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救贖
“選擇了,自然要付出代價。”白歌看了眼蘇芳:“路是你自己選的,誰都救不了你,誰也不想救你,你很可憐,但……那又如何?”
種因得果。
如是而已。
她選擇了方式,得到了結果,也付出了代價。
整體看來,沒有任何的問題,一切如他所想。
她的下場會很慘,具體如何慘烈白歌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白歌隻是低下頭,拾起那枚銀灰色的戒指。
他將戒指拋上天空,隨後開槍擊碎。
銀灰色的戒指破碎的那一瞬,原本雖然破損但仍然在運轉的魔法陣驟然停滯,好似僵硬著動彈不得的鍾樓,鍾樓卡殼,指針不得寸進。
天空下榻的雲層也隨時一震,狂風呼嘯的天空驟然變得近乎詭異的安靜。
山脈之間吹拂的狂風消散,黑壓壓的雲層也收攏了。
好似那搭建的天梯被撤回。
隻在原地留下了一個光輝輪廓的殘**影。
退路,沒了。
那光輝輪廓被巨大幽靈黑貓撕裂了過半的軀體,它吃痛之中並不打算繼續,而是想要撤離,可當它反應過來的時候,退路已經被截斷了。
當戒指被擊碎的那一刻,降臨在地表的意誌體已經失去了返回雲層之上的通路。
它隻能留在地表上,猶如一名墜入凡間的神祗。
哪怕麵對的是凡人的刀劍,也會流出高貴而鮮活的血液。
它發出無法分辨的叫喊聲,聲音中充斥著痛苦與瘋狂。
一雙沒有眼睛的空洞目光死死盯住了白歌。
白歌麵對這垂死掙紮的獵物,隻是默默的豎起了一根中指。
極致色彩的中指。
雖然語言不通,但他表情的諷刺和嘲弄將他的暗喻表達的淋漓盡致。
光芒的輪廓發出憤怒的吼叫聲。
然後幽靈黑貓將它撲倒在地,再度撕裂了它一大半的軀殼,將它吞入腹中。
這場景好似猛虎食人,每一口咬下去都是撕心裂肺的悲鳴。
在場的各位玩家都是幫凶。
可他們隻是冷眼旁觀,誰都清楚的知曉,這古老魔法才是引發了一切悲劇的最根源,它應該血債血償,用它的性命換一個公道。
即便它本就不是人,但來到這個世界就要遵守人的規矩。
黑貓啃食著它的身體,眼中滿是暴戾與恨意。
洛秋雪倒在地麵上,氣息微弱,她已經瀕死,活不了太久了。
髒器受損不同於尋常的傷勢。
玩家是否存活取決於生命值,但生命值並非絕對。
即便生命值全滿,一旦被一刀斬首,也會立刻觸發即死效果……如果腦袋被打穿,下場也是同樣。
致命的傷勢,普通的補給品是無效的。
至少白歌所給予她的秘藥不足以恢複這個程度的傷勢。
大概隻有‘生命之泉’等生死人肉白骨的藥品才能夠重塑她的軀殼。
顯然,現在所有人都沒有這個級別的補給品。
她難逃一劫。
也許,當初她受傷之後,不逃離的原因,並非是無法逃離,而是沒想著要活下來。
早已做好了搏命的準備。
被背刺偷襲致死。
又或者是拉著一切的始作俑者一起下地獄。
同樣是死,死法卻截然不同,本質也截然不同。
白歌緩緩蹲在了她的身前。
靜靜的看著她鮮血淋漓的小腹。
“那黑貓是你的召喚物吧,雖然不知道什麽級別的,但想必等級並不低,你召喚了它的一部分軀體替代丟失的髒器,勉強的維持住了生命。”
“但一旦解除了召喚,將它還原,失去了內髒的你……很快就會休克,然後死亡。”
“你一開始就是這麽打算的?以命換命。”
洛秋雪染著鮮血的蒼白麵頰靜靜的笑了。
“嗯……因為我不像你……那麽聰明。”
“能想到的……就隻有……這種笨方法了。”
她說話間,咳出了鮮血。
血液將她逐漸失去血色的白皙嘴唇染的更加蒼白。
“達成了心願,你開心嗎?”白歌問道:“它死了,然後蘇芳也會死,你也會死……七名玩家無人生還,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我很滿足了。”
洛秋雪靜靜的說,聲音越來越輕。
“真心話呢?”
白歌凝視著她的眼睛。
“有點……遺憾……”
洛秋雪呼吸變得急促,每一次呼吸,傷口都會流出更多的鮮血。
“遺憾什麽?”
“糖果……”洛秋雪吃力的說:“最後一顆,是……什麽……味道呢?”
“現在還惦記著糖果?”白歌看了眼她的腹部:“你的胃都沒了。”
“別看。”洛秋雪有氣無力的說:“裏麵,不好看……”
“最後一個問題。”
白歌終於還是問道:“為什麽,不殺我?”
他所說的‘不殺我’,所指的……並非是字麵意義上的殺。
洛秋雪殺不了白歌,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這點。
所以這個‘殺’字指的是敵意。
為什麽她對自己沒有半點敵意?
