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唐藍溪筆記)消失的馬車
說真的,我覺得我表現算得上冷靜了。但是事後我的幾個小夥伴們都說我當時尖叫起來的聲音像快要淹死了的公雞。
我不承認!
繼任黃老太爺成為仵作的,是一位姓胡的叔叔,長著一大把胡子,看起來起碼三十歲。但實際上他隻有二十六。
胡叔年輕,但一手驗屍的功夫相當到位。隻稍一檢查就知道了楊員外的死亡時間和死亡原因。
幾個小捕快很快將楊員外的屍體從小河裏撈了上來,我站在旁邊的人群裏看熱鬧。
隻見楊員外的屍體被他們仰麵放好,隨即我便看清了他蒼白發青的臉。
胡叔蹲下去檢查他的口鼻:“鼻腔食道無泥沙,是死後拋屍。”
不一會兒他將屍體翻了一麵:“記,後腦勺有鈍器擊傷。”
與此同時,因為角度問題,我也看到了楊員外的後腦勺。
看清那個畫麵的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隻見他後腦勺那兒有個發黑的大窟窿,已經不流血了,半藏在頭發底下,看起來黑黢黢的,仿佛鬼故事中女鬼的眼睛。
我不敢多看,怕晚上做噩夢。
這時趕過來的謝伯伯發現了站在人群中的我,他詢問了幾句旁邊的人具體情況後,走到我的麵前蹲下:“聽說是你小子第一個發現屍體的?”
“嗯,摸魚的時候碰到了。”我自己說的時候都覺得心裏有點膈應,稍微想一想我剛剛摸上來的兩條小魚很有可能是吃過屍體的,就更膈應了!
“看你這表情,嚇到了?”謝伯伯看出了我的表情糾結,安撫似的摸摸我的頭,“別怕,緩一緩了跟謝伯伯我講講具體情況。”
我說:“也不是怕,就是覺得有點膈應。”
謝伯伯笑了起來:“你怎麽跟你娘一樣,膽子不小,但是心裏門檻那麽多呢?”
我撇撇嘴:“那沒辦法,聯想能力太好了……”
“說說吧,你是怎麽發現死者的?”
於是我就將自己和小夥伴們下了課出來玩摸魚的事又仔仔細細講了一遍。我才剛講完,胡叔就驗完屍了。
他走過來說道:“死者是他失蹤那天死亡的,死因是後腦遭到了鈍器猛擊,估計是錘子之類的圓柱形凶器。”
謝伯伯聽了若有所思:“對了,我剛剛去看了找到他的馬車的地方,真的很奇怪,那地方有沒有路,一般人不會把車趕到那兒去吧。”
我在旁邊默默聽他們講話,發現楊員外馬車的小馬的地方也離我們書院不遠,那地方沒有路,是個人都不會趕車去那種地方。
而且那兒草盛林密,冬天都有不少蛇蟲鼠蟻藏身其中,別說趕車從那裏走,就算是換做你平常我實在是想不通會有誰去那個鬼地方。
就在我聽他們講得津津有味的時候,來接我放學的爹過來了,一看這個場景,他拉起我就走。
我被他拽得一個不穩差點絆倒:“爹,幹嘛呢?慢點走嘛。”
“可不能走慢了!”我爹儼然一副“怕了怕了”的樣子,“這要是叫老謝反應過來你娘能幫忙,指不定又要把我們牽扯進什麽破事裏去呢!快走快走!”
哦,原來你們也知道自己就是個會被事兒找上門的體質啊!所以為什麽不找個靈驗點的廟拜一拜?真的是!這東西還遺傳給我了誒!
就在我們回家途中,正好遇上了買了些東西回來的我師父,她手臂上掛著一隻籃子,裏麵裝滿了各種吃的用的玩的。
看到我們她便主動過來和我們一起回客棧,我有些好奇她怎麽買了這麽多的東西。於是便問道:“師父,您買這麽多東西作甚啊?”
說著我就順手抽出了一隻撥浪鼓,這都是幾歲小孩會喜歡的東西,完全不明白師父買這些幹嘛。
師父說道:“給你妹妹買的。”
這話說得,我哪兒來的妹妹……等等!
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以往隻要有空都是我娘來接我,因為她要看在書院剛剛任職的承樂小姨,但是今天來的是我爹!
我震驚地抬頭:“爹!不是吧!我要有妹妹了!”
“還不知道男女……”我爹耳朵有點紅了,“而且姐姐才剛三個月……別問了,你個小孩子問什麽問!回家好好寫作業練功!”
