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後半夜停了風,愛湊熱鬧的黑雲擠到了一起。又一場猛雨,天上地上都是水了。人們知道天亮幹不成活都要睡個懶覺了。
天蒙蒙亮就有人敲門,孫場長以為老驢頭來得這麽早,開門正要罵,是黑狗,“我夜晚又沒去找小白菜,你找我幹啥?”
他說:“有事。”
“有事上班到辦公室去找。”他“叭”一聲又關了門。
看著白蘿卜的睡態,他真懷疑她是假病還是真瘋,如果是真瘋,你看她見老驢頭就像**的母狗那樣溫柔,不瘋也不鬧,和老驢頭在一塊,就不哭不鬧不瘋跑,離開老驢頭就不行了。這他媽的得的是啥病?這不是有意打我的臉嗎?
你看她現在睡的那死豬樣,哪像個病人?他對她已完全喪失信心,要說過去他不喜歡她,是討厭這一身肥肉,現在他見她就惡心,她和老驢頭那種人混在一起,還不髒了身?他現在惡心的不想去打她,不想去碰她一下,他每天晚上睡在木板上,他一抬頭就想起老驢頭那奇醜的臉,那一身髒肉。隻要老驢頭動了他家的什麽東西,他不會再動,他已警告老驢頭幾次,不許他動家裏的任何東西,等他們倆以後走了,他會打了這土炕,重新刷新這房子。他覺得這屋裏充滿了屎臭味,像豬圈,他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裏。
他洗罷臉,已是吃飯的時候,他把常用的生活用具已放在辦公室裏,他要去辦公室取碗筷,黑狗還站在門口,他罵:“怪不得這家黴氣,原來門口蹲著一條黴氣狗!”
黑狗不惱跟在他後麵,走近孫場長辦公室。他站在門口,像場裏過去的犯人一樣聽話乖順。孫場長一見這乖樣,就想起他以前的些犯人,心裏就有一種亢奮。他看黑狗一會兒,罵道:“急著來報喪呀?我還沒吃飯呢!”
黑狗竟點頭:“就是,就是。”
孫場長欲怒,看他這可憐相就忍了,關上辦公室門吃飯去了。
黑狗沒走,他蹲在孫場長辦公室門口,像一條跑乏的狗縮在牆根。黑狗不是場裏職工,孫場長管不上他,今一大早就敲他的門,有什麽事要找他?
孫場長吃著飯,想起黑狗那一隻黑洞洞的眼,晚上看不清還罷,白天一看惡心人呢,眼皮向外翻著,露出一窩血紅絲粘著一些看不清的髒物一他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去,倒進了惡水桶裏回到了辦公室。
黑狗走進孫場長的辦公室站著,他說:“我想到咱場裏來改造。”
“你說話呢,這哪有個勞改場,以前的勞改場變成企業了,我這裏都是企業職工,沒一個勞改犯,你要改造,到別處去。”
孫場長把腿往桌上一搭,展開一張報紙看。
黑狗說:“你給我在附近找一個勞改場,讓我去。”
“你神經有問題!你說想去就想去,除非你去殺人。”
他說:“我放心不下嫩嫩,我把嫩嫩送回老家咧。”
孫場長看他一眼,覺得他今兒怪怪的。黑狗又說:“我知道你和小白菜好,你忘了一個人。”
“誰?”
“我,我是他男人,你目中太無人。她整天氣我,天天盼我死,給我講她和你咋在一塊快樂,我夜晚讓她真的快樂去了。”
“你把她咋咧?”
“我把她殺咧。”
“殺咧……”
“你不信,我帶你去看。”
孫場長從桌上取下腿說:“你還有那膽量?”
孫場長出了辦公室,黑狗跟在後邊,他們一塊走進飯店。黑狗說:“我本不想殺她,你們在一塊胡搞,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她氣我,在我麵前擺弄你們的姿勢,這不是辱沒我嗎?”
孫場長驚詫:“你真殺了她?”
“我啥時候哄過你。”
孫場長腿有些軟,已進門裏,他硬著頭皮走進去,走進他們房間,房裏很整齊,沒有小白菜的影子,他問:“人呢?”