隻是因為本性過於善良,還是因為自身過於膽怯?
從小到大至今為止,白歌被無數人視作敵人,哪怕是遊戲玩家的同伴中也並不缺乏二五仔,他將這一切視作樂趣全然接受,並且享受著與天鬥與人鬥其樂無窮的過程。
隻是,洛秋雪並不在這個範疇之內。
所以白歌一直很在意,直至他問出口為止。
洛秋雪的生命已似風中殘燭,可她的笑容依舊那麽完美。
她說:“我沒想過。”
沒想過要殺害你。
沒想過與你為敵。
這是何等的……愚蠢。
她明明平白無故的承受了最大的惡意,身陷囹圄,受傷累累,走投無路,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之下都會好似驚弓之鳥,以世界最大的惡意去揣摩別人,小心翼翼的以求活下來。
而她依舊願意以善意去揣摩他人。
懷疑過,警惕過,但那絕不是惡意。
作為受害者,她有資格向蘇芳複仇,可她選擇的複仇對象並不是這個女孩,而是始作俑者的古老魔法。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傻瓜?
她是怎麽活到這麽大的?
難道在她眼中世界單純到都不會發生戰爭嗎?
不,並不是……
她知道惡人,也知曉惡意,所以才想查個清楚,找出源頭,然後讓一切結束。
知曉惡,卻依舊選擇成為善。
哪怕遍地鱗傷,也不願意汙濁心靈。
她的準則不會用於其他人的身上,僅僅作用於自身。
“你真是……”
白歌舌尖都麻木了。
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秩序善良,世界上真的有這種人嗎?
很多人自詡為善良,可那說到底隻是中立的善良,任何白色之中都會摻入黑色,最終變成灰色。
純粹的白,哪裏都沒有。
隻是……
她的存在就像一場雪。
將五顏六色的世界染成純白色。
“很美……”白歌低聲呢喃:“像雪景一樣……你叫什麽名字?”
“洛,秋,雪……”她也問:“你,呢?”
“我叫白歌。”他握住女孩的冰涼的手,輕聲的安慰道:“好好睡一覺吧……你醒來時,一切都會變好。”
“晚……安……”
她不知有沒有當真,真的聽話的閉上了眼瞳。
黑貓將最後一塊光輝碎片吞入腹中,哀傷的垂下目光,化作巴掌大小的黑貓蜷縮著尾巴蹲在主人的身邊,舔著她冰冷的麵頰,發出一陣陣令人心疼的呼喚聲。
其他玩家紛紛靜默著,仿佛是在經曆一場無言的哀悼。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大門裏突然鑽出來一個反射著光亮的光頭。
神無惑伸出手擦了擦頭頂,尷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來遲了,來遲了……也不知道哪個缺德的把高鐵站的廁所給炸了,還有市中心都被封了路,聽說有人煮榴蓮開鯡魚罐頭,搞得我繞了一大圈路……”
“來的剛好。”
白歌起身刹那,女性的婀娜身姿好似夢幻泡影般破碎。
橘子和李普通的身上也亮起了泡沫般的光芒,光芒散去,留在原地的是三名男性玩家。
橘子偷偷轉過身,摸了摸兄弟,頓時感動的淚流。
李普通身高從一米五拔高到一米八,蘿莉服直接撐破……畫美不看。
白歌身高恢複正常,衣著外貌依舊沒有任何不搭配。
他也沒管這些,對著神無惑說:“我需要你的遊戲天賦。”
神無惑摸了摸光頭,尷尬的笑了笑:“也是啊,大老遠把我叫來,果然是這個緣故,不過……”他的表情漸漸嚴肅:“代價你知道的,說實話……我覺得不值。”
“我覺得值得。”
白歌沒有鬆開手掌,說:“時間不久等,開始吧。”
“……好。”
神無惑沒有多說什麽。
他默默的走近,金色的光芒籠罩住兩名玩家。
【遊戲天賦】
【名稱:救贖】
【屬性:治愈】
【簡介:生命的流通,代價的交換,讓生命本身進行流通,隻要付出足夠的代價,任何嚴重的傷勢都可以治愈,任何致命的損傷都能夠恢複】
【冷卻:十個自然日】
【備注:生命的等價物,隻有生命】
“十年。”神無惑說。
“拿走便是。”白歌並無猶豫。
神無惑歎了口氣,光芒籠罩了大廳。
這時……另一隻手握住了洛秋雪的手腕。
蘇芳苦澀的笑著:“讓我補償一下吧……”
她跪坐在地麵上:“我的性命隻剩下最後的一丁點了。”
“可以。”
白歌點了點頭:“你有什麽話想留下來嗎?”
