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案四)胡安的回憶證詞(下)
好在當時我們離館驛不遠,加上閻家又安排了護衛來接,所以很快就擊退了他們。然而叫我們都沒想到的是,護送那個陸三牛回鄉的年輕人也是個刺客。
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是有些吃驚的。但他功夫不夠,而且看上去似乎還另有任務,我也就沒同他多糾纏。
之前我同你講過一些文茵和閻淩盛的事,但我猜想你一定有很多關於我和珍珠的疑問,所以我想多同你說說他們以前的經曆和關係,你就能理解我為什麽確定文茵一定不會殺人,尤其是閻淩盛了。
首先是文茵,她是已過世的秦大人的女兒,我跟著閻淩盛一起在秦家念書的時候就認識了彼此。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文茵時她正捧著一本詩集在看,眼裏是我在閻府不曾見過的光。
她真的很聰明,秦大人講的那些晦澀的文章她總是能第一時間理解,一起念書的幾個公子都不如她。我想若她能考取功名,定不比其他公子差。很顯然這麽想的人不止我一個。好些一起讀書的人都是這麽想的。所以那些個小姐公子都喜歡同她結交,聊些學問上的東西。其中就包括了閻淩盛。
當時的閻淩盛對她可以說有求必應,文茵喜歡看些曆險遊記,他就叫我跑遍京城所有書館買來了各色遊記。他兩當時經常一起讀書看畫,想來也是那時候閻淩盛就想娶文茵了吧。
但是閻淩盛身邊的**實在是太多了。他從小又是被別人捧著的,受不得什麽委屈。但文茵那會兒不慣著他,都是有什麽說什麽。因而好幾次文茵都惹得閻淩盛不悅。最初的新鮮勁過去後,閻淩盛對文茵也冷了下去。
其實如果光這樣也沒什麽。畢竟那會兒文茵也不是非他不可。可是事情的變化往往來得太快。秦大人過世了。文茵一下子就從被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變成了累贅了。
而那個時候,文茵的哥哥又才剛入仕,很是需要助力。於是文茵隻能想辦法給自己謀求一門好親事。這個時候一直同秦家有所往來的閻家就成了她最好的選擇。旁的不說,光是閻家的富貴就足夠了。
加上閻淩盛之前偽裝得確實好,文茵是抱著一種——起碼之前他對自己那麽好,想來婚後也不會差吧,這一想法。就這麽嫁入了閻家。可她不知道的是,閻家那就是個吃人不見血的深窟。
她嫁進來以後,閻淩盛徹底暴露了本性。他貪玩又殘忍,喜歡同其他公子在外麵花天酒地、招惹是非。而他的父母也逐漸管不住他了。這老兩口也是奇葩,管不住自己的兒子,但對文茵卻百般挑剔。好在文茵並不記仇,隻是默默忍受。
公婆的輕視也加劇了閻淩盛這個做丈夫的輕視。他最開始朝文茵動手是在一次喝酒後。那天他喝酒回家太晚,又不肯喝醒酒茶。文茵就拿了衣服來說給他換下。他突然就發狠了,對文茵動起手來,一邊打一邊說“你算什麽東西也敢管我!”
