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大道上青幹了皮,滿山的黴氣味渴望著陽光的普照。
他把建廠的事跑出了個眉眼就趕回來。老槍和黃妹的喜事選在初六,老黑已讓人收拾了新窯,這是在場裏舉行的頭一樁婚事,得搞的排場點,老槍的窯洞已煥然一新。整個窯洞洗刷一遍,門上貼上了對聯:
老槍抬頭見喜。
黃妹點首微笑。
橫幅本是“春風滿院”有人換成了“窯門初開”。
豁家村離這幾十裏全是山路,騎毛驢是不行的,抬花轎也不行。老黑最後想了一個笨辦法,讓豁家村的毛驢把新人送到底,山路新人自己走,場裏在采石場的山下接新人,雙方都滿意,就這麽定了。
能行家也想來,老黑說:“好事!憨二你找幾個人把老書記抬來,讓他在場裏也轉轉,看看場裏到底是個啥樣。”
憨二不高興,他不願意抬,這一溜山路人走都困難,啥時抬過人?老黑現在是大隊長,他不聽不行,老黑說:“你自個兒想辦法,背也得背過來。”
這天,黃妹身穿一身紅,胸戴紅花,被老黑抱著騎上了毛驢,能行家已不能抱女兒讓大隊長老黑代他做了父親。黃妹騎在毛驢上害羞地捂了臉,犁花說:“天天盼,夜夜想今可羞成這樣?晚上才叫你羞呢。”
鞭炮聲炸響,能行家和老婆站在門口送行,麻婆看見女兒走了,兩行熱淚就流下來。能行家穿一身素淨的衣服,他一會兒要參加女兒的婚禮,高興的雙拐在地上抖。
娶親的人由老黑挑選,都是老小夥,場裏數來數去沒選出五十歲以下的年輕人,讓老毛去了。瘦猴、老k帶了幾個人在采石場等候接待,一些老小夥沉不住氣,跑到半山上等著。
娶親的隊伍一長串,大部分人手裏拿著嫁妝,他們每人拿一件,一身衣服都要分開拿,圖個人多勢眾。一路送行一路笑語,走到石場的山頂上,幾個職工就跑上去,跑在最前的是瘦猴,他們接了新被褥就往下跑,喊:“放炮!放炮!”
山下人聽不見,見他們在山上胡亂比畫的瘋跑,他們拿得穩,老k說:“到跟前再放,這時放娘家人聽不著。”
老黑又跑到山下,他又要代表老槍的父親接新娘,大家一片笑說:“老黑這次把光沾美了,當了兩次爹,新娘讓他抱美了。”場裏沒有毛驢,用的是自行車,老k推著新娘子,接了送親的隊伍,兩邊人流一匯合就海了,山上的職工傾巢而出,山下站了一大片,像過會一樣熱鬧,他們見了新娘個個嘖嘖稱讚。
黃妹在場裏勞動時,也沒看出有多俊俏,今換一身衣服,簡直換了一個人樣,說有多水靈就多水靈。職工們瞅著黃妹發呆。老黑笑說:“看人咋能這樣看?是一塊鐵叫你們都瞅化了。有本事明天也找一個,我給你們抱。”
“美死你了!”一片笑語。
黃妹在笑聲中被擁進洞房。黃妹進了洞房犁花也跟進去,山裏人是娘家人,不好意思呆在窯裏鬧騰都退了出來。進去的人都是場裏的職工,這叫山裏人看了很稀奇,“老頭兒還要耍洞房呢!他們真活的年輕,真成了三天不論大小的喜事。”
老k把一些山裏人帶進另外幾個窯洞,泡了茶和他們說閑話,有幾個人要到場裏去轉,老黑吩咐人帶他們下了山。老黑今是總管裏裏外外忙了他一人。
太陽偏了,還不見能行家來,婚禮遲遲不能進行,老黑已派人到山頂上望了幾回,婚禮在山下的大食堂進行,飯已定好,老黑有些急又派人去看。來人從山上跑下來說:“老書記跟財主一樣坐在轎子上被人抬著。”能行家來了,他一下轎就說:“一輩子沒享過這福,這回跟我女子享咧!”
“甭胡喊,大家都等你呢,趕快往山下走,”能行家看了女兒的新房,感到很滿意,他被人抬到山腰,看見山下的大煙筒驚奇的在轎上站起來,指給抬轎的人看,憨二喊開了:“我們沒長眼,你再折騰,我們就鬆手了!”