“謝謝。”
她看了眼洛秋雪,自嘲一笑:“還有,對不起。”
神無惑打開手中的書籍,聖頁翻滾,隨著救贖的光輝亮起,故事也告一段落。
……
天氣轉入秋季。
秋風涼爽,吹拂起白色窗簾。
一縷縷清涼的感覺從臉上傳來。
“柿子,別鬧……”洛秋雪夢囈了一句,將側臉旁的黑貓推開。
“你再不醒,我就咬你頭發了。”名為黑蝕,小名柿子的黑貓發出喵喵聲。
洛秋雪聽到了這個聲音,這才迷迷糊糊的醒來。
“唔……”她睜開眼睛,視線停在了黑貓的身上,低聲說:“早上好,柿子……”
黑貓舔了舔手:“已經下午了,你睡了十六個小時,精神疲憊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也該出去吃飯了,你的生命值已經恢複全滿咯。”
“生命值……”洛秋雪急忙坐起身來,將胸前的黑貓彈掉下床鋪:“對啊,我生命值不是要歸零了嗎?還有我的小腹……我的傷口,誒?傷口怎麽沒了?”
她低頭望著自己身上的病服,衣扣之下的小腹依舊平整。
“被人治好了唄。”
“誰治好的?”洛秋雪呆萌的問。
“誰哄你睡覺就是誰治好的。”黑貓打個哈欠:“之前他還在床邊,不久前剛走,哼,居然連本喵都敢擼,也正是放肆!不過挺舒服的,我原諒他了。”
洛秋雪聽到這裏,急忙掀開被子,拿起床邊的換洗衣物,以難以想象的高速換上了衣服,穿上鞋子後就衝出門外,路上連續問了好幾名醫生護士,對方都笑著回答剛剛看見了,才出了醫院大門。
洛秋雪一路小跑著出了正門,她遠遠的看見十字街道有個熟悉的背影正在穿過馬路。
然而紅綠燈隻有最後三四秒時間。
她心中焦急,也管不上那麽多了,口中念出tempest,腳步運起疾風,數十步的距離在疾風推進之下瞬間縮短,在綠燈轉紅的那一瞬。
她終於追上了那道背影。
隻是……她沒考慮過怎麽停下來。
根據動能慣性,洛秋雪以一發標準的噴氣加速式火箭頭錘,從後方將對方撞了一個人仰馬翻,兩人結結實實的撞在了街角的咖啡廳玻璃窗上,轟鳴一聲響嚇了靠窗坐著的客人們一大跳,其中一位正在相親的哥們直接手一抖將咖啡潑在了相親對象的臉上……
洛秋雪倒是沒事,她被護住了。
而白歌也沒事,他及時調整了身位,緩衝了大部分力道。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亂來,稍微考慮一下好吧?我明明在桌子上留下了聯係的電話……”
歎息聲傳來。
洛秋雪急忙爬起身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些著急,白姐姐你沒事……”
她這雙手恰巧也按在了白歌的胸前。
然而撫摸到的不是柔軟的觸感,而是結實的胸膛。
這一抬頭,看見的便是一張熟悉的麵龐,隻是棱角分明,不複女子的柔和。
飄逸的黑色長發變為了幹練的短發,黑發中夾雜著幾縷銀白。
白歌低頭看著這隻錯愕的粉發小貓,調侃道:“我可不是你白姐姐……”
“你,你,你是……”洛秋雪差點喊出聲來。
“別搞錯了,我可不是女裝癖,隻是因為詛咒的緣故導致了變身。”白歌捂住她的嘴巴。
“我,我有點驚訝。”洛秋雪這也認出了白歌,不正是上一次炸橋的那位?這麽巧合的嗎?
她戳了戳手指,捏著衣角,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這時,那隻黑貓跳了出來,落在她的肩頭:“別發愣,該說些什麽吧?”
洛秋雪回神,她清了清嗓子,說:“我請你吃飯吧。”
白歌搖了搖頭,轉而笑著說:“我有個飯局。”
“那……”洛秋雪小聲說:“我請,請……”
她一時間竟想不出有什麽可以表達感謝的實際說法。
白歌見到她窘迫的模樣,有了惡作劇的想法,說:“那把你最後剩下的那枚糖果給我吧。”
這糖果對他來說倒是不值一文,但對洛秋雪來說,是個珍貴物吧。
她或許還會稍微猶豫一下,然後不舍的交出來吧。
可出乎白歌意料的是,洛秋雪卻欣然一笑:“現在,你願意吃我的糖果了?”她將那枚銀色包裝紙的糖果捧在掌心:“送給你啦。”
“……還是算了吧。”白歌想了想,卻沒有收下:“糖果,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或許隻有你才能嚐得出它的味道,我是嚐不出來的。”
他伸出手摸了摸那隻黑貓的腦袋,說:“你早點回醫院,你丟掉的行李箱都在病房裏,隨時可以自己辦理出院手續,我就不久陪了……發生過的事你也不用太在意,我還有事,先走了。”
白歌道別然後走遠,他的步伐顯得很輕鬆。
他流露出少許的溫和,但也迅速消散。
明明有很多話可以說,但他最終並未說些什麽。
予善以善意,這是他最大的敬重與欣賞。
洛秋雪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想說些什麽,但什麽都沒來及說。
女孩隻能撥開糖紙,將糖果塞入口中,很甜蜜的味道,絲絲甜味沁人心脾。
“白巧克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