當時在場的仆人丫鬟又勸又拉扯,這才把他們分開。結果文茵昏了過去,第二天請了大夫來,才知道文茵的第一個孩子就這麽沒了。
可第二天醒了酒的閻淩盛又瘋狂地道歉自責,弄得文茵又心軟了。這樣的事情在文茵身上發生了一次又一次。而秦家此時已經全然傍上了閻家,即使想和離,文茵在無人支持的情況下也是很難做到了。她隻能被迫接受。
唉,這也是為什麽即使文茵有可能也恨閻淩盛、但不會同他和離的原因了。更何況,她對閻淩盛的情感是很複雜的,不止是恨,我想她也是真心對過閻淩盛的。後來閻淩盛又強納了珍珠,這些事我想你也知道了,我就不多說了。
我現在說說閻淩盛出事當天發生的情況。
出發前一晚我守在他們門前,聽見他們又吵了起來,原因是閻淩盛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盤纏,又被捕快勾起了賭癮。但他卻毫無悔意,又找文茵要錢。文茵說真的沒有多餘的錢了,兩人就這麽吵了起來。其實這事對於我們來說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時珍珠走了出來,她皺著眉頭說:“夫人應該趕緊和離,離開這裏才行。”
我說:“你就別管這些事了。”
她看了我一眼,說:“再這麽下去,隻怕要出事。”
我強打起精神同她說:“趕緊回去休息,明天我們還要趕路。”
珍珠不再多說什麽,隻是回自己房間去照顧睡熟的“小少爺”了。我繼續守在門口,不多時聽見閻淩盛叫我拿安神藥給他。自從離開京城,他就需要靠安神藥才能睡著,這也不全怪他,畢竟這一路的顛簸著實折磨人。
所以我取了做成丸子的安神藥給閻淩盛送過去。想來是剛吵了架頭疼,閻淩盛直接將一整瓶安神藥吃下去大半,扭頭就睡了。之後我看文茵獨自坐在桌邊拿著詩集垂淚。那本詩集還是秦大人給她的嫁妝之一,是他們倆的愛物,有事沒事就會翻看的那種。
說來也是神奇,閻淩盛這個人哪哪都有毛病,但有一點他是真的很厲害,否則當初也不會迷惑了文茵——那就是他的詩寫得不錯。
喜歡看詩和寫詩可以說得上是他唯一的優點。也因此那本詩集成了文茵嫁妝中最後也沒被擋掉的存在。
那晚文茵拿著詩集看了又看,猶豫良久,最後問我還剩下多少盤纏,能否撐完剩下的路程。
我如實說了撐不到。她沒多說什麽,隻是叫我去好好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珍珠和我是最早起來的,之後是文茵。而後閻淩盛也醒了,他說餓了又有點口渴,叫我買些吃的回來。
我便出門買了些餛飩,又在你家大廳尋了些茶葉上樓。不知是不是閻淩盛剛起床,胃口不好,餛飩沒吃兩口,茶水也沒怎麽喝。
他看起來十分困倦,隻不停的罵罵咧咧,說這裏的東西不好吃,不如京城,窮鄉僻壤,連水也難喝。文茵就在旁邊勸,說還要趕路,多少先對付兩口,等回家以後放開了吃。閻淩盛鮮少有聽文茵的話的時候,可那天他聽了,真的又多吃了幾口餛飩。
我看他們沒什麽問題,就去門外候著了。
結果沒想到他們又吵起來了。從盤纏吵到其他零碎瑣事,之後我聽見文茵質問閻淩盛,是不是同珍珠說過要休妻以後扶正珍珠這樣的話?
