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案三)證詞(一)
唐青柳沉思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了什麽,聲音有些激動:“姐姐,我突然想起來一件舊事!束家和金家以前參與過抓捕魔教頭目,那是個會凝呼功的怪人。憑他的功力,若是他藏在某個角落裏不動作,我這種內力尚淺的人是很難發現的,會不會是他尋仇尋過來了?他看見了昨天晚上金雲鴦的發瘋,所以撿了刀害了清暉兄後又嫁禍給金雲鴦,以此挑起兩家爭端!”
“既然如此,那他不應該把刀給扔了啊,”夏寶珠提出了疑點,“我們現在可還沒找到凶器呢。”
見唐青柳瞬間又蔫了下去,夏寶珠趕緊說道:“我們還是做減法會更簡單些,先排除一些人的嫌疑會更快一些。首先不知道刀的位置的人有李寒玉小姐和鄒平,因為事發時他們已經不在這兒了。根據剛剛的證詞,也能推斷出金雲鴦小姐跟此事無關。”
話音剛落,包廂的門忽地被推開了。金雲鴦大步走了進來。大概是因為生病和昨晚宿醉的原因,今天她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走起路來也有些不穩。
“我還以為夏掌櫃的會特別懷疑我呢,”她扯出一個笑容,因為口脂的顏色十分鮮豔,此時的她看起來如同一個濃妝豔抹的紙人。她順手拖了把椅子就坐了下來,說:“我確實沒有殺束清暉,我知道自己很瘋,又同他鬧了許久的不愉快,說我們是一對怨侶也不為過。但我還是得為自己辯上一辯才是。”
她說完這話便看向了唐青柳,眼裏滿是不信任和戲謔。而唐青柳則是惡狠狠地瞪著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和懷疑。
夏寶珠主動走到了兩人中間,隔斷了他兩之間不友好的眼神往來:“我還以為金小姐您剛剛是回船上歇著了,還想著一會兒去船上找您問問話呢。”
金雲鴦挺直了腰,眼神漠然:“我剛剛去買羊肉餅吃了,總不能死了人我就不吃早飯了吧?”
說完她接著問:“是誰幹的這件事,夏掌櫃的可有線索了?”
“還沒有,”夏寶珠如實回答說,“請金小姐放心,束公子畢竟是您的丈夫,一有線索我會立刻告知您的。”
金雲鴦有些好笑地盯著夏寶珠看了一會兒:“我一時都不知道你是在諷刺我還是認真的了。或者兩種意思你兼而有之?”她先是垂下了眼眸,“畢竟我確實希望過他死,”隨即她很快又將眼神釘在了夏寶珠身上,“因為隻要他死了,我就可以和望舒哥哥在一起了,”她無視了唐青柳射來的刀子般眼神,“這麽想想,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有嫌疑了。”
唐青柳氣到直接捏碎了一個杯子,手上傳來的痛感叫他清醒了一些,他聲音低沉:“姐姐我還是去門口等你們聊完吧。”說罷他就匆忙離開了廂房。
見狀金雲鴦不由得笑出了聲,她玩弄著手上的手帕,將它絞來絞去。她眼裏透出絲絲興奮的笑容:“看來這位唐少俠同我的亡夫確實有很深的情誼呢。”
“你很高興嗎?”
“什麽?”
夏寶珠語氣如常:“我隻是覺得近距離看到有人死亡不是一件叫人高興的事。不管這人是誰。可是金小姐你現在簡直就像那個藏起來的真凶一樣。畢竟這個膽小懦弱隻會黑暗中捅刀子的凶手,現在很有可能正躲在陰溝裏因為自己成功地實施了計劃而歡呼呢。”
“你這句話我聽懂了,”金雲鴦白了臉,狠瞪著夏寶珠,“你在暗指我和那個凶手一樣壞。”
夏寶珠隻是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道:“這是事實。”
金雲鴦一拍扶手站了起來:“夏掌櫃,你還真是不客氣啊!”
“您冷靜,生氣對您的病不好,”夏寶珠勾出一個沒有感情的假笑,說,“我想問問您,金小姐,您和您的丈夫這次出行時是否遇到過有人跟蹤的情況呢?”
