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寒流在一夜間溜走了,初春的陽光暖融融的,關愛著人間萬物,不安分的男人女人就在這春天裏,早早的種下了禍害。
他走了,他到哪去,誰也不知道。他碰見幹部,點頭微笑,碰見那些中看的女人,依然罵騷,他在商店轉了一圈,徑直向理發店走去。
在老刀的理發店門口,他看見一個女子,這女子的臉型、眼神,那舉止、神態簡直就是高護士的化身:他忘記了老刀,丟魂似的跟著這女子走了。
這女子的背影和高護士相比有些單薄,腳步沒有高護士那麽輕盈,但還是一照麵就驚呆了他。這女子進了場化驗室,他竟跟了進去。化驗室的劉主任看見他,臉上堆滿了笑意,放下手中的活,小踮跑過來,工作人員聽到主任喊孫場長,知道領導來檢查工作,低頭幹活,沒了閑話。
孫場長愣了一下神笑問:“工作辛苦了?”
“不,不,不辛苦。”
孫場長走進化驗室,挺了挺胸,見那女子坐在桌前做試驗,劉主任跟屁蟲似的忽右忽左的給他介紹,使他找不下一個說話的時機。
他走出化驗室問劉主任:“那長辮姑娘……”
“她叫孫小雲,剛分來的知青,還是我給政委硬要的人,咱這化驗室都是些婆娘,說是照顧幹部家屬,她們啥都不能幹,不知化學成份是啥東西。這工作是技術活,有化的人才能幹,她們那些人隻會做飯,以後多給我們分些有化的人。把咱化驗室的素質換一換。”劉主任講的出了汗,嘴角有了白沫。
孫場長說:“廠裏有困難。她們是沒化,年齡大點,但她們在這裏呆了十幾年了,你讓她們幹啥去?增加人是可以的,不要趕她們走,她們的情緒直接影響著管教幹部的工作,我們是勞改場,不能隻關心生產。”
“對,您講的太對了。”劉主任把孫場長一直送到了大路上,孫場長討厭他又不能趕他走,任他去說,任他來送。
孫場長甩了劉主任想著那女子,心情就不再煩躁,他不想回那個家去,他知道白蘿卜不會去衛生所看病,她隻會躺在炕上像豬一樣哼哼。
他不願去聽她的嚎叫,他不想去找老刀,也不想去找小白菜,孫小雲和小白菜一比,簡直是天地之別了,且不說小白菜的年齡比她大,臉上那皺紋有多深,脫了衣服,前麵搭啦兩塊肉,鬆鬆軟軟,叫娃吃得隻剩了兩個空袋子。
如果孫小雲和小白菜合為一體,就是一個完整的高護士了,可惜小白菜是一個過了季節的敗花,一個**的**婦。孫小雲是一朵玫瑰,這玫瑰帶著晶瑩的晨露。
他沒心思去任何地方,他在大道上徘徊,麵情呆板嚴肅,令人望而生畏,從他身邊走過的人對他笑容可親,他似笑非笑的點頭,一種毫無意義的應酬。
“孫場長,”劉主任的聲音小似蟻蟲,而他聽來卻似驚雷震耳。
“劉……”孫場長顯出異常的熱情。
“今晚有任務,我要加班。”
他感到很掃興,冷冷的扔下劉主任向前走去。“其他人都回去了,就剩下小雲和我兩個人,這不,我要給她打飯去。”孫場長怦然心動,笑了,笑得劉主任好奇怪。我孫大山怎麽了?怎麽如此輕狂?他盡量的克製自己,卻無濟於事,他邁不動步子,再也走不了,傻呆在路上等著主任回來。
“孫場長!走,到我們化驗室坐坐去。”
他跟著走了,劉主任牽著他的魂兒進了化驗室,“小雲!小雲!孫場長來了。”
孫小雲從裏跑出來,“小雲!看你傻的,見了場長咋不打招呼?他就是孫場長,就是咱們場的場長。”
小雲微笑點頭,紅著臉說:“孫場長。”說罷端飯又走了。
劉主任說:“這小雲沒一點禮貌,過來!過來!在這吃,和孫場長聊聊天。”
小雲低頭走過來,尋一個方凳挨了半個屁股,隨時像要走。她低頭吃飯,耳朵極靈的聽著劉主任和孫場長談話。
劉主任吃完飯說:“孫場長你坐,我買點東西一會兒就來。”
劉主任走了,屋裏隻剩下小雲和孫場長,孫場長看看桌麵淩亂的試劑瓶子,瞅著印有水跡的天花板,欣賞著那神秘莫測的圖案。她吃飯的聲音很輕,不敢去嚼,那神態像發現桌上的一隻老鼠怕驚跑了它。
孫場長打破了這沉寂。他為自己的這窘態感到不安,這種窘態十幾年來不曾有過,難道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多歲的年齡?變得不成熟了?權力和成熟是不惑之年男人的魅力,他又變成一個很有權勢的孫場長了,他站起來說:“小雲,你在這裏習慣嗎?”
