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案四)指認彼此的嫌疑人(一)
眼看自己的丈夫出事,秦文茵睜圓了雙眼,隻感覺一陣陣眩暈。她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後腳跟在台階邊絆了一下,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好在珍珠在她身後扶住了她,這才沒讓她摔倒。
林知縣的動作很快,加上旁邊就有五六個捕快,在周圍好奇的人圍上來之前他們就將閻淩盛抬起並送去公廨了。
將閻淩盛剩下的一行人帶回衙門後,經黃仵作的查驗,判斷出閻淩盛是中毒身亡。聽到這一消息的胡安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很快就聯想到了住在後院的陸三牛和十七。之前那個老人看到自己雇主就發了瘋的樣子他還記憶猶新。
“難道是那個老頭?”胡安率先提出了自己的懷疑,“大人,客棧裏那個老頭與我家公子有過衝突!”
而明顯被自己丈夫的死嚇到的秦文茵此時隻抱著孩子發抖,完全說不出話。
“老頭?”胡安的話沒法叫人忽視,林知縣扭頭看向他安排的幾個捕快,“什麽老頭?”
“是個暫住的老瘋子,現今就在夏掌櫃客棧裏呢。”一捕快回答。
雖然閻淩盛確實是在出了自己安排地方才死的,但畢竟才離開了一步。他那個老師有多疼這個兒子,他心裏很清楚……更何況他也確實和“某位上司”通過信,上頭那位可是跟他明白講了是要閻淩盛的命的。否則他也不會叫幾個捕快試圖勾引閻淩盛去賭場。
林知縣心知肚明,就算自己頭上是有人罩著的,但若是自己那個老師真硬要追究下來,他也不全然無辜。
這麽一想,那這件事還真的得查明白說清楚了才行。隻有這樣,那兩頭他才能都有個交代。思及此處,他便趕緊吩咐手下去將那老頭拿回來。
很快,幾名捕快就將正準備離開的陸三牛和十七兩人帶回了衙門。
可叫林知縣頭疼的是,他一連審了三天,卻越審越糊塗了。思索過後,他決定還是得從一個相對客觀的視角來看才行,於是晚飯都沒用過的他直接去了無事客棧找夏寶珠。
盡管夏寶珠和唐青柳心裏都是希望這事快點過去的,可林知縣的上門求助打破了兩人的幻想。
“我怎麽看那個老頭?”夏寶珠有些驚訝地看著林知縣,“呃,一個因為失去女兒而瘋了的可憐人。”
“不是這個,我是想問你,你覺得他有沒有可能投毒殺人?如果不是,你覺得凶手是誰?”
聽到這話的夏寶珠同唐青柳對視一眼,她閻淩盛出事當天她就告訴了唐青柳自己在廚房遇見十七那事。兩人當時還小小地慶幸了一番,沒讓他投毒成功。現在想想,這人該不會是給閻淩盛下了慢性毒藥吧?
看林知縣苦惱的樣子,夏寶珠主動說道:“我個人是覺得陸三牛的可能性不大。至於凶手是誰……林知縣,您就別為難我了……”
林知縣眼神晦暗,見狀唐青柳趕緊將大門合上,並掛上了打烊的牌子。店裏此時隻剩下他們三個。
“我那個老師今天才來的信,他說要我徹查他兒子是誰害的,”林知縣歎氣的時候同時也鬆了一口氣,“好在他不是在我安排的地方出的事,我又有幾個相識的兄弟在京中幫忙說話,老師不會太怪我沒保護好他兒子,隻是如今他逼著我要凶手……夏掌櫃,我知道你的本事,現在我的仕途就要指望你了!”
燙手山芋扔不出去了……夏寶珠微笑著:“我一介平民能做的事太少了……”
“您可是敢一個人背著衙門和江湖門派往來的‘平民’啊,”林知縣意味深長地看向唐青柳,“二位,還請幫我這個忙吧!”
林知縣的眼神看得兩人心裏一驚,不過兩人也看出來,既然林知縣沒有點透,那就說明此事他雖知情,但是有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去了。
夏寶珠趕緊直起腰:“能幫林知縣的忙是我等攔江鎮人該做的,也是我的榮幸,那您方便說說看,這些天審了些什麽線索出來嗎?”
“首先是我個人最懷疑的對象,”本以為林知縣會說是十七,可沒想到他卻吐出了秦文茵的名字,“他老婆的可能性在我看來是最大的。”
見夏寶珠十分疑惑,林知縣解釋道:“首先很多夫妻之間的案子,都是對方做的。其次,秦文茵這個人她情緒有點兒不穩定,沒有什麽自製力。”
“沒有自製力?”夏寶珠皺起了眉,難不成又是一個被逼瘋的女人?