他說:“不是我黃妹的福氣,你們能到這來?”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走到山下,場裏的幹部職工見有人坐轎來,擠著看,能行家坐得很自在,兩眼忙乎地看稀罕。轎還沒落地,他在轎上就站起來,轎子一落地他伸腿要走,方知自己的腿已不起作用,險些栽倒被人扶住,又被人抬坐在上席。
婚禮由張英主持,進行得很熱鬧,食堂擠滿了老頭兒,喊著年輕人才能說出的笑話,村裏人笑彎了腰。能行家第一次坐在這麽多城裏人麵前露臉、講話,他是女方家長代表,他說:“我就是家長,代表誰呀!”他畢竟當了二十多年老書記大隊長,講話有板有眼,聽起來比老黑講得有理論、有內容。老k老黑代表男方講了話,老黑講話結結巴巴,使人覺得沒有一點意思。
能行家和老k坐在上席吃飯,他知道老k是個大幹部,興奮得很,喝得是正經酒,臉一會兒就紅了,他說:“我年輕的時候跟鄉長、縣長見過麵,就和咱倆這樣坐在一起吃飯,我要猜得不錯,你最小是個場長。”
老k笑道:“我不是縣長也不是場長,我是老槍的朋友。”
能行家笑罵:“那驢x的,咋從來沒給我說過……”
老黑過來伏在能行家耳朵說:“你少喝些,甭丟了人。”
“我……我高興,我啥時有這麽高興,這麽大的幹部陪著我,我不高興……能行?人興酒不醉。”
黃妹見他喝多了,也過來勸他,他擺擺手,“走人,走人,甭管我。”
吃了席,新娘新郎上了山,村民也走了。他們吃了油水飯,都到場裏逛去了,哪裏機器聲大就往哪裏鑽。
太陽落山時,一幹部來找老黑,說食堂還剩一個老頭沒走,喝的胡說,老黑問:“腿有麻達的那個?”
“沒看見,他在凳子上坐著,揀桌上的剩菜吃,用舌舔桌上的酒水喝。”
老黑知道是誰了,跑下去一看,果然是他,廚師見他可憐,給盛了一碗剩菜,他正吃著見了老黑說:“吃!吃!一塊吃,油得很。”
老黑說:“你吃一天還沒吃夠?走,我背你回去。”
能行家不走,老黑拉起他的胳膊背著就走,他喊:“肉菜!我的肉菜……”
老黑說:“那是他們喂豬剩下的。”
老黑背著能行家上山,能行家興奮話也多,“今我算見世事了,場子大的沒畝兮,這裏的人天天過著油和麵的日子,怪不得有女人白天晚上往這裏鑽……你這人真好,我把你整得那樣,你也不計恨我,不虧是勞改過的人,不勞改和勞改過的人就是不一樣,有機會把咱們那些人都勞改一下……”
老黑雙手往上一晃,能行家就騰空掉在地上,他自己走了,能行家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話,喊:“老黑!你把我扔到這裏幹啥呢?我知道你想害我……他們把我扔了,你把我扔了,我死了你們心就甘了。”他說著向崖邊爬去。
老黑走過來罵:“我真想一腳把你踢下去。”他背起他說:“以後你再提‘勞改’兩個寧,我敲了你的腦袋!”能行家在背上縮成一團不敢吭聲。
背到山上,老黑把能行家安頓在窯裏,沒敢讓黃妹看見,他又到山下找憨二他們去了。黃妹知道一定會傷心,這麽大喜的日子,不能讓黃妹不高興。可恨憨二這幫人,對老書記再恨,今天不能把他摔到這裏,這不是給他難看,是給黃妹老槍難看。他今是黃妹的父親,怎樣把他接來要怎樣把他送回去。
黃妹老槍被職工們擁上山,擁進窯裏,就再也出來不了,她不知道她的親戚朋友走了沒有?她應當和他們打個招呼,可他們把她堵在窯裏,不讓她出去。犁花嫂子也不知跑到哪去了?剩她一個女的,被這些老頭堵在裏麵,多虧有老槍在這兒,不然能嚇死她,他們問些讓她難以張口的話,做一些讓她渾身發毛的事,你稍不注意,他就敢在你身上摸一把擰一把,揣她的腰,她就一驚一乍地叫。她知道他們沒啥惡意,但他們這把年紀了,實在讓她承受不了。
老槍悄聲告訴她:“他們是在羨慕我呢,都是我的老哥們,甭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