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三章 秋無際
寂寞梧桐樹。
深院鎖清秋。
聚沙城的蕭瑟別院中,一名膚色半透明的女子坐在樹下。
一旁的暖爐正在靜默的燃燒,樹枝在火爐中點燃,燃燒著開裂,劈啪作響。
火星飛濺,落在她的指尖上,火星化作一縷灰燼,留下一抹黑。
她雙手輕放在火上烤熱。
灼熱的火焰足以燙傷雙手,可她絲毫不在意。
火焰繚繞著指尖,沒能灼痛皮膚,反而令她露出少許輕微的淺笑,似乎這種疼痛感無比鮮活。
別院裏無比安靜,隻有火焰聲。
她睜開眼睛,雙瞳裏幾乎沒有顏色,但即便是退化的五感也能清晰感知到四周漸進的風與浪。
風聲,雨聲,浪聲,腳步聲,呼吸聲,還有……
兵戈聲。
一道人影落在別院裏,安靜的如同一片樹葉飄落。
蒼發褪色的女子露出淺淺笑意:“來了?”
來人沒說話。
女子卻站起身來,自顧自的說:“本想著今天該到了死期,卻不能死的毫無新意,若是你們沒人來送我一程,我會覺得寂寞的。”
“梨花開了又謝,曲子唱了又歇。”
“多惱人呐?”
來人開口說話:“也該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了,你阻了冥殿一年之久,足以自傲。”
說話者,冥殿十王·神鎖。
別院另一處磚瓦牆上也傳來聲音:“若是可以,我很想和你全力一戰,可惜不能如願。”
開口者,冥殿十王·岩漠。
女子笑道。
“今日會是秋無際的死期。”
“可你們不是唯一的客人。”
神鎖淡淡道:“沒人會來救你。”
“我何須旁人來救?”秋無際平靜道:“我一輩子都在自救,行我之道。”
岩漠冷漠道:“可惜想你死的人有很多,不隻是冥殿,還有多少受了你恩惠的人。”
蒼發女子緩聲低沉。
“秋無際一輩子未曾對不起該對得起的人。”
“若是旁人對不起秋無際,也自當奉還。”
神鎖道:“也不用等了,沒有人會來,他們怕死……更怕你的劍。”
秋無際問:“你們不怕?”
岩漠冷冷道:“一把斷劍罷了。”
秋無際淺笑:“一把斷劍罷了……”
她撿起一根樹枝折斷丟進爐火裏。
攪動暖爐,燃燒的火焰竄起,火光熾熱。
“我特意把爐子燒起來了,裏麵還缺點炭火,四處尋不到什麽可焚的東西。”
“我把樹枝劈了丟進去生火,卻總覺得還缺點什麽。”
“缺了什麽呢?”
她自言自語的說著,忽然右手之間探入爐火裏,火舌舔舐她的指尖,蒼白肌膚下的血絲清晰可見。
指尖從爐火中取出一把在火光中灼成橙紅色的斷劍。
烈火洗劍。
斬斷秋寒。
秋無際輕佻劍鋒,指尖輕盈。
“唱完這最後一曲,來年梨花不再開。”
揮劍斬去梨花樹,烈火衝雲霄。
秋無際在火中翩然起舞,舉劍焚卻冥殿。
……
秋無際必須得死。
這已經是一道共識。
對於魔道而言,對於聚沙城而言,她的確在冥殿的侵略下守住了聚沙城。
但她自從一年前罹患了失色症後,逐漸失去了往日的統帥力,也逐漸喪失了對聚沙城的控製。
魔道人心渙散。
冥地被冥河水所吞沒。
於是在一次次穿針引線之後,聚沙城裏的各方勢力最終選擇了將利刃對準了曾經的魔道道主。
將她推向冥河之中,以換取自身的留存。
他們和冥殿做了一次交易,隻要秋無際身死,聚沙城可以被視作例外。
這自然是愚蠢的一筆交易,敵人是豺狼虎豹,而自己若是交出了秋無際,冥殿難道就一定會遵從約定?
答案是否定的。
可這一筆交易仍然推進了下去。
為什麽?
因為秋無際變得越來越虛弱了,她越來越弱,失色症帶來的影響讓她看上去不再是縱橫魔道的道主,而更像是一名脆弱的深閨女子,隻能留在別院裏看梨花唱台本。
如果秋無際死了,那麽聚沙城的下場會如何?
一樣是毀滅!
那直接出賣秋無際,換區自己的生存,又有何不可?
這難道不是一場劃算的買賣麽!
聚沙城內各方有名有姓的勢力頭目話事人都藏在數公裏之外,在不同的位置站著等著看著。
從期盼著秋無際不要那麽快就死,再到無比的期盼著秋無際的死。
世事之變,如人飲水。
魔道自然不會亂起來,這是一場早已被預定好的集體背叛。
所有人都等著秋無際死,換的自己的生存,換的聚沙城的留存。
即便最終冥殿背信棄義,他們也一樣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隻會加倍怨恨秋無際的無能。
……
“沒人會感謝你,他們隻會期盼著你更早去死。”
“你是在試圖動搖我?”
“我隻是在為你感到不值得罷了……你本可以加入冥殿,可惜你拒絕了。”
“我沒興趣成為永生的奴隸,我生來就不是你們同一夥的。”
“很遺憾,到此為止了。”
兩位冥殿十王各自抬起手臂,霎時間,聚沙城上空天地色變。
秋無際手裏握著一把燃燒著火焰的殘缺斷劍,仰起頭直麵一座鐵索橫亙的青鸞之峰。
烈風拂過麵頰,吹動發絲。
秋無際按住飄動的長發:“你們打算一舉毀掉聚沙城。”
“你要斥責我們毀約?還是你以為自己一死便可讓我們放過聚沙城?這不過隻是你的一廂情願。”冥殿十王的聲音生硬如鐵。
秋無際低下頭沒有回答,她嗬出一口白霧:“真冷……我不喜歡寒冷,就像是冥河水一樣,刺骨冰寒,所以家人說我不像冥地人,真是對極了。”
“我厭惡冥河,我厭惡寒冷,我厭惡……”
抬起眼,揚起劍。
“你們!”
殘火一揮,秋風靜謐,聚沙飛揚,青山斷裂。
劍斷秋風八千裏!
一劍斬斷冥殿十王聯手青山墜,橫劍一挑,天穹撕裂,冥河倒掛,火光交織水幕,殘火殘秋殘沙城。
這一劍或許此生極致,兩位十王吐血墜地。
然力有竭時,秋無際無法再持斷劍,這一劍已然掏空她的所有。
“哈哈哈……”秋無際暢笑:“好一劍!”
她已無力。
而對手猶在。
冥殿十王對視一眼,神鎖用拇指抹去唇角血跡:“你死後,聚沙城可留存十日。”
他許以承諾,以表敬意。
秋無際不說話,隻是靜靜笑著,任由指尖握不住的斷劍滑落。
岩漠踏步往前,正要結果難纏至極的對手。
卻聽得一聲魂鈴震**,冥殿十王回頭看去,隻見一名怒發須張的人影衝到秋無際身前,動作笨拙,好似一隻笨拙的野豬,來勢洶洶,不肯回頭。
蒼發女子抬起眼睛,虛弱的聲音裏透著難以置信。
“……哥?”
“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當然要在這裏!”嚴冬大聲喊道。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嚴冬死死盯著冥殿十王,怒發衝冠的咆哮:“這世上,哪有看著妹妹被混球們打傷了還能忍得下去的兄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