晌午吃過飯麻婆出去了,他推開豆豆房門,她蒙頭睡著,他站在房子說:“我來看你。”

他掀開豆豆被子,豆豆滿臉懼色的蒙了頭,他坐在炕沿說:“你一定嚇壞了,都怪我,我不是人,以後我再不敢了。”他又去揭豆豆的被角,豆豆看見他的手,驚叫一聲跳下炕向門外跑去,和進門的麻婆撞在一起,麻婆被撞倒爬在地上不知發生了啥事。

能行家扶住麻婆說:“豆豆瘋咧……”

豆豆站在街上,跳著蹦著朝著他倆嬉笑,看熱鬧的社員圍了過去。

能行家扶住麻婆,看著在街上傻笑的豆豆,雙腿一軟癱在了地上,怎麽也起不來,幾個人過來把他抬回了家。

冬天的陽光懶洋洋的照著小徑、村道,豆豆披著一身金光被場裏兩個管教送到了豁家村,在小孩的指引下,走進了能行家老書記的家門。

刺骨的寒風,卷著場裏的沙土、樹枝疾走。這是個多麽讓人心煩厭倦的世界,這轟轟隆隆的炮聲響過,你就再也安靜不下來了。

他每天的任務是砸出一定數量的像雞蛋大小的石子。老槍有了工作,老槍被分配到石子班,老k也放心了,這是他給場裏幾次反映才被采納的意見。

他認為把老槍和老黃放一個窯裏,老槍遲早要變壞的。老黃沒事幹老槍沒工作,他們倆人在窯裏能幹什麽?不就是他的黃帝內經那一套,黃帝內經是祖國化的寶貴遺產,是一部人利學的綜合之書,老黃舍去書中燦爛的化精華,隻宣講書中的一些男女**之事。還有什麽**經,都是什麽東西?他是一個患有滿身毒瘡的病人。誰染上他都要被感染。一些犯人見了他,跟蒼蠅一樣臭氣相聞。老槍跟他們不一樣,他年輕有化,如果教育的好,會成為社會主義的一個有用人才。他幾次書麵建議呈上去,要求給老槍安排工作,他有了工作情緒就穩定了,勞動會改造人的,他會在勞動中尋找樂趣,改造思想,老槍在石子班變得沉默寡言,每天埋頭幹活,很少和別人講話,老k來看過他幾次,開導他幾回,他依然沒啥變化。一日別人問他,你是咋進來的?他說:“**犯!”他第一次在人麵前承認是**犯。別人看他一眼不敢再問他,能進這裏的人都有兩下子的,摸不清底細,誰也不敢貿然去衝撞別人,盡管別人問他是隨意的,沒一點惡意。老槍仇視這裏的人,他覺得他們都知道他是**犯,是一個**新娘子的**犯。在這裏,他覺得處處受到汙辱,他恨這裏的人,更怨把他送進勞改場的那條褲頭,這是一個離奇的再不能離奇的故事,誰能想到一條小小的花褲頭,改變了他的命運。

那一天,他接到通知書,他被貧下中農推薦要上大學去,母親給準備了兩條褲頭,說:“出門在外,不比咱鄉下,晚上睡覺、耍水、下澇池,赤條條可以一線不掛。”

他接過褲頭笑了,“城裏沒澇池有遊泳池。我沒穿過褲頭,不也長這大了。”

誰能想到這條花褲頭,給他釀成了一場災難。學校組織遊泳比賽,他從小愛耍水水性特好,當他摘取了校遊泳冠軍的皇冠,第二天上課旱,有人把他的一隻花褲頭掛在教室的門上。他去取時,教室裏笑聲掌聲一片,他受到了一次莫名其妙的傷害。他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事?

他知道這是花褲頭引來的嘲笑。別人有錢可以買遊泳褲頭,他有錢,隊上一天的勞動日才九分錢,父母辛辛苦苦幹一年,還扣不住隊上的口糧錢,他沒錢去買那昂貴的褲頭。既然他們不歡迎他這個遊泳冠軍,既然他們不珍惜這份榮譽,他今後再不參加遊泳比賽。夜裏,他極害怕有人看見他的花褲頭,他睡覺再不穿褲頭,花褲頭成了他的負擔。一個漆黑的夜裏,他把一條新褲頭裝進一個粗製的塑料袋裏,裏麵留了一個紙條,“這是一條未曾用過的褲頭。它是母親一針一線給我精心做的。”他把這個精致的塑料袋連同他的褲頭扔到了校附近的一條小道旁,他下決心要給自己買一條純色的遊泳褲頭。

一個月光明媚的晚上。幾個公安人員闖進他的宿舍,不容他分辯,給他戴上了銬子帶走了他,他們沒有聽他的辯解,他們隻是來帶走他,沒有聽他辯解的義務。他糊裏糊塗被丟進一間房間,後來,定他是**罪,說證據就是那條花褲頭,說他**了一個什麽主任的新娘子。他不知那主任是何人那新娘是誰,為啥要來陷害他?他還在上學,他要上學要申訴。沒有人理他,他一次次的逃跑,給他帶來的是一次比一次殘酷的體罰毒打。他沒有灰心,他想做打不死就跑的吳瓊花。別人也認為他是一個打不死就跑的吳瓊花。隻有打斷他的腿、鋸斷他的腿方才安靜下來。

他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失去一條腿,並沒有使他逃跑的想法毀滅,在這石子場裏,他想逃到另一個世界去。他覺得這個世界太殘酷太沒有人情味,人世間的奸詐,相互之間的迫害太可怕了。

下班了,他沒有走,沒人理他,沒有人喚他走,待他們走後,他向早已看好的目的地走去,那是一個他早已探好的絕頂的自殺境地。

山上要放大炮,大都在下班後進行,他看準了機會,待他們裝好藥扯好線,躲開之後,他爬向危險區,躺在一片碎石中。隻要火炮一響,巨石就會像潮水般滾落山下。他就臥躺在這山下。他躺的位置就在一塊巨石下,他等待著巨石滾下,等待死亡,疾風卷起的風沙從他的身上掠過。他要到另一個世界去,他要讓他們知道,我老槍活著是一條漢子,死了還是一條漢子。

對死他是無所畏懼的,在成千上萬的農村青年中,他為什麽會成為佼佼者被推薦上大學了。那是他從小就有一種不願平平坦坦生活的**,要活就活個驚天動地,要死就死個天翻地覆。在一次修河堤的工程中,他帶領一支突擊隊去參戰,他們已苦戰了三個多月,一日夜裏,他們幹得正歡,突然,拉車的車繩在半坡斷開,坡上的重車似箭從坡上衝下,正在裝車的十幾個青年就在坡下,他們什麽也未察覺,一旦那車從二十多米的坡上衝向人群,後果不堪設想。從坡上往下走的他看到這一幕,向飛速衝下的土車撲去,在千鈞一發的瞬間,他全身撲過去掀翻了飛速而下的土車,土車掀翻從半坡向下翻滾,堤下的青年看見半坡人車翻滾而下驚叫著躲開。他被車拖倒隨土車一起滾下。人們把他扶起,他渾身是血被送進醫院,他成了英雄,他是一個舍已救人的英雄,出院後,他被貧下中農推薦上了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