“有啊,”金雲鴦一副強壓住火氣的樣子坐了下來,“我們這一路上都有人偷聽,船上船下都有。有的是沒照顧好莊子、所以派人來刺探我們口風的;有的就是純粹看我和清暉吵架、看熱鬧的。”
“這樣啊,”夏寶珠點點頭,“那有沒有可能有你們的仇家之類的混在其中呢?”
金雲鴦一愣,問道:“你在懷疑誰?你知道了些什麽?是不是有人尋仇?”
夏寶珠沉默片刻,她細細打量了金雲鴦一番,然後,她倏的笑了,換了一種完全放鬆的語氣腔調反問道:“我隻是問問,怎麽金小姐看起來這麽緊張?是有想到什麽可疑的對象了嗎?”
金雲鴦猶疑又驚訝地看著她:“是,至少——”
“至少什麽,金小姐?”
金雲鴦眉頭緊皺,雙目微垂,在輕輕一聲歎息後她緩緩地說:“至少我們兩家確實在江湖上的仇家不算少。”
“有重點懷疑的人嗎?尤其是武功高於你們兩個並且不會輕易叫你們發現的?”
思考片刻後,金雲鴦才開了口,她說得十分緩慢:“有,但很少很少。除非魔教那個還活著……其他的,我暫時想不起來了……”
她停了下來。夏寶珠隻是看著她,似乎在等她自己說下一句。金雲鴦難得的語氣變得不自信了起來,她問道:“你認為有我倆的仇人混上船了是不是?可這條船上的人都是我從家裏帶來的,知根知底,不可能的啊?”
這時包廂的門被再次打開了,唐青柳冷著一張臉:“船那邊來消息了,李望舒和央央都醒了。姐姐你要過去問話嗎?”
金雲鴦一下就站了起來,聲音有些焦灼:“望舒哥哥他怎麽樣了?”
“我怎麽知道他怎麽樣了,”唐青柳的語氣相當不友好,“又不是我發瘋打的他。”
金雲鴦白了臉,直接衝了出去,看樣子是往船上去了。
“青柳,我知道你現在心情很不好,想來你應該也不太願意見到那些人,”夏寶珠拿出一吊錢放進唐青柳手心裏,“你去棺材店給束公子定口棺材吧,一直叫他躺在這裏也不好。”
“姐姐你一個人去他們那裏我也不放心,萬一真凶就藏在船上呢……”唐青柳抓住了夏寶珠的衣袖,“我和你一塊兒。”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能把我怎麽樣?”夏寶珠安慰道,“隻是過去問幾句話而已,再說了,你定好棺材了就去找我,也很快的啊。”
勸住了唐青柳,夏寶珠便孤身一人去到了那艘船上,剛一上甲板,就和端著藥還有一些吃食的申力遇上了,他正好也是要去李望舒所在的艙房。於是夏寶珠便跟著他走上了二層甲板來到李望舒的房間。
此時李望舒正靠著幾個枕頭半躺在**,金雲鴦並不在這裏。他穿著中衣,披著一件繡著月亮花紋的大氅,胸口的疼痛和束清暉的死訊讓他麵無血色,看到夏寶珠的瞬間,他眼裏透出了茫茫多的迷惑。
隻聽他咳了兩聲,虛弱地說:“我聽說清暉出事了,是真的嗎?”
“是。李公子消息靈通啊。”夏寶珠說。
申力則是將藥碗遞了過去:“李公子先喝藥吧。這些事兒您就先別想了。”
李望舒長歎一口氣,接過申力遞來的藥湯一飲而盡,惋惜地說:“我如何不想?清暉與我是多年的兄弟,我們兩家又是世交,如今他這一出事,叫我回去了怎麽跟家裏的長輩們交代?”
夏寶珠自顧自搬了個凳子坐了下來,她盡量將語氣放的溫和些了才說:“盡快抓住凶手,自然就好交代了。李公子,雖然您現在還在病中,但我還是不少問題需要問你。”
李望舒不解地看著她:“夏掌櫃,清暉兄出事按理說應該是官府來查問,您這是?”