“在案上。”
孫場長頭轟一下,黑狗說:“進去看看。”
他心在顫,雙腿發抖不敢向前走。黑狗推他進去說:“在這。”他說得很平淡,像指給他一道燒好的菜。
他眼睛花了,什麽也看不清,隻見一片血在他眼前湧動,黑狗扶住他,他一隻無力的手搭在黑狗肩上。走出灶房,他幾乎是跑出來的。
迎麵碰見幾個職工,他喊:“快,把他送保衛科……”黑狗緩緩地從飯店走出來,人們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互相猜看。
孫場長一陣昏暈坐在地上,一個職工扶住他,他抓住這職工喊:“快,把他送保衛科去。”
沒有人去抓黑狗,黑狗好好的,把他送保衛科幹啥?大家都知道他和小白菜的事,記恨黑狗。
他坐在地上臉色蠟白,幾個職工要送他去衛生所,他說:“你們咋不抓他……”
保衛科人很快跑過來,他碰見救星似的喊:“他……他把小白菜……殺……”聲音顫抖、嘶啞。
“在哪兒?”幾個保衛科人問。
“在案上。”黑狗說得很幹脆,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保衛科人一齊湧進去,又火燒似的跑出來。有人吐,有人扶牆站立渾身在顫。“黑狗真把小白菜殺……了,剁成肉塊……擺……在案上……。”
孫場長被人扶著向辦公樓走去。
這老天像要和誰做對,地皮晾幹了,就是晴不了,伐倒的樹木捂黴了,難道也要把人捂的發黴!
孫場長病了,他不願躺在家裏,也不願躺在衛生所,他說:“害怕……”他見人就說:“害怕……”他要求住在辦公室。
劉政委親自動手給孫場長辦公室支了床,孫場長躺在辦公室還說害怕,劉政委又叫保衛科給孫場長門口加了兩個崗,孫場長辦公室白天晚上有了崗哨,天一黑他就不敢出來,夜夜聽見小白菜喊救命的呼叫。
老驢頭被孫場長打走後,再也沒敢去,他托人給白蘿卜捎去幾個肉夾饃和麻花糖。白蘿卜沒人管又瘋起來,整天在院裏瘋喊:“老驢頭是條龍,孫場長是條蟲……”人們不再去圍觀,知道那是瘋子亂喊呢。孫場長聽見也不管,任她瘋叫。
孫場長得了嚴重的失眠症。白天睡不著,夜裏不敢睡,衛生所的大夫給孫場長打了幾天吊針,有了好轉,白天睡覺,晚上不敢拉燈,一夜一夜坐在**看天花板出神兒。
場長病了,全場就憑劉政委忙乎,山上有人要鬧事,說要搞老師長周年紀念活動,有些人提出,對他們的過去要有個說法,不能想逮就逮,想放就放。他們講,不管是**搞的,還是四人幫搞的,孫頭給大家得有個說法。這問題提的尖銳,劉政委沒那水平回答,回來向場長討教,孫場長火了,病也減輕了許多,他說:“紀念老師長是幌子,有人想搗亂,我早就預料到,今平了反,明他就會跟你鬧事,你今給他個說法,他明還會再給你要個說法,老鼠生下來就是打洞害人的,貓一生的任務就是專吃那些害人的老鼠,讓保衛科上去幾個人,把那些鬧事的抓起來,上去後,先給空中放幾槍震懾一下就好抓了”孫場長給劉政委布置了任務,奇跡般站起來,他讓人撤了床,他要辦公了。
保衛科遵照孫場長的指示,上山抓了幾個鬧事的,有幾個被打得鼻青臉腫,孫場長要親自去訓話,抓米的幾個並排站在保衛科院裏。孫場長一手插腰,另一手在空中有力的揮動著,他好久沒有做這種姿勢了,這姿式一擺出,氣順血脈通,病也好了。他覺得渾身有了勁,他說:“你們這群貨,哪個提起來找不出幾個問題來?沒殺你們就便宜了,現在還敢鬧事?”他聲音很有後勁,有一種殺氣騰騰地震懾力。
“你們不是要我給你們個說法嗎?告訴那些挑鬥鬧事的,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永遠對著那些和政府鬧事的壞蛋,今放了你,明我還可以照樣收拾你們,好好做人吧,再沒有別的出路!”
幾個月來,壓在肚裏一直難以釋放的悶氣一下子全泄了,他心裏感到特別的爽快。
站著的人仿佛又回到一年前的環境,個個低頭垂手站立,孫場長看到這場麵就有一種亢奮和激動,他就有話可講。
孫場長訓了話,回到辦公室,組織人員給山上山下刷了新標語:“提高警惕,嚴防階級敵人破壞,加強無產階級專政”。新標語刷上了,他在場裏上下轉一圈,覺得心情很舒暢,衛生所的大夫來給他打吊針,他說:“節省點,留給最需要的同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