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章 拜謝公子
愛,是殺人動機。
白歌平淡的話語卻擲地有聲。
晚月沉默了一會兒,她緩緩的垂落手臂,虛弱的,無力的,坐在那裏。
“我,是雪女族的罪人。”
她緩緩說起自己的身世。
“大雪山裏,所謂罪人,其實就是擁有不純血脈的雪女……”
“純粹血脈的雪女都是保留著純粹的血脈和修為,通過汲取男性的氣血和陽氣修行,成了雪女的丈夫也同樣意味著離死不遠。”
“但其實也有另一種辦法,如果雪女主動選擇放棄修為,放棄自己一生的修為,她們就能夠獲得和普通人相似的容貌和模樣,也可以和普通人一樣結婚生子,不用害死自己的意中人。”
“但這樣一來,誕生的雪女就不再是純種的血脈,這對於大雪山是禁忌,雪女一族為了保證自己的血脈純粹,將我和我的母親抓回了大雪山,將我們當做罪人對待,我一輩子都忘記不了大雪山裏的嚴寒和痛苦,以及無法開口說話的漫長歲月。”
“所以我不甘心!我用了一切辦法從那裏逃了出來!”
“即便逃出了大雪山,我也發現外麵的世界雖然自由,但也沒有想想的那麽美好,並不都是鳥語花香。”
“在外麵的世界漂泊了好久。”
“大約三十年前……我遇到了他……”
晚月回憶起了美好的過去,不禁微笑:“我遇到了外出講課的陳貢眉,那時候他還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還沒有這樣衰老,他很風趣很幽默,我和他結伴同遊過一段時間,他教會了我很多很多。”
“然而那時,他已經有了結發妻子而且非常恩愛,他的妻子也是我的好朋友,我雖有情誼卻也隻能退開,而後又過去了二十年時間,他的妻子離世了。”
“我也因為惹到了麻煩,甚至沒有機會去參與那場葬禮。”
“大雪山的人找到了我,她們想要抓我回去,甚至沒想要帶活的回去。”
“我逃了很久,慌不擇路,然後又一次遇到了他……我不想害他,可他根本聽不下去我說什麽。”
“他個傻子,他說自己早就活夠了,這麽大的年紀早已沒有什麽可惦記的,隻想著早些死了去見妻子。”
“後來,他便死了。”
“死在了我的眼前。”
晚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淒涼,她簡簡單單卻咬牙切齒的說出‘死’字。
她苦澀的凝視著白歌,越過白歌,看向卓彩,看向雪蓮,看向魚龍舞。
“換成是你們……你們會甘願麽?你們會情願看著他死麽?”
她低下頭呢喃道:“我不能,我做不到…!”
“我不能看著他死,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隻要為了他能活,我情願化身為惡鬼羅刹!我什麽都可以做!”
她嗓音驟然低沉。
“我回了大雪山,奪走了永生花。”
“我進入了魔界,竊取了一尊大魔的心髒。”
“我替他換了魔心,讓他能夠脫離人類的壽命限製永葆青春,但作為代價,他的一身修為都會消失殆盡,而且受到魔氣影響,會時不時變得渾渾噩噩,變得有如魔鬼……他入魔的時候,我會把他鎖起來,關起來,但我知道這樣不是長久之計。”
“為了讓他適應這顆心髒,僅僅有永生花的力量還不夠,我必須……”
晚月說到這裏漸漸沒了表情變化,她麻木的說:“我找到了妖都學府的名冊。”
卓彩眼瞳收縮:“碎骨書生……”
雪蓮緩緩道:“你就是碎骨書生,你的真實目標,是收集她們的心頭血。”
“是。”晚月平靜的抬起眼睛:“我想了很久很久,最終還是決定要這麽去做了,我無法承受失去他的風險,又不能讓任何人察覺和意識到,我必須壓製住這顆魔心裏的魔性,哪怕要變成惡鬼羅刹,要麽是要用別人的生命填補這份空缺。”
“真是,自私至極!”卓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卻並沒有多少的憤恨,隻有一種複雜的情緒。
“我是很自私的女人。”晚月大聲質問:“可是!不這樣做,我還能怎麽辦呢!難道要我看著他死去麽!”