“李公子,這事可不能外傳!”申力連忙解釋,“若是報了官,昨天晚上小姐的事傳出去是一件壞事;叫別人認為我家小姐克夫那又是一件壞事;連束家公子都害死的凶手那定是高手中的高手,鬧得人心惶惶,更是一件大壞事啊……再說了,鬧大了連您的名聲也……總之,夏掌櫃願意幫忙,您就聽夏掌櫃的吧。”
李望舒長歎一口氣:“現在是考慮名聲的時候嗎?真是的……”
“李公子,”夏寶珠怕他兩要聊上很久,便見縫插針地拋出了問題,“您可否跟我說說,這件事,您認為是誰幹的?”
李望舒搖搖頭,表情更加困惑了:“我實在想不出,誰會想要清暉的性命。”
“您好好想一想,他有仇人嗎?有沒有人恨他恨到巴不得他死?”
李望舒再次沉思了好久,又搖了搖頭,還是那副困惑茫然糾結的表情:“清暉是個很好的人,我不覺得會有人恨他……硬要說的話,雲鴦經常會在和他吵架的時候罵上一兩句恨不得殺了他這樣的話。但是絕不可能是雲鴦!這都是她的氣話!您也是知道的,雲鴦是個情緒化很嚴重的人,她生氣時說的話都不可信的。”
“李公子,我剛剛也問了金雲鴦小姐,”夏寶珠很認真地說,“她提到當年他們兩家聯手圍剿過魔教的一個據點,那裏是有他們的仇人的,據說還是個很厲害的頭目。會不會是他隱藏了身份躲在你們後麵伺機尋仇來了呢?”
“啊,那起事啊,那會我們李家的人也在。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不可能是那個小頭目,”李望舒十分肯定地說,“他當時胸口中了我一劍,功力毀去大半,已形同廢人。就算他還活著,沒有十年也絕對恢複不過來。所以不可能是他。”
“那束公子在這艘船上,有沒有什麽叫他十分心煩的人?或者他十分在意的情況?”
“申力,我渴了,你去給我拿壺水來,”李望舒先是支走了申力,隨後才露出一個苦笑,“有的,有兩個人讓清暉兄一直很心煩。”
“是誰?”見李望舒麵露糾結的神色,夏寶珠趕緊發誓道,“李公子請放心,不該說出去的話我都會當做沒聽見的。”
“一個是鄒平,他以前在束家開設的賭坊輸得傾家**產,最後賣身為奴進了束家。他似乎對這件事一直怨恨著清暉,哪怕清暉說過,不收他利息,隻要他工作到還完本金就放他的身契給他自由。可是我不止一次的在私底下聽見他埋怨咒罵清暉,我也警告過他,但他似乎怨念頗深……至於另一個讓清暉心煩的,”李望舒重重歎了口氣,“是我妹妹寒玉。其實我們兩家的長輩有說過要結親這樣的玩笑話,隻是當真的人隻有我妹妹一個人。她對清暉是有些情愫在的,隻是清暉更喜歡雲鴦。寒玉這孩子……是有些執念的,她從不說,但我這個做哥哥的其實是知道的。”
“原來如此,”夏寶珠若有所思地說,“這就能解釋她那天晚飯時同您的小聲聊天了。實在抱歉,當時我們坐的距離太近,我也不小心聽到了一耳朵。您放心,這些我都不會說出去的。”
李望舒懊惱地搖搖頭:“我也是勸過她好多次,清暉畢竟都和雲鴦成親了,她就算是再喜歡再不甘,也還是放下的好。唉……不過夏掌櫃!這絕不可能是我妹妹做的!我可以保證!寒玉她——她雖然妒恨,但她絕不會殺人的!”
夏寶珠笑了:“啊,我可什麽都沒說呢,李公子但也不必這麽著急為自己妹妹做辯護。”
“其實還有申力,”李望舒生硬地將話題從自己妹妹身上移開後說道,“清暉這個人有些嚴格,尤其是對待下人,從不姑息。這次出行也是如此,好些受了他責罵的仆人私底下也都嘀咕過一兩次他的壞話,這些大多我都是親耳聽見的!申力也抱怨過!”
