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
老毛喊:“讓新娘子去尿一下,咱晚上再來。”
黃妹躲在老槍背後,她不想尿,就是想尿,她也不會吭聲,他們嘩一下散了,窯裏突然亮堂,一股清涼的山風吹進來,卷走了窯裏的臭氣和汗腥味。
她出了窯沒敢去尿,怕他們笑她,她去找老黑,送親的鄉黨和親戚走了沒有?她的父親走了沒?她推開門,她爸躺在**。“爸,你咋沒回?”
能行家說:“我想回,他們把我扔咧。”
黃妹心一震,她想爸在村裏當幹部二十多年,得罪了不少人,一定是他們在捉弄他,這是給她難看呢。她問:“老黑呢?”
他說:“出去咧。”
“幹啥去咧?”
“不知道、是他把我背上來的。”
走出窯洞,黃妹就落了淚,想不到爸會落到這種地步,若是他老人家壽終了,誰來抬埋他?
老毛見黃妹淚汪汪的從老黑窯裏出來,他進老黑窯裏一看,明白了,他喊瘦猴過來,“咱們做一件好事。”
瘦猴問:“啥好事?”
老毛放低聲說:“黃妹她爸被村裏人扔下不管了。”
老驢頭問:“還有這事?”
一堆人又圍過來,老毛說:“咱們把老漢抬回去咋樣!”
“說幹就幹,準備家夥”,老驢頭說。
“不能用手抬,得找一個讓老漢能坐能躺的東西抬著。”
老驢頭說:“我那有老師長一把竹椅,給竹椅綁兩根棍就行。”
老毛看了,拉出來壓了壓,“還行!這是老師長用竹皮做的,用了十幾年還牢著。”
大家爭著要去送老漢,老驢頭也要去,老毛說:“留幾個鬧家晚上耍房”。瘦猴、老驢頭首先報名送老漢,老毛很高興,覺得他們今天活出了個人樣,當下答應丁。對老驢頭說:“你個低抬不成給大家掌掌眼。”又揀了幾個身板硬的職工排好了隊。
老毛進去請黃妹她爸出來上轎,“我們都是老槍的朋友,老哥們送你回去。”
能行家問:“有轎子?”
“有,現成的”,他把黃妹她爸背出來,放在綁好的竹椅上。
能行家坐上去晃了晃說:“結實著呢!”
老毛叫出了黃妹說:“那些年輕人逛得還沒回來,我們先把他老人家送回去。”
黃妹笑了說:“他也不老,跟你們年齡差不多,他看著老,還沒有六十歲。”
他們都笑說:“他是你爸,自然要長一輩了。”
黃妹給她爸說:“他們都是老槍的哥們。你就讓他們抬你回去,路上坐穩些。”
老槍跑出來說:“我爸腿不行,路上甭顛咧。”
“你們就放心,晚上把黃妹照顧好就行咧,以後有機會讓妹子給咱們也找一個和她一樣美的女子。”
老驢頭說:“甭做夢了,小心福把你燒死了著。”能行家坐在竹椅上笑,“你們這些人真是老小夥,還真會鬧。”
老毛叫了號子,能行家平穩的被抬起,能行家對女子說:“有空就回來,爸一個在家心慌。”
黃妹抹著淚送走了父親。
能行家覺得這些勞改犯比村裏人知理的多,精神也好,到底吃的國家糧身子硬棒,村裏的老漢,像他們這把年紀早成老漢了,還能掄起鐵錘砸石頭?抬得起這座椅?這都是毛小夥幹的事。
他在竹椅上坐的滋潤,給抬在前麵的老毛說:“倒在桶裏那食物好好的,一天吃辣的喝香的,當上幾天勞改犯,也算沒白在世上一活……”
座椅突然搖開了,他抓住椅幫說:“甭晃!甭晃!”
竹椅越搖越厲害,他想起老黑罵他的話,知道他說錯了話,本來就是勞改犯嘛?不叫勞改犯叫啥?他不敢再說話,怕一句話說差,他們把他摔到這山溝裏。
雲往南水漂船,雲往北推個車車曬幹麥。雲一天天的往北走,就是不見太陽,人們等的焦急,焦急的上火。
老黑在山下找遍了沒有找到憨二他們。碰見了老k,老k要辭行,說就不見老槍了,停幾天還要來。天已黑了,他想起還在窯裏安頓的能行家,急忙往上趕。
能行家落到這個地步也是應當的,他們做得不過分,把這種人抬著走,人心氣不順。可今不同,他是老槍嶽丈,是請來參加老槍黃妹婚禮的座上客,丟下他會讓黃妹難看,讓老槍難看,他垂頭喪氣地走著,隻好把能行家今晚藏起來了。
老黑走到山口碰見一個醉鬼,他像攤泥躺在路邊,他上前去扶,發現是孫場長,他踢一腳走了,這種人不值得人同情搭救。“你膽子賊……大,敢打……老……子!”
