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5
他把窯裏收拾幹淨,買了肉夾饃扣在碗底下,他給壺裏打滿水泡上了荼,門虛掩著,他怕有人進來和他聊天吃他的肉夾饃,他並不是那吝嗇人,今天這兩個肉夾饃誰他也不會讓,這是給黃妹留下的。
窯前一片吵鬧,一幫人在窯前丟方、下棋,平時他們也很少這樣鬧騰,今就怪了。窯前的吵鬧聲越來越大,他知道這幫人一鬧騰沒個時候,他開了門說:“到別處鬧騰去行不?我要睡了。”他們現在是職工,說話也明多了。
“這麽早就睡,想做夢娶媳婦呀?”
他沒接話閉了門,他們丟方下棋聊女人,沒幾句正經話,他愈聽愈生氣,開門了問:“你們要和老字過不去是不是?”
幾個人躁了,“走,走,走,咱離這小子遠點,這小子今毛病多得很。”
他們走了,吵鬧聲依然清晰可辨,他們坐在那兒,黃妹怎麽敢來呢?他後悔不該答應她,讓她受這罪。他不知已是什麽時候,隻聽得那邊吵鬧的聲音愈來愈小,最後就聽不見了。
他輕輕地開了窯門,他坐在門口等候,月光如鏡,景物如影,山口有人影晃動,那是酒鬼下山,自山上的崗哨撤後,山下的人也常到山上來,他們塊兒喝酒,聊天,一沾酒就不知了時候,夜裏山下的路上,常有孤影走動。
有人出來小便,他挪進了窯裏,坐在門口,又挪坐在**,躺在了**,等候那輕盈如雪的腳步,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泡的茶水涼了,扣的肉夾饃冰了,他看著那遙遠的北鬥星,判斷不出此時是什麽時辰?他愈來愈不安靜,是不是她被蛇咬了?迷了山路?在山上摔倒了?
他再次地悔恨自己,隻圖自己高興哪管她人安危,他準備出去尋找她,他再也呆不住了,一種恐懼感吞噬著他。他走出門又回來,她來了怎麽辦?不見了他,她也會去找,你找他,她找你,找到何時?他坐在門口,站在門口,心中一分一秒地受著煎熬。
他一次義一次地責怪自己,他為了平靜自己焦急的心情,又坐在**,他再等一會兒就要出去,她一定是出事了。
她終於出現在他的窯門口。他感到渾身無力,身上冰涼,頭上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她走進來,坐在他身邊,她說:“看你,跟水裏撈出來似的,幹啥去咧?”
他說:“我就在這窯裏等你……”他喘著氣說。
她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哭了。“你吃……”
“我不餓。”他哽咽著,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撫摸她的小手,仿佛撫摸著那幅軟摯,他心情緩緩平靜,像作了一場噩夢。她抹一把淚說:“你咋不問我咋來的?你咋不問我這段時間咋過的……”他竟哭了。
“我不問,我知道……”他抹著淚說。
“你再不來,我就出去找你去。”
“我知道。”
他說:“以後再不要幹這傻事了,我好像是坐在刀尖上等你,我著急,害怕。”
“你現在還害怕嗎?”
“還怕。”
她把手放在他的胸口,說:“你心咋這麽慌?”
他說:“我怕你。”
“我不吃你,你怕我幹啥?”
他說:“睡吧,你睡那頭我睡這頭。”
她羞怯地點著頭,他鋪好被子,給她脫鞋。
他說:“我睡過去。”她拉住他,“我就要和你睡一頭。”
他說:“你聞這窯裏有梅花飄香。”
她說:“你看窯外的月亮像銀水……”
“我不敢,我心慌。”
“慌啥呢?”
“……”
“……”
他就去解她的扣子,他顫抖的手指解不開她的衣扣子,她說:“你真傻!怪不得她們都愛欺負你。”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他驀地問:“你晚上不回去,給家裏咋說?”
“我給犁花嫂子說了,讓她給我家捎話,就說我在她家裏睡。”
“她知道你到我這來咧?”
“知道。”
“你膽真大。”
“她早知道,你對我好。”
“怪不得……”他喃喃地說。
他不敢掀開黃妹的衣服,他一鬆手衣服就滑下去,他不敢鬆手。
她問:“你是脫還是穿。”他又放了。
他呆呆地坐在她的身旁,像一座石雕。她問:“你兩個手腕上咋都有傷疤?”