好好好,您二位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年紀啊!我一想到多少書院的一個同學,他的母親就是因為生孩子出事的,就擔心得要死。
“爹……您真的是……多大年紀了你……疼!”
我的話在我爹的擰耳朵下被打斷了,隻見我爹也是很擔心的樣子:“本來有個你我都不樂意了!姐姐她……她說既然來了就是個緣分……哎呀煩死了!”
我師父更直接:“嗬,男人。你不會拒絕嗎?”
年幼且是男孩的我:師父您倒也不必一棍子打死……我跟我爹不一樣!
我爹更絕:“師姐你會拒絕你喜歡的人嗎?”
我師父瞥了他一眼:“喜歡我的人已經死了一個了,我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喜歡的人。”
“……是我輸了……”我爹啞口無言。
對此我隻想說:住口!都給我住口!我才十二歲!你們聊的天不是我這個年紀應該聽的!
回到家後,娘親因為身體不適,所以承愉二姨便從山上下來幫襯看賬本,大舅也過來了,他還買了好些補品和藥材過來。
這時,隔壁果脯鋪子的趙爾雅過來了,她同我是書院同學,隻不過最近因為生病所以一直沒去上學。
她家聽說娘親的事後,叫她送了山楂過來。
幾個大人講話,我倆無聊就跑到門口打彈珠玩兒。她咳了幾聲後問道:“我聽說楊員外……”
“可不興說這些,”我趕忙阻止了她,“死者陰氣重,你病還沒好呢,講這些東西不吉利。”
趙爾雅笑了起來:“好好好,不說了。誒對了,等過兩天我病好了,我們去鎮子外麵摘果子去呀?”
“行啊,”我想了想問道,“鎮子外麵哪有果樹?”
“是一片野草莓林,”她說道,“那裏長了一片荊棘給圍住了,沒有什麽牛羊啃噬,所以長了好多野草莓呢!”
聽她這麽一說我愣住了。
攔江鎮並不大,能離開的陸路大路隻有兩條,一條通往蜀地,一條就是楊員外的車消失的地方。
而趙爾雅說的野草莓林顯然不是去蜀地那條路,那條路我太熟了,根本沒有野草莓。那她說的就隻有可能是楊員外消失的那條路。
可是那裏長了荊棘,放羊的羊倌為什麽會到那條大路上去放羊呢?
與此同時,我忽然發覺,真正好放羊的地方,是在我們學院後山。那地方水草豐美,適合養羊。
想到這裏的我一下子就知道誰是凶手,以及他的作案手法了。
隻是我還沒有證據。
但我當時的表現實在是過於激動,以至於“欻”的一下我就站了起來,喊了一聲:“我知道了!”
我爹毫不猶豫給了我後背一巴掌:“大呼小叫什麽?吵到你娘親了怎麽辦?”
“……爹!我知道凶手是誰了!”我摸了下後背剛剛被他輕拍的地方,趕忙說道。
“什麽?”我爹有些茫然地看著我,“什麽你知道凶手是誰了?你在講什麽?”
“殺害楊員外的凶手啊!爹,”我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最親愛的爹爹,你幫我個忙唄?”
我爹看了我良久,輕歎了一口氣:“真是的……說吧,什麽忙?”
入夜,那個趕羊的羊倌試圖偷偷溜出鎮去,卻被早就埋伏好的謝伯伯等人攔住了。這個時候我爹也從他家找到了一帶血跡的舊車軸。
羊倌不服:“憑什麽抓我。”
“就憑是你殺害了楊員外!”我跳出來說道,“那些車轍印是你用一個舊車軸兩邊裝上車輪,你推著它們走才留下來的!為的是掩人耳目,叫我們以為楊員外是在鎮外被害的!”
“你胡說!”他狡辯道,“分明還有人看到他的車出鎮了!”
我對他的這種狡辯行為感到不齒:“你才是胡說,別人隻是聽到了你在城門底下同人講話,她通過對話內容判斷和你講話的是楊員外,其實根本不是!是你躲在城門洞底下自導自演、裝神弄鬼!”
羊倌依舊不肯承認。
於是我問他:“那你回答我,這條出鎮的路上既沒有草也沒有水源,你為什麽要在這條路上放羊呢?”
