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3
豆豆也落了淚,沒讓他們看見,讓他們看見,事情還咋往下說呢,麻婆說:“你一走,福財咋過呀……”
能行家說:“他以前咋過還咋過。”
豆豆說:“我給你們說了,我走咧。”
能行家說:“他去不成,明你來我這兒拿證明,帶上證明手續也好辦。”
豆豆走了,麻婆說:“你這是幹啥?黃妹走咧,她也走咧,這個家就我一個大活人咋過呀……”她嚎聲痛哭起來。
能行家老淚橫流,“怨家!怨家……”他何嚐不想把豆豆留在家裏?
一天天的過去了,豆豆依然對他很尊敬,不叫爸不開口,這使他越來越不安,他希望豆豆對他不好,甚至罵他殺了他。
過去的事像從未發生一樣,他不知豆豆的心到底是咋想的,他天天想著一個可怕的事情要發生,他注意著她的每一個舉動,警惕著她的每一個言行,他天天這樣擔驚受怕的過日子,他覺得活得很累很累,他多麽想晚上一閉眼就再也起不來,他就沒了煩惱、憂愁、懼怕。他遲遲不死,就這樣半死不活的戳在世上。
豆豆和福財離婚,他是早已料到的,一個正常的女人不會和福財過一輩子的。她走了,他也就放下了那顆天天擔驚受怕的心。過去的事,她總有一天會記起來的,她一旦恢複了記憶,她會恨他不會再叫他爸,他還有什麽臉活在世上?她現在要走,他希望她走,希望她快快離開這個家,好讓他過過平靜的日子。
豆豆走了,麻婆失去一個幫手,家裏失去了一個勞動力。她走了,福財一輩子再不會得到女人,她為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痛哭,可憐這個殘疾的兒子,往後將無人照顧要受苦受難。
豆豆在大隊部拿了證明,對他的公公說:“你不配當書記,你不配做爸,你沒臉去見你的老先人”。
能行家愣愣地看著她,就從凳子上掉下去軟癱在桌底下。
私欲既懷了胎,就生出罪來,罪既長成,就必生出死來。
天亮的特別的早,年老的人們就說他昨晚後半夜看到了滿天的星星,烏雲在太陽露臉的時候撤的光光淨淨,老天爺憋著勁兒就像是為了今天這霞光萬丈,滿世界都是燦燦爛爛的陽光,人們紛紛走出窯洞、房子,感受著這陽光的溫暖。
孫場長家的門一直關著,場裏也沒有他的影子。沒了孫場長,劉政委就不再拋頭露麵,他沒事就呆在化驗室裏跟婆娘們說笑話。小雲幾天沒上班,有人說小雲病了,臉色霜打的難看。
“甭操那閑心,有人心疼呢!”劉政委知道婆娘們在嘲笑他。
幹部職工反映,“夜裏聽見老師長和小白菜說話呢,就在那山口口,”劉政委心怯,敲開孫場長的家門,他一見孫場長,嚇他一跳,幾天沒見,孫場長瘦一圈,他要扶他去衛生所,孫場長說:“躺躺就好咧,不要緊。”
“啥事……找我。”
一股寒風從屋門口吹過,劉政委打下寒顫,正要回答,他問:“小雲咋樣?上班沒……”
劉政委已幾天沒見小雲了,卻說:“上著呢,好著呢。”他心裏罵:“病成這樣還想騷情,小雲非被你整死不可,罪孽呀!罪孽!小雲掉在他的網裏,算是完了。”
他說了場裏最近發生的怪事,孫場長有氣無力地說:“你是政委,你處理好了。”
劉政委心裏想,有你在場裏戳著,我能管了事嗎?啥事還不得看著你的臉色辦。劉政委給山下布了幾個崗,有人說晚上山口連個人影都沒見過,他懷疑保衛科人不負責任,晚上可能沒上崗,他不敢去檢查,一聽那事心就發毛,還是等孫場長病好後再收拾保衛科那幫小子。
幾個婆娘又來找她,說他們聽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小白菜在大路上喊救命,罵孫場長沒良心。
劉政委心怯問:“你們是嚇我,還是真聽到了?”