她的呐喊聲落下,又一次變得低沉。
“原本這一切都很好的結束的……”
“隻要我們假死成功,隨著妖都學府覆滅,我們就能脫離現在的身份,去別的地方,去很遠的地方隱居。”
“我們不會給任何人帶來影響,我們可以開新的人生。”
白歌問:“他體內的魔性注定了你們會繼續殺人。”
“不會的。”晚月緩緩搖頭:“他會因為魔性的影響而忘記很多事,但是沒有關係,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用更多的時間,更多的記憶去覆蓋過去的那些過往。”
白歌說:“他會從陳貢眉蛻變成為另一個人……”
“是啊,但那又如何呢?”晚月幾乎於冷漠的問:“十年的你和現在的你也不是同一人,人原本就是要慢慢改變的,隻要我記得他就好。”
卓彩質問道:“為什麽一開始不這麽做!”
“他不會答應的。”晚月淺聲的說:“我之前必須殺人來壓製他的魔性,這是因為他仍然放不下這裏,放不下這裏的學生個,他是這裏的學府校長,以教化為榮,以教育為樂。”
“我喜歡這樣的他,所以我不能讓這件事暴露,不能讓他身敗名裂……”
“但是府君察覺了……棋聖察覺到了……!”
她的聲音開始戰栗起來。
“他沒有點破是因為念及舊情,但此事無法一直瞞下去。”
“它不僅僅是一樁醜聞,更是無數的性命,如果傳出去,那群人都會前來尋仇!”
“我好不容易要得到新的生活了,好不容易可以重新開始,又怎麽能因為他的一句留言而毀在這裏!”
“我也不想這樣,隻是走錯了一步就回不頭了,我沒得選擇,真的已經沒有了選擇!”
晚月捂著臉,雙眼通紅的流下淚來。
她看著是真的有些可憐的。
隻是沒有人會同情她,晚月是個為情所困的女子,但同樣是一名為了自己不擇手段的殺人鬼。
她到底是愛著陳貢眉,還是愛著她自己內心的自私呢?自始至終,陳貢眉自己如何想的都被她忽略了。
白歌看向陳貢眉此時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被晚月這種女子愛上,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陳貢眉是學府校長,一代大儒,是個寧死不屈的剛正不阿之輩,他想來便是情願死了,也不願背負這種罪責,留個罵名。看看他現在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真是淒慘。
自己想來是寧可死了,也不想變成這幅鬼樣子。
……等等,為什麽我要把自己代入他的角色裏?
白歌自我吐槽。
沉默,漫長的沉默著。
“放過我們吧……求你們了。”晚月低下頭,跪下了,膝蓋浸入冰冷的雨水裏,她低下頭,額頭幾乎貼在地麵上,以卑微到塵土裏的姿態祈求:“我不敢奢求原諒,我們會永遠消失在你們的視線裏,隻求你們放過我們吧,就當做我們死了,不存在了。”
沒人想到,她到了最後,居然會低下頭祈求。
雪蓮憤怒道:“怎麽可能放過你!雪心、璿璣真人……你殺了多少人,事到如今還想著能脫罪!”
晚月一言不發,額頭貼著地麵,隻卑微的重複著:“求求你們……”
一時間,眾人也不該如何表情,有些為她的故事而震撼,又覺得她的做法有些無恥。
她真的是毫無底線,什麽事都可以做,包括跪地求饒。
此時,白歌開口。
“我不是聖人,也不是警察,更不是法官,我沒有審判你的資格,而且審判你也不能讓我覺得愉快。”
晚月抬起眼睛,她知道自己要說服的其實隻有一個人,隻要能說服白歌,她還有機會能離開。
“那……”她小心翼翼的問。
“我對你的下場,其實無所謂的。”白歌淡淡道:“接下來,你不論是死是生,都跟我毫無關係,我隻送四個字——好自為之。”
“謝謝,謝謝……”晚月流下感激和喜悅的淚水。
卓彩和雪蓮同時色變,正要說什麽,卻被白歌抬起手打斷。
“雖然我對你如何無所謂,但總有人會對你感興趣……”
“差不多了吧。”
他背對著眾人,望著天穹,輕輕打了個響指:“天,該放晴了。”
傾盆大雨漸歇,黑雲風雷盡散。
隨著白歌揮袖,浮雲褪去碧空現,夕陽高掛雲燒火。
本該摧毀妖都學府的恐怖風雷大陣彈指間潰散,隻餘一片洗練後的夕陽絕色好風景。
有風拂過。
道盡頭,塗山小月煙視媚行,她駐足望來,見到白歌安然無恙便放下心來,旋即蓮步輕移,側過身讓開道路。
她的背後,有一胖一瘦兩位老者且行且停。
“讓二老久等了。”
白歌打開折扇上書四字‘幸不辱命’。
風雷二聖深深呼吸,拱手彎腰九十度。
兩天位發自肺腑深處的感激涕零。
“拜謝白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