而閻淩盛居然承認了,他說他確實說過,但他不會那麽做。誰會把酒後醉話當真呢?文茵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疲倦,她說就算是酒後醉話,也不該亂講,珍珠還是個小孩,她什麽都會當真的。
之後他兩又不吵了,他兩經常這樣,吵得快,停得也快。閻淩盛說自己還是困,再多睡一會兒。文茵隻說等到午飯前再叫他。這時候珍珠端了閻淩盛的安神藥上樓,文茵說了句辛苦就準備把藥接進去。
結果珍珠這個人真的是小孩子,她太執著了,又問文茵什麽時候同閻淩盛和離。於是文茵就把剛剛自己同閻淩盛的爭吵內容講了出來。我也在旁邊做了證。
可是沒想珍珠那麽執著,她說隻要文茵和離,不管是不是醉話都會是真的了。她還是希望文茵和離。
唉,我當時也是惱了,就把珍珠拽到了她自己的房間裏質問她到底是何居心。她說她隻是不想文茵再繼續攪和進麻煩裏,趕緊同閻淩盛和離才是正確的選擇。
我說文茵難道不知道這些嗎?她要是能退不早離開了嗎?離開京城和自己的親人難道是文茵像這樣的嗎?可是她不能退啊,那一家子吸血鬼不找她就會找她哥哥,更何況現在這個情況,她身上一分沒有,半路同閻淩盛和離,如今連回家的錢都沒有。
珍珠還是堅持,閻淩盛遲早會出事,到那個時候隻怕文茵就脫不了身了。
唉,不得不說她說話還真是有點靈驗,這不,現如今文茵真的因為閻淩盛的死被困在這兒了。
當時我沒再繼續同她吵下去,隻叫她做好本職工作,以後有些話能不對文茵說就不對文茵說,尤其是和離這種話。
後來,就是到了中午。閻淩盛可能是睡的時間久了,起床的時候都有些不穩,我聽見他起床時磕磕碰碰的聲音,當時文茵和珍珠已經去了樓下同林知縣他們客套,我就進門去扶了閻淩盛一把。他看起來狀態不算好,又叫我倒了些茶水給他喝了,這才換了衣服下樓。
之後他就下了樓吃飯,席間他也沒怎麽說話,隻是說自己有些口渴,叫文茵去取水。之後的事情不用我細說你們也都知道了,他吃完飯一出門就倒下了。
之後我仔細檢查了我們的盤纏,不得不說我確實發現了一些東西。比如文茵的藥都被打開過,裏麵的毒參全部不見了。
我得說當時我確實懷疑過文茵,但她不通藥性,而且藥都是我和珍珠熬好了給她的,她不可能認識毒參。
我也懷疑過珍珠,但我想到任何人做事都需要動機。若要說我們當中還有不希望閻淩盛死的人,那必然是珍珠了。她的榮華富貴可都指望著閻家呢。若是再能生下一兒半女的,不怕閻家不抬她的位置。
這一時半會兒,居然找不出一個凶手。可文茵的身體不好,這地方又冷又潮,她的藥也少了重要成份。我隻想快些叫我們脫身,所以昧著良心指向了陸三牛。我說過的,我知道他無辜,但是我不在乎了。
這是我的錯我承認。
可是林知縣一直沒有放我們離開的想法,我們也沒轍。
就在這會兒,掌櫃的您邀請了我來你家客棧吃飯,我感謝這一點。也是這次談話後,我忽然想起了一些這一路上被我忽視掉的細節——比如閻淩盛有次晚上看著自己孩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又會拿起文茵的衣服發呆;甚至好幾次我也看到他主動抱孩子哄孩子了。
我寫這些的時候就在想,這些細節是不是說明這一路上文茵對他的照顧,有那麽一點點喚醒了他的良心呢?
那如今有了一點點良知的他是不是對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後悔了呢?
我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大。
而且這也是合理的,能接觸到藥包的人就隻有他們和珍珠,我基本是不碰的。那也就是說,他自己單獨拿出了那些毒參,在良心的譴責下給自己下了毒!他想要以死謝罪,避免拖累自己的妻兒。
經過了這麽多年,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帶給了文茵一場怎麽樣的噩夢。所以在這樣的狂亂之下他殺了他自己。
我確信,閻淩盛一定是自殺。
看到落款出的“胡安”兩個字,夏寶珠按了按眉心,她將這份陳述疊好後問唐青柳:“青柳你覺得胡安說得有道理嗎?”
唐青柳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點了點頭:“有是有,但是總感覺不對。就衝閻淩盛那個人對陸三牛的態度來看,也不像是個會‘回頭是岸’的人啊。但是……”唐青柳撓撓頭,眉頭擰成一團,“不過也確實有的人會因為小孩的出生而改變,這也說不準……”
夏寶珠吃完唐青柳手裏的最後一口餅,將最後一份寫下來的記錄晃了晃後,說:“最後一份了,是珍珠的,估計看完我們就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