胡叔在看了我爹拿過來的那根車軸後,微微點頭後說道:“正是凶器,和楊員外後腦的傷口能對上。”
一旁的謝伯伯也冷笑著補刀:“我已經派人查過了,你明明欠了賭場一大筆錢,可這兩天突然就還上了。剛好,楊員外那天的車上丟失的銀子就有那麽多。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好狡辯的?”
他的話擲地有聲,羊倌也在鐵證之下認了罪。
解決這樁事後,我突然就在我們書院出了名了,一時之間同學們紛紛叫我“小捕快”。
哎呀,麵對這些纏人的誇獎,我還是挺開心的,嘻嘻。
但我還沒開心幾天,就被家裏人知道了我的算術成績。不嘻嘻了。
當晚埋頭寫檢討抄書的我拿了作業去後院找我爹娘簽字,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聽見了他們在聊天。
我爹的語氣很是自豪:“姐姐你都不知道,藍溪這小子可以的啊,楊員外這個案子他一下就想明白來龍去脈了!不愧是咱倆的寶寶。”
我娘笑了起來:“確實是個聰明孩子,就是學習方麵如果更好一點就好了。”
“唉,這點是像我了……我讀書是真的不行!”我爹歎氣,“不過他有製作機關方麵的天賦,我委托送哥去內門問了,有個老師父願意收他做關門弟子,你看怎麽樣?”
“我對你們唐門又不熟悉,你覺得怎麽樣?”
我爹沉默片刻:“我個人是覺得可以的,但是我又有點舍不得……進了內門我們沒辦法照顧到他,而且內門……還有他才十二歲,也不知道能不能適應得了。”
“那青菀姑娘怎麽說?”我娘柔聲問道,“她畢竟是藍溪的師父,對這件事也是有發言權的。”
“青菀師姐不同意,”我爹說道,“理由是因為唐離也是內門出身,她說內門都是變態。”
很好,這發言不愧是我師父。我有點鼻酸又有點想笑。
自從師祖爺爺和師祖奶奶去世後,我爹就一個人支撐著他的師門,我也知道明堂作為外門弟子能培養出一名內門弟子有多不容易、這又是多大的榮耀。
我是知道的,師祖爺爺生前一直希望能多培養出一些進入內門的弟子,可他終其一生,隻教出了我師父一個進影閣的人。
我聽藍墨師哥說過,我爹是有機會進內門和影閣的,但他不想殺人,隻想好好照顧對他有養育之恩的師祖爺爺和師祖奶奶。可這並不意味著他不向往內門的身份。
畢竟這可是等級製度相當森嚴的唐門啊。
我爹就算是外門裏最得力的人物之一,也比不過內門弟子的每年的收入和在蜀地的地位。
就在這時,我師父端了水從屋裏出來,見我站在院子裏一動不動。她很好奇地問:“發什麽呆呢?寫完檢討了?”
“嗯呢!”我舉起手中那疊紙,“抄了三百遍!一遍都沒少!”
聽到我倆的對話,我爹也打開了房間門,他看了我一眼,隨後又將目光轉向了我師父:“青菀師姐,唐送來信了……”
“我不同意,”我師父語氣堅決,“別總是覺得進了內門才是將師門發揚光大了,你現在做得已經夠好了知道嗎?”
“不是……我隻是覺得藍溪的天賦若沒有個好師父教,那不就浪費了嗎?”我爹據理力爭。
“學會以後呢?”師父語氣平和,“青柳,你不會想讓他進影閣吧?”
我爹搖頭:“當然不想……”
“能聽聽我的意見嗎?”我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但我一開口,他倆就都停了下來,紛紛向我投來了眼神。
“我想進內門,”我說,“師祖爺爺和師祖奶奶都說過,內外兩門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我想去看看……”
“唐藍溪,這可不是說著玩的!”師父語氣嚴肅,“內門有一半的人都是要進影閣的,那地方易進難出,還需要殺人的,你想好了再說話。”
可我就是想好了再說話的啊。
於是我又說了一遍:“我想進去,我要師祖爺爺和師祖奶奶為我驕傲,我要證明,我們明堂弟子不比內門出生的人差!”
師父不說話了,我爹也不說話了。
這時我看到了我娘,她倚靠在門口,溫柔地看著我,她說:“娘支持你。孩子,你放心往前走,娘都支持你。”
這就是我進入內門前的小故事了。
身處蜀地在那個慈祥老頭麵前跪下磕頭的時候,不自覺就想起了這些往事。
我叫唐藍溪,終有一天,我也會像爹娘那樣,寫出屬於我自己的故事,我都想好名字了——唐藍溪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