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山裏比場裏清爽多了,到處是燦爛的山花,飛鳥的啼鳴,看到這美景,聽著這音樂,還有什麽不暢快的事過不去呢。
他當上了大隊長,豁家村民主選舉了新的領導人,老書記還是老書記。
能行家沒有死,老天爺給他留了條命,卻落了殘疾。他的雙腿站不直,隻能靠兩根術棍撐著走,腰鍋的很厲害,看人必須仰頭去看,以前那種頂天立地的神氣沒有了。
老書記病了,隊上的工作他委托老仙管著,天天還是修梯田,沒有多大變化的活路。他說他不當書記了,社員們沒讓他退,他人活著威嚴就在,他當了二十多年的村幹部,村裏怕他的人還多。老黑當了大隊長,覺得這是社員們抬舉他,慧為此激動地一夜未睡,她說:“俊強在村裏幹了一輩子啥時候有你這麽張狂!”
老黑盤算著,咋樣讓社員能擺脫這窮日子,吃上白饃饃就好了。老黑想,燒山造田的事,不能再幹了,梯田修了多少年沒存下幾塊,實在是勞民傷財,社員們也不再想幹,他準備給場裏再調些人去,先集中火力掙一筆錢再說。辦水泥廠的事,縣上要可行性報告,他不會寫,讓牛娃寫後送到縣上,水泥廠一辦,村裏就紅火了,不愁沒有白饃吃。這一段時間,他回村的機會少了,慧知道他為村裏的事忙,也不怨他,她聽到社員一片讚歎聲,誇老黑是個人物,能震住人,她心裏高興,她覺得自己沒有認錯人,招了一個人物回來。
回家的時間短,明天老黑又要走,大院子就剩下他們兩口子。慧說:“你不嫌困你就狂……”
他把慧壓倒,使慧一點準備也沒有。她說:“你就沒有老的時候了,看你還能狂到八十歲……”
他狂畢,她跟他說話兒他就睡著了。他明早還要走,得讓他好好睡一覺。
他已是大隊幹部了,不是普通社員。慧看著他睡,一夜瞅著他不覺困。人都叫他老黑,他一點兒也不黑,他比以前瘦多了。
天蒙蒙亮,她起來給他燒水做飯,吃了飯他早早要上路,天剛亮豆豆過來了,她說:“我要離婚。”
慧很吃驚地說:“你達剛當上大隊長,你就離婚,叫人咋說呢?”
豆豆說:“我再也不能耽誤下去了……”
老黑很高興,望著豆豆笑,女兒總算有勇氣了。慧說:“我知道你遲早會有這一天的。”
豆豆說:“媽!你就看著女兒受苦,不管……”
慧哭了:“媽咋能不管?你是媽身上的肉,媽能不心疼?”
“那我就離呀!”
“你給福財說了沒?”
“他說他不管,讓我問他媽去。”
慧咳一聲,不再說話。
豆豆病好後,能行家見她躲著走,他知道自己作孽心裏虧。豆豆把過去的事都忘了,她說她隻記得騎毛驢嫁給了福財,以後發生的事就記不清了,這是天意!如果豆豆還記著過去的事,他在家裏怎麽活?她一定不會再進那個家門的。
一切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能行家病好了,豆豆甜甜地叫一聲:“爸!”他嚇一跳,半天不敢吱聲,麻婆見他瓷瓷的,說:“娃叫你呢。”
他驚魂未定的蒙住頭,不敢看豆豆,麻婆說:“他病才好,就是那神搗搗的樣,豆豆你甭見怪。”
她看著水靈靈的豆豆落了淚,兒媳婦的病好了,麻婆高興,她不再為豆豆操心,福財也有人照顧了,現在隻剩下老頭子。上次他從村外被抬回家,人都說他完了,家裏給他做了壽衣,打好棺材,他卻遲遲未咽氣。老仙送了幾回也沒送走,越送越活來了,他臉上有人色,手腳慢慢地熱了,他奇跡般地活了,胳膊腿能動了,拄著雙拐可以下地動彈了。
豆豆叫他,他覺得她的病沒好。她如果病好了,她會罵他,會羞他不理他,不會認他這個爸。他給麻婆說:“她的病沒好。”
麻婆說他,“你的病才沒好呢!”