“習慣。”小雲的聲音細弱無力。
孫場長說:“不習慣我給你調換。”
“不……這樣很好。”她心裏很怯。
她心慌得很,飯菜在嘴裏沒了味兒。
孫場長端詳著她,“家裏都好?”她點點頭。他不像一個場長,倒像慈父關懷著她。
“你好好幹,你年輕,比她們有前途,這身警服不是人人都可以穿的。”
小雲撫摸著警服,感到非常別扭,其實她是不適合穿這身警服的,她是一個最怕看見打架流血的人。她記得插隊時,一個男知青在她的背上放了一隻小黃蟲,她嚇哭了,竟幾天不敢動那件衣服,那男知青捏死了黃蟲,她認為那黃蟲為她而死,竟哭了一天而不食。
孫場長說著話兒,仔細地打量著她。看著她,他覺得是一種享受,一種無比的幸福。
劉主任端著飯進了屋:“孫場長!這是我專門給你打的。”
“我不餓。”
“你就在我們這吃一頓飯,也算是我們一點驕傲。”
孫場長接過劉主任的菜碟和蒸饃說:“就在你們這兒吃一次飯。我下基層吃飯這還是第一次。”
“湊合吃點。實在不好意思,灶上沒一點兒好菜。”
孫場長說:“甭提那些夥頭軍,再好的物料也做不出好食物來。”
“就是,前天蒸的那軍用饃,能把狗打死。”
孫場長笑了,“劉主任講話挺有意思。”
“小雲!給孫場長泡茶,就用我那茶杯。”他低頭又對孫場長說:“我去打開水,吃了喝茶。”
劉主任出去了,孫場長說:“甭用他的,用你的茶杯。”
小雲說:“我給你洗了。”“他那髒東西洗不淨,你看杯口那茶垢有一錢厚,能洗幹淨?”
她笑了,她在孫場長眼前不再那麽拘束,她認真地聽他說話,心不再怯臉不再紅。
孫場長講話很衝動,極富有感染力,她聽得很恭敬,似小學生在聽老紅軍講故事,故事內容的本身沒有吸引她,吸引她的是孫場長的**、動作,有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的氣魄,那眼神光芒如箭,能穿雲破霧。
孫場長囑咐她:“年輕就是財富,不要光看眼前利益,哪工作舒服環境好就爭著搶著去,不願到艱苦的地方,這是一種墮落,一種不求進步的現象。當兵就要想當元帥,在工廠就要有當廠長的氣魄,咱這企業不僅僅給社會給人民創造物質財富,還有一個頂頂重要的任務,就是改造人,改造人的思想靈魂,有些人花崗石腦袋頑固不化,不要怕,我們有原子彈。”
“你們肩上的任務很重,不要隻看著你的試劑瓶子,做個革命軍人難,做個有尾巴的驢容易。”
她知道孫場長在鼓勵她,她是一個沒出息的青年,不能受苦受累是個愛哭鼻子的女孩子。她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去關心其他事,她隻想當好一個化驗員。
孫場長對她的一番好意、一片期望她很感謝,這是她走向社會遇到的第一個好領導,她從心底感謝他。
剛分配這裏時,一聽說在勞改場工作,她嚇哭了,她這樣的弱女子,怎麽敢和罪犯打交道。後來聽領導講了以後心裏才稍稍平靜。她去領工作服,接到的卻是一身警服,警服嚇她一跳,她說我是工人,新招來的工人。領導說:“所有的幹部職工都是這身衣服。”這身警服把一個弱女子包裝成為一個無畏的軍人,她十分珍惜這身警服,在同學中她成了一個佼佼者。她給同學們說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化驗員,同學們不信,他們跑來看了才相信她確實是一個化驗工。化驗工穿警服,同學們笑她說:“給你腰裏別個盒子槍也是個嚇人的紙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