幾個婆娘臉上變了色,“誰還哄你……”
劉政委去找保衛科,保衛科的人比他還凶,“我們隻管活人,不管死人,讓孫場長來給我們說。”
他心裏罵:“孫場長死了,看你們還聽我的話不?”他覺得他這個政委是個樣子貨,當的窩囊,竟管不了保衛科一個兵兒,他去找孫場長,要治一治保衛科這夥人。
遠處,一團煙霧上升,像從山腰上冒出來的,現在上山的人多了,常在山上做野食。他走近發現這煙像從食堂裏冒出來的,食堂裏著了火,不是件小事兒,他向食堂跑去。趕到出事地點。著火的地點不是食堂,是孫場長的家。孫場長的家獨家獨院,背靠後山砌著一座平房。
前麵圍了一堆人,他撥開人群,孫場長的門緊閉著,火舌從裏往外噴,他向前要衝,發現圍觀的人都在比劃、談論。仿佛燃燒的是一座過季的瓜棚,無一人上前去滅火,他欲喊又啞了聲,站在人群裏一起觀看。
鐵錘般的腳步聲由遠漸近,這腳步仿佛是踩在圍觀者的心口上,人們回頭看見老黑從山上跑來。“誰家著火咧?”
“孫場長!”
“裏麵有人沒?”
“誰知道!”
話聲剛落裏麵傳出了一陣陣痛苦的呻吟聲,是孫場長的聲音,沒有人動,人們仿佛聽到了一個說謊孩子的哭聲。
老黑封黑了臉,臉色鐵青,濃眉顫抖,眼裏射出兩股寒光,他變得比廟裏的神像還猙獰,還凶惡,站在他跟前的小孩“媽呀!”一聲驚哭,躲在大人的身後,圍觀者一起看著老黑由於著急而黑煞的臉。
老黑看著發愣發呆的圍觀者咳一聲,“他是人,他是條命兒……”他衝向前一腳踢開火門衝了進去,後邊的人緊跟往進衝,被從屋裏噴出的火舌推倒,有人端水潑向火裏,火舌發出滋滋的吞噬聲。
一個火人踩著火門躍出,有人給火人身上潑水,用衣服拍打,火人伸出兩隻手搶過一盆水舉頭灌下,身上的火撲滅了,是老黑!地上躺著的是孫場長,他像一塊燒黑的煤炭。有人喊:“白蘿卜!白蘿卜還在裏邊……”
老黑從頭又灌下一盆水,踩著火門衝進屋裏,後邊的人被老黑踩起的火門和翻滾的黑煙堵在了門口,有人喊:“老黑!找不見就出來……”
巨大的火舌煙霧使人不得靠近,職工、幹部、家屬人人端水向火中潑撒,門口的火漸漸小了,有人衝進去拖出了老黑,老黑手裏。抓著一隻燒死的狗,有人認得這是老刀的那笨狗,老黑指著裏麵,說:“白蘿卜……找不見!”
幾個職工幹部手忙腳亂地把老黑送進衛生所,濃煙翻滾著還在往外噴,人們為白蘿卜痛心,她死得太慘,天火無眼,燒死的不應當有她。
孫場長被火燒死了。
這消息風一樣吹遍了全場。老驢頭從窯裏衝出來瘋狂地笑,後邊跟著一群人向山下跑去,老驢頭跑著一頭栽倒,不省人事,後邊的人流收不住腳步,潮水般地湧下,從老驢頭的身上踩過。
老毛聽到這消息,看見那升空的煙火,竟急不擇路的從崖上跳下去,摔在一座平房上,腦袋開花血濺屋頂。
瘦猴一幫人站在房頂上狂呼亂叫,一失足掉下去摔斷了腿。
大頭站在食堂門口淌著涎水傻笑,抱著一盆肉湯往肚裏灌,突然一彎腰摔了湯盆,有股肉湯從腔裏噴出,射出丈餘高,向前跌倒嗆死了。
小雲從單身樓衝出,呼天喚地喊:“爸……”向人群中撲去,人群閃開一條道,劉政委一把抓住她,“他咋是你爸?他是壞蛋!一個無惡不做的壞蛋……”
小雲向前空抓,再次喊著爸往前撲,劉政委失手沒抓住,小雲向前撲去,撲向孫場長,被門口的熱浪打倒,又被幾個家屬拉住拖出了人群,褲腿流出的血水灑在地上,幾個家屬抱起她,擁進了窯裏。
“惡人必被自己的罪孽捉住,他必被自己的罪惡如繩索纏繞。”
“惡有惡報,善有善報,”劉政委說,“把這堆臭狗屎扔到溝裏去!”劉政委的話氣壯有力,像憋了上百年噴發而出的岩漿。
在場的人衝他笑,罵他還真像個人樣。衝鋒在前的是山上的那幫職工,他們用鐵鍁把這堆狗屎和那死狗一塊鏟到平板車上,臭狗屎忽然呻吟一聲喊道“報應……報應啊……”他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