豆豆給他端飯去,他不敢去接,豆豆叫他“爸!”他怯怯地伸手,像去接一隻活蹦亂跳的老鼠。
豆豆對麻婆說:“我爸越來越怪,咋一見我就嚇得躲。”
“他就是那樣,時間長咧就好了。”
時間長了,他果然不再害怕豆豆,一日豆豆給他去送飯,他接過飯說:“爸對不起你,爸今受這麽大的難,是天在幫你懲罰爸……”
豆豆說:“你咋這麽說?這是我的命……”
能行家哭了,打著自己的臉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爸就是被天雷再劈一次,也是應該的。”
她說:“爸,你不要這樣……”
能行家拉住豆豆的手說:“福財配不上你,你要有合適的下家就走,爸不擋你。”
豆豆感到很驚奇卻說:“你不要說了……”
她和福財想離婚,這念頭是到場裏產生的,上山的路上,常有人笑說小兩口晚上的事,年輕媳婦羞紅著臉卻喜歡有人問,豆豆是個新媳婦,卻沒有問,沒有人笑。她心裏很懊喪,她在家裏從來沒有他們笑說的那些事發生,福財從來不理她,她像是家裏的一個長工。
她對福財慢慢產生一種不滿,卻無法說出。直到有一次去山下商店買木梳,碰上一個叫張英的小夥,她才明白很多事。
她在櫃台揀木梳,他站在旁邊看她,她買了木梳又買扣子,心裏跳得慌,她心裏從來沒有這種慌亂,她拿東西就走,那小夥追出來,喊她:“同誌!”
他不知道叫誰,她站住,他說:“同誌。”她感到好笑,說:“你認錯人了,我叫豆豆。”
他說:“豆豆同誌。”她明白了,同誌不是誰的名字,是對陌生人的稱呼,就像村裏人叫人喊“哎——”一樣。
她紅了臉。他說:“你掉了一隻扣子。”
她掏出一數就是少一隻。她接過扣子就要走,他說:“我叫張英,是場技術科的,你在哪兒上班?”
“我是拉石頭的,搞副業的民工。”
“我們是一個單位的。”
她不敢說話,張英說:“我有空去看你。”她不信,你又不認識我,憑白無故地看我幹啥?
張英去找她,幫她裝車,幫她拉車,別人問她,她說山下的。村裏人都知道老黑認識人多,這人一定是老黑朋友的兒子,來幫豆豆幹活的。
晌午歇下,張英說到山下去喝汽水,她不敢去,她說:“我喝不慣。”
“你喝一次就慣了。”
晌午沒事,她想去逛商店。下山的路上,張英說:“你爸是老黑,我認識,場裏叫他到場裏來當領導,他不幹要自己辦廠。”
她說:“沒有的事,我咋不知道?”
他說:“我們都知道。”
“他才不去呢!他說他不喜歡這裏,把戶口早落到我們村裏了。”
走到拐彎處,張英說:“豆豆,我跟你說一句話,你不要生氣,你隻考慮一下,不急著回答我。”
“啥事?”
“我想和你交朋友。”
她臉嗖一下紅到耳根,她說:“我……結婚了……”
“不要騙我,我說不要你急著回答我嘛,讓你考慮。”
豆豆不敢再和他一塊走,覺得他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她在商店轉一圈上了山,張英在山下望,他給她招手,她看他一眼跑了,她不敢招手,怕自己的手勢不好看。
停了幾天,張英又來幫她幹活,她不敢看他。他比以前更膽大,裝滿車拉著就走,把豆豆扔在後邊,她怕別人笑,又追上去,在後邊推。回來的時候,她走在後邊,張英等她要並排跟她走。他說:“你的情況我知道了,你是結婚了,他的情況我也知道,他不能拖你一輩子,如果你和他離婚,我等你。”
她心裏害怕,“我不能,我不能和他離婚。”
他說:“我不要你現在回答我,你考慮一下,我等你。”
她的心不平靜了。能行家病剛好,衣食不能自理,什麽事也幹不成,福財是一個殘疾人,什麽活兒也幹不成,這個家全憑她維持著。
晚上她回到家,福財在門墩上閑坐著,她想喝水,壺裏沒有,她想燒水,缸裏空著,她問福財:“缸裏沒一口水,你難道就不能絞一桶?一定要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