“可以這麽說。”林知縣點了點頭,說:“你知道秦文茵的父親是誰嗎?正三品的翰林學士,可惜前幾年因病過世了。她是個很傳統的女人,家裏的教育特別嚴格。我認識的人裏,像她這種嚴格家庭教出來的不論男女,性格上都會有些被控製久了後留下來的缺陷。秦文茵也是這樣。”
說著林知縣歎了口氣,臉上顯現出一種無奈、痛惜又理解的表情。
“你知道嗎,她在衙門裏住著的這三天,每天中午雷打不動逼自己的孩子吃東西,如果孩子不從或者哭鬧她就會打那孩子的屁股,打完以後又後悔得哭。夏掌櫃你能明白嗎?她有點控製不了自己的脾氣。”
“單憑這點為什麽會懷疑她呢?”夏寶珠問道。
根據林知縣行為,夏寶珠得出了一個結論,在林知縣麵前多問問總是沒有什麽壞處的。
“因為她說閻淩盛是自殺。”林知縣苦笑,“你也見過閻淩盛吧?我在同你們多說說他,之前我去京中給我老師祝壽,他帶著我們去了京中最大的花樓,閻淩盛這個人就是個風流坯子,又好賭嗜酒。喜歡和女人亂搞,還樂此不疲。二位覺得這樣的人會自尋短見嗎?這就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兒。”
夏寶珠十分讚同林知縣說的話:“的確如此。”
“我問過她,為什麽會這麽說?她也不解釋,就隻是說她丈夫是自己服毒死的。我問她是什麽毒,她一開始也不說。直到我說她說謊了,凶手一定另有其人的時候,她忽然說是毒參。就在這個時候,黃老那邊也查出來了,閻淩盛真的是中了毒參的毒。”
“毒參?”唐青柳十分驚訝,“那不是西域才產的毒藥嗎?”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什麽,趕緊閉上了嘴。
林知縣沒有說什麽,隻衝他點點頭:“是啊,像這種小眾的毒藥,不僅難得,而且得是專門研究過的人才知道。你們看,秦文茵說的話就剛好對應上了事實。”
“原來如此,所以您才懷疑秦夫人的,”夏寶珠有些讚同,她把點心盤子往林知縣麵前推了推,“那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動機是什麽呢?”
林知縣拿了一塊點心放進嘴裏:“我猜想,是因為她太喜歡閻淩盛了吧。畢竟她可是願意從京中一直跟著閻淩盛回老家的唯一家眷。她哥哥勸她和離後回娘家,家裏養得起她和孩子,她也不聽。結果在和閻淩盛起了爭執後,一時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就下了毒。”
“那她承認了嗎?”
夏寶珠的問話讓林知縣看上去更加苦惱了。
“當然沒有了。不過她和閻淩盛吵架這事你也是知道的啊。胡安說你那天上去送夜宵的時候也聽到了他們吵架的。”
“啊,是那天啊……”夏寶珠想起了那晚的場景,點了點頭承認道,“是,當時我確實聽到了他們的聲音。”
林知縣看起來有點高興,他嘟囔道:“她的可能性真的太大了,家世好,能輕易拿到別人拿不到的毒藥;有時候脾氣會失控,受不得什麽大的刺激。所以比起瘋子**殺人,我還是覺得是她衝動殺人更有可能。”
“可是林知縣,我有些問題,”夏寶珠提出了自己的困惑,“你說她衝動之下失控殺人,可這種情況不應該是用刀用拳頭之類的動作才更符合衝動和失控這兩種情況嗎?投毒,好像,更符合蓄謀已久的情況吧?”
林知縣知覺夏寶珠說得對,但他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說:“本官還是覺得她的可能性最大。畢竟是枕邊人,不管是時間上還是條件上,她的可能性就是最大的那個。”
“那,有沒有什麽物證呢?”