“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你說會不會是這些仆人們因怨生恨?”見夏寶珠不語,李望舒主動問道。
夏寶珠回答:“我覺得還是要找他們都談一談才行。隻憑一兩句壞話就得出結論,這也太不合理了。對了,央央。她是清暉的貼身女仆,想來知道的事情也最多吧?我覺得仆人當中我應該第一個找她談談。不如我把她叫過來,您對她也比我更熟悉,有李公子您在場的話,她有什麽說得不對的地方您還可以幫幫我不是嗎?”
“這,隻怕不行吧,”李望舒說,“我聽說她斷了兩根肋骨呢,怕是不方便移動吧?”
“那您方便移動嗎?不如我們過去問?”夏寶珠的提議很快得到了李望舒的答應,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毫不猶豫就穿上了外衣,領著夏寶珠前往央央所在的艙房。去央央艙房需要繞到另一側臨江的甲板再下一層樓。
“她跟著束公子很久了嗎?”夏寶珠扶著李望舒,在去的途中問道。
“是的,她是束家的家生子。”
“那應該是從小就跟到大的了?”
“是啊,我從認識他們開始就看得出,他們主仆感情很好的,我都有些擔心央央知道這件事後……唉。”
“該來的總會來的,”下樓時,夏寶珠無意間瞥見了李望舒腰間掛著的一枚月牙形的古樸玉佩,隨口問道,“李公子隨身的玉佩看起來十分貴重,這麽久的旅途一直帶著不怕弄丟嗎?”
“這是清暉兄送我的……對了!他的扇墜!”李望舒忽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他拽緊了夏寶珠的手腕說,“清暉是個喜歡露富和擺闊的人!之前他同我說過的,光是他的扇墜就值幾百兩銀子!”講到這裏,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天哪,會不會是有賊見財起意——”
“搶劫和偷竊也是一個可能性,”夏寶珠眼神發冷地看了一眼李望舒,說,“多猜無意義,我們還是先去找央央問問話吧。”
兩人敲了敲門,走進了那間充滿了藥味的艙房,央央正躺在床板上,她本就長相十分惹人憐,如今臉色更是蒼白的像一張紙,隻有嘴唇微微透出點血色,看起來更叫人憐惜了。
見兩人進來,她試圖起身,但疼痛讓她動彈不得,於是她隻好努力側過身子,兩行清淚也從她的眼角滑落了下來。
“我聽說少爺……少爺他出事了?是真的嗎?”
“央央,你先注意自己的身體。”李望舒十分心疼地坐到了她身邊,替她掖好了被角。
“是的,所以我有些問題需要問問你,”夏寶珠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接,“你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束公子是在什麽時候?”
“就是昨天晚上,我送您回去那會兒看到了少爺在摻瞌睡。後來送完您,我又回客棧同少夫人他們打牌。那會子少爺就已經不在包廂了。好像是因為少夫人怕他著涼,就讓他去自己房間睡了,”央央回憶了一下道。
“還記得你回客棧是什麽時刻嗎?”
“這我真的記不太清了,因為我剛一回去沒多久就……出了事了。”
“從金雲鴦動手到她被迫離開,花了多久?”
“這,大概一刻鍾吧?”央央努力思考著,“當時我挨了一掌,很混亂,記不太準確了……”
“那青柳送了他們又回來接你,大概花了多少時間?”夏寶珠溫和地說,“你好好想想,當時包廂裏是隻有你一個人?還是有人進來過?”
“唐少俠回來得很快,應該不足一刻鍾吧?”央央十分困惑地看著夏寶珠,“包廂裏隻有我一個人……我當時都快疼暈過去了,連喊小二幫忙的力氣都沒有。”
“那你昨天在船上,就在這間屋裏,有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或者聽到什麽可疑的聲音?”
“完全沒有,我喝了藥就昏睡過去了。”
“明白了,”夏寶珠點點頭,說,“那你知不知道有誰跟你家少爺有仇?”
讓夏寶珠吃驚的是,這次央央重重地點點頭,她還小心翼翼地瞄了李望舒一眼:“有的,還不止一個,而且還有幾個都在船上……”
夏寶珠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李望舒,問:“你是說李寒玉小姐嗎?”
“是,不過我說的不是她!在這船上還有一個人不喜歡少爺……因為少爺曾經拒絕過這個人,所以我想這個人也是有記恨少爺。”央央說完這句話後,便指向了坐在自己身邊的李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