老黑站住看著他罵,一股火就湧在心口,把他一腳踢下山溝,也不會有人發覺。自白蘿卜在這條路上被老師長嚇瘋,很少有人走這條夜路,他罵道:“你他媽的末日到了。”他向他跟前走去,左右無人,月黑風高,踢下他,就像給山溝裏扔了一塊石頭。他突然想,他現在不能這樣做,他不再是土匪,他已是一個村幹部了。
孫場長喃喃地說:“我是個驢……畜生……她是我的女兒……我真是瞎了眼,報應啊……”
老黑站住,他突然想起場裏有關孫場長和化驗室小雲的傳說,莫非他真做下孽了,見他向崖邊爬去,他想去死,看他那痛苦的樣子,一定是受到報應了。
他想,不應讓他現在去死,他現在去死是一種解脫。解脫了痛苦,逃脫了良心地譴責。他不能去死,他上前抓住他。他抬頭看他,“老黑……是你……我想去死……”
“你不能死。”
“我沒臉活在世上……我是個畜生……”
“你應當活著,好好的給我活著。”
“你不讓我死,你真……是個好……人,可我沒臉……活在……世上。”他撲在老黑的懷裏嚎聲大哭。
他聽見老槍撕人肺腑的哭聲,他聽見老驢頭悲慘的呼叫,老師長的冤魂……,他忽然想到救他是一種罪過,應當讓他去死,他推開他說:“你去死!”
孫場長清醒了許多說:“你預料的真準,我作孽太重,我的厄運到……了……”
老黑對他的死活失去了興趣,獨自向山上走去,幾年來,他一直在尋找一種超脫,一種生活的超脫,他想過一種自由的、沒有過去的平靜生活,但他始終未能超脫,他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虎,怎麽也跳不出人為設置的籠子,或許這就叫生活,他為自己幾年來徒勞的追求而悲哀,卻永遠不會放棄這種追求。
新房的嬉鬧聲時隱時現的傳來,他又想起了能行家,他怨自己沒有安排好老槍的婚事,如果吃飯時給他們再叮嚀一下,他們也不會丟下人自個回家。窯門開著,他走進一看沒了人影,他喊出老槍,老槍說:“村裏人逛的還沒回來,老毛叫人送回去了。”
老黑心頭一喜罵道:“這幫小子還真活出個人樣了。”
黃妹一臉喜氣從窯裏跑出來,讓老黑進去喝茶,老槍說:“快進去坐。”
老黑說:“今晚我不能進新房,按輩分你把我叫叔呢。”
老槍說:“該叫的還要叫,咱娶了人家的姑娘,就得人人家的俗。”
有人喊三天不論大小,大家說笑著,孫場長的老婆白蘿卜敞露懷地跑過來,一跳一蹦地喊:“老驢頭是條龍,孫場長是條蟲……”她披頭散發,褲襠裏扯開一個大口子,大腿露在外邊,黃妹看見把她拉進窯裏。
黃妹送她出來,給她換了人樣,頭發梳得溜光,臉上白淨多了,穿一身幹淨的製服,老槍看見這是他送給黃妹,她又還回來的那身衣服。黃妹給老槍說:“送她回去吧,怪可憐的。”
黃妹一撒手,她又跑了,“老驢頭是條龍,孫場長是條蟲……”黃妹扭頭回了窯,其他人不再笑,聽著白蘿卜反反複複的那句沒意思的話都回了窯。有人說:“快進!快進!耍得正好呢。”
烏雲像女人手中的毛線,咋撤也撤不完,烏雲朝北已走幾天了,頭頂隻剩下似幾朵棉花的小山雲塊,太陽躲在那棉花雲塊後麵就是不肯閃麵。
她要離婚,麻婆說:“你跟他說去……”話一出口就哭了。
能行家說:“這樣也好,哭啥呢!咱福財不能拖豆豆一輩子,她能進咱家門,就夠委屈她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