“夏掌櫃真是問道點子上了,”林知縣笑了起來,“可以說是鐵證如山啊。首先是動機,據珍珠所說,她和閻淩盛成婚以來一直沒完沒了地吵吵鬧鬧,搞得家裏也是雞犬不寧。因為閻淩盛總是和外麵一些其他的女人攪在一起,攔都攔不住。加上她因為吵架,生生被氣到兩個孩子在肚子裏的時候就沒了,事到如今,她已經算是忍耐得夠久的了。
“第二點,就是秦文茵身上真的有毒參,因為她自生了孩子後就落下了腹痛和眩暈的症狀,正好極少量的毒參對這兩種病症有一定的用處,所以秦家花了大價錢給她買了不少的毒參入藥。
“對了,我不說過閻淩盛總是跟外麵的女人糾纏不清嗎?秦文茵可不是她外表看起啦那種逆來順受的人。她出身大家,自是有些傲骨在身上的。不過閻淩盛也是就她這麽一個正妻,還是他自己求娶回來的,所以就算他們一直吵架也沒有和離。而且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閻淩盛一個妾室都沒有,所以不了解他那些風流事的人還都覺得這夫妻倆感情很好呢。”
說到這裏林知縣麵帶嘲諷地笑笑,隨後喝了口茶。
“之前他亂搞秦文茵也都忍了,但是這次可就有點兒不一樣了。我說過吧,這次閻淩盛可是深深逼死了個姑娘,還是一個相當年輕的姑娘。”
“陸芒種……”夏寶珠想起了十七提到的那個名字,喃喃道。
“是啊,想來你們也是知道那老瘋子的來曆了,”林知縣長歎一口氣,“那孩子真的太年幼了,才剛滿十八。剛定下了一門不錯的親事。她和陸三牛想多掙點錢給自己添嫁妝,結果賣唱的時候正好被閻淩盛看上。好巧不巧,就出了那樣的事,被活活逼到跳樓……唉。
“秦文茵雖然喜歡閻淩盛,又是他唯一的妻子。可她家的教育是相當正派的,我問過她,對這事怎麽想,她隻說可憐那女孩,這麽年輕就死了。我問她出了這事怎麽還不跟閻淩盛和離?她說隻想要孩子有個父親。唉……我看得出來,她心裏也是痛苦的,自己的丈夫人麵獸心,不管她怎麽做,最後受傷的都隻有她和自己的孩子。
“加上這次出行,才到我們這裏閻淩盛手裏的錢就花的差不多了。秦文茵那天和他吵架的時候不是也說了嗎?如果忍不了,她一定會殺了閻淩盛的。
“結果第二天閻淩盛真的就死了,死因還是因為毒參中毒。珍珠在收拾行李的時候就發現了,秦文茵準備的藥裏毒參都不見了。一開始她以為是吃完了,直到閻淩盛真的死了。珍珠當時就想到了這件事,她都嚇壞了。”
夏寶珠思索片刻後問道:“會不會是有人偷走了?”
“偷走?誰會偷這些東西?”林知縣不同意這一說法,“再說了,知道毒參這種東西的人本就不算多啊。這麽精準的偷走……”忽然林知縣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莫非,有刺客?”
夏寶珠沒有暴露十七的身份,她看了眼青柳,唐青柳心領神會,問:“林知縣,那她是把毒下在哪兒了呢?當天的飯菜都是我們準備的,大家都吃了,顯然毒沒下在飯菜裏。”
“那是因為,毒是下在水裏麵的。”林知縣的回答脫口而出。
“水?”
“是的。閻淩盛最近胃口欠佳,連酒都不喝了。出發當天閻淩盛說自己口渴,珍珠親眼看到她拿了水袋遞給閻淩盛,當時在場的人都是親眼看著他喝下去的。後來他們上桌吃飯的時候,閻淩盛就說自己頭有些暈,這一句話胡安也聽到了,當時珍珠以為是他出行太久,累了。結果沒想到剛出門閻淩盛就毒發身亡了。最重要的是,他們走的那天,那個水袋,隻有秦文茵和閻淩盛兩人碰過。”
“那會不會是之前就有人下進去的?”夏寶珠問道。
“我也想過這種可能,但胡安說了,這個水袋一直都是閻淩盛隨身攜帶的,隻有他用。而且除了枕邊人,基本不會有別人去碰。”
聽完林知縣說的話,夏寶珠似乎被說服了,她說道:“所以水袋裏的毒是她打水的時候就放進去的了。”
“唉,這秦文茵也是心思縝密,”林知縣歎了口氣,“黃老用老鼠試了那水袋裏的水,沒有毒。”
他停了下來,臉色瞬間陰沉,連帶著聲音也小了下去:“然後黃老又測了裝水的水袋,才發現是水袋的入口外沿有毒。”
“外沿有毒?這不對啊,”唐青柳出言反駁,“他們走的那天,秦文茵打水的時候我和藍墨都是親眼看著的,她是直接把整個水袋浸到水缸裏打的水,而且拿出去就給閻淩盛喝了。要是外沿有毒,那我和姐姐還有藍墨也都喝了那缸裏的水,不也應該中毒了嗎?”
唐青柳的話說的叫林知縣先是一愣,隨後瞪大了眼睛:“這……這就是說,是有人事後趁亂將毒藥抹上去栽贓的了?”林知縣看起來氣急敗壞的同時也十分懊惱,“那這真凶也太狡猾了吧……”
見林知縣這樣,夏寶珠趕緊詢問:“除了秦文茵,您還懷疑誰?”
“不是我懷疑誰,是他們在互相指認。”林知縣長歎一口氣,“珍珠懷疑秦文茵,因為隻有她碰了水袋,而當天隻有閻淩盛用水袋喝了水;胡安還是懷疑陸三牛那個老頭,覺得是仇殺;而秦文茵本人則一會兒說是胡安,一會兒說是十七。不過十七這個年輕人也是我第二個重點懷疑的對象,你們或許還不知道,他……他是獬豸樓的人。”
這個我們還真的是知道了。夏寶珠和唐青柳兩人心照不宣的誰也沒有提起他們不僅知道,還阻止了兩回想動手的十七。
“那十七說什麽了呢?他本人覺得是誰?”夏寶珠問。
林知縣猶豫了一下:“他隻問了我一句,這樣的人死了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