“你看見咧。”
“你以為用袖子蓋著我就看不著。”
他低頭不語突然像霜打的青苗。
“就這樣坐著等天亮?”她怯怯地問。門縫透進的月光灑在床邊,她似一尊白玉,他不敢去觸摸,不敢去看。
她覺得是躺在光天化日之下,她臉頰緋燒,她一再地告訴自己,這裏隻有他,她心裏卻不能原諒自己,她拉起衣服蓋住自己凸起的胸。
他似一塊冰,正在月下溶化,他去撫摸那光滑柔軟的玉體,她似一片雲在天空中翻騰,變幻,他鼓足勇氣,伏在這潔白的雲上,從腦海深出傳來一聲,足以震昏他的狂叫“**犯……**犯……”聲音似連珠炮向他打來。
他覺得很羞恥,他為自己的舉動感到悔恨。
她問:“咋咧?”
他說:“黃妹我……”
“你真傻,你是個傻蛋蛋,”黃妹拉倒他,“你身子這麽涼?”
“我……”
“你病咧?”
“不!”
“你……”
“我是一個**犯,我是一個讓人辱罵的畜生。”
“你不是,我相信你,我不想知道你的過去,我也有過去……”
“我,我覺得這是犯罪……”
黃妹把他樓在懷裏哭了。“你……你傻得可怕……”
他說:“明還要幹活,你睡吧,我給你看時間。”
她說:“你不幹活?”“我是技術活,你是體力活不一樣。”
黃妹不再說話,躺在他的懷裏睡著了。
東方發白,他不忍心叫醒她,她在山上藏了半夜,又半宿未睡,她一定很累了,他聽著她細細的呼吸聲,梅花的芳香溢滿了窯裏,他不斷地叮嚀自己,再讓她躺一會兒,再讓她躺一會兒叫醒她。
他看著她恬靜的樣子,心裏一陣躁熱,偷偷地吻了她的臉頰。
她驟然睜開眼,把頭偎在他懷裏抽泣起來,她說:“我以為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你沒睡?”他問。
她不回答坐起穿了衣服,用手指梳理了頭發。“你真是個傻子……”
他吃驚地看著她,她頭也沒回地走了。他趕在門口望著她的背影,激動地流出熱淚。
他合了門,長躺在**,把黃妹溫暖的被子抱在懷裏;他覺得抱著她蓋過的被子,比抱她膽正多了,他心不再慌,回味和黃妹在一起的談活,笨拙的舉動。
悠然門被推開,他未看清來人是誰,這影子已站在他的身邊,一把帶風的掌打在他的臉上,他捂住臉問:“誰?”
“我!”是老毛的聲音。
“你打我幹啥?”
“你還問我………”
“我……”又一掌打過來,他沒有躲任憑老毛抽打,老毛愈打愈凶,競一把推倒他問道:“你為啥也玩女人?”
“……你管得著。”他火了“你有啥資格來管我?你們玩的女人還少?”
又一掌重重地抽在老槍的臉上,他眼前冒火花,臉上一火辣辣的燒。
“你……她是真心愛你,你不能耍了她!你不該這樣,你要像人一樣活下去……”
老毛說著哽咽了,“這裏有了你,大夥兒才覺得人和畜生有了區別,有人看不起我們,我們要看得起自己,我相信你不是**犯,我們大夥都不相信你是**犯,我是地主的兒子,我是個反革命,其實……”
老槍摸著火疼的腧頰,愣愣地看著老毛。
“……我們雖然成了職工,轉了職工有用,我們不是人,仍是豬,狗,是叫人騎,叫人趕的驢……”
他發現老毛還是一個人物。看著老毛,他覺得很慚愧。他們雖然像豬像狗一樣地活著,他們大都是硬漢子,沒有向懸崖跳去……
叭,一一把更重更狠的巴掌又打在老槍的臉上,他幾乎要昏暈過去。
大夥兒都來看他,老槍病了。山下也來了人,給他送來幾包食品,大夥說他有福氣,他當著幹部的麵流了許多感激的淚。場幹部說:“我們都認為你不是**犯……”他們看見老槍那副拐杖就再不吭聲了。
幹部走了,大家分吃了老槍的食品,激動地聊了半夜,說著罵著,罵那缺德的事和那幹缺德事的人,老驢頭他們臉上掛不住,就出去了。後來,每個人都想起自己以前的問題,在這裏受的罪,都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