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語

第二十三回 初嗚

第二十三回 初嗚

去舊迎新,元旦早晨,天空晴朗,萬裏無雲。普通人家牆根下的嫩草,也在雪中星星點點地冒出頭來。盼望已久的春天展現春意盎然,雲霞飄浮,樹木在抽芽。人們的心情自然顯得悠閑恬靜。更何況瑰麗堂皇的六條院,包括庭園在內的各處,可供觀賞的美景甚多。諸位夫人居住的一處處殿堂,裝飾得極其漂亮,如若一一加以詳細描述,隻怕詞語不夠用呢。特別是紫夫人所居的春殿尤為顯眼,庭前的梅花飄香,與簾內的薰香交融,迎麵飄逸而來,令人恍若親臨現世的極樂淨土,卻又不像淨土那麽莊嚴,而是能夠讓人住得舒適安閑。許多年輕且優秀的侍女都被挑選去侍候明石小女公子,留下來的多半是些年歲稍長的侍女,這反而顯得更有風情。她們著裝得體,姿態端莊,打扮得很體麵,三三兩兩結伴四處走動,參加固齒儀式,祝福延年益壽。連鏡餅也送來了,她們麵向鏡餅祝福主君,一邊唱“千年福”、“千歲強”,一邊祝願主人家在新的一年裏多福昌隆。大家遊樂嬉戲正歡時,源氏太政大臣來了,侍女們連忙將揣在懷裏的手伸出來,正襟危坐,誠惶誠恐的,都覺得“太不好意思了”。源氏太政大臣說:“大家都在為我禱祝,盛情隆重啊!你們各自都有自己的願望,不妨說來聽聽,好讓我也來為你們祝福。”說罷莞爾而笑。侍女們於大年初一就能望見源氏太政大臣這般爽朗的神采,覺得無上光榮。其中自視甚高的侍女中將君說:“我們都在麵向鏡餅‘禱祝主君千歲強’呐,除此之外,我們自己別無其他願望。”

白日裏前來賀年的客人絡繹不絕,喧囂熱鬧,及至日暮時分源氏太政大臣才得以抽身走訪諸位夫人向她們賀年。夫人們一個個精心著裝,化妝入時,倩影嫋娜,簡直令人看千年也看不厭。源氏太政大臣對紫夫人說:“早晨眾侍女互相祝賀,好不快樂,令人欣羨啊!現在我也給你帶來鏡餅,麵向它為你祝福吧。”說著,便帶幾分開玩笑地念誦起祝辭來。歌曰:

春暖拂開池麵鏡,

無比伴侶齊倒映。

真不愧是天生一對幸福夫婦。紫姬詠歌曰:

春水明鏡現倒影,

瑞兆千秋萬代幸。

每遇喜慶節日,他們都互相祝賀,共祝永恒的幸福。今天正好是子日,確實是最適合於祝願千歲春的日子。

源氏太政大臣來到明石小女公子的住處,隻見女童和侍女等在庭院前的山上做采鬆枝的遊戲。年輕人快活萬分,興奮至極。小女公子的母親即居住冬殿的明石姬夫人特意送來飽含賀年意味的須籠和絲柏木製的盛食品用的多層方木盒,上麵係著美不可言的五葉鬆,鬆枝上係有一隻人造黃鶯,附帶一封表露心意的信,信中詠歌曰:

“歲月如流人伶俜,

今朝待聽鶯初鳴。

這裏是聽不見任何聲音的靜寂之鄉啊!”源氏太政大臣看了明石姬夫人所詠的歌,體察到她多麽寂寞,顧不得元旦喜慶日子的忌諱,情不自禁地流下同情的眼淚。源氏太政大臣對明石小女公子說:“你得親自動筆寫回信,切莫吝惜讓她聽到鶯初鳴啊!”說罷把紙筆硯墨等都給她備齊,讓她給她母親寫回信。明石小女公子的模樣確實非常可愛,連天天見她麵的人,都覺得百看不厭,更何況長年沒能見著女兒麵的母親,心中不知多麽想念女兒,源氏太政大臣想到這些時,深感罪過,內心好痛苦。小女公子給母親寫信,信中詠歌曰:

別後歲月去匆匆,

雛鶯焉能忘古鬆。

她隨著童心所願,還冗長地寫了許許多多。

源氏太政大臣來到花散裏所居住的夏殿。大概是由於季節未到的關係,這裏一派靜寂,四處的裝點沒有呈現像樣的情趣意向,卻令人感到居住者過著品位極高的生活。隨著歲月的流逝,源氏太政大臣與花散裏之間相處毫無隔閡,互相理解,如今也不強求留宿或肌膚相親,但彼此感情相當融洽,繼續維持難能可貴的夫妻情緣。今天花散裏的居室也用圍屏隔開,源氏太政大臣稍許把它推開觀望內裏,花散裏也一如既往,無意隱藏。她穿著源氏太政大臣於年終贈送她的深海藍色的服裝,色彩並不鮮豔卻很適中。她的頭發已過茂盛期,略顯稀疏。雖說還不到寒磣的地步,但是夾入些假發作些修飾,總是應該的吧。源氏太政大臣在想:“她的這般模樣,在別的男子看來,也許會感到掃興,可是自己卻依然堅持持久地關照她,這既是自己興之所至,也是出自自己的本意。如果她像水性楊花的女子,背叛自己的話……”源氏太政大臣每當與她照麵時,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對她的情深意長,和她的沉穩持重,這是自己的願望之所歸,內心十分欣喜。兩人親昵地敘談了去年的一些往事之後,源氏太政大臣就到西廂房去看望玉鬘。

玉鬘自從遷居到六條院來之後,還沒有習慣這裏的生活。不過從她遷居時間不算太長的角度看,她的進步倒是可觀的。庭院四周的裝飾饒有情趣,可愛的童仆的著裝也很豔麗,人影幢幢,侍女來往穿梭。室內的裝飾該有的基本具備,至於細枝末節的陳設,雖然尚未齊全,但是整體上已經布置得相當體麵,令人住得很舒適。玉鬘本人今天穿的也是源氏太政大臣贈送她的那身金黃棣棠花色的春裝,她那格外引人注目的容貌儀態簡直如花似玉,幾無瑕疵可挑。全身上下光彩照人,美不勝收。也許由於長期淪落窮鄉僻壤的關係,總覺她易陷入沉思、憂鬱,以至頭發的末端略嫌稀少,不過它清爽而瀟灑地披在漂亮的衣裳上,也很綺麗。源氏太政大臣看見她長得如此出色,這般標致,心想:“如果不將她收養下來讓她住在六條院,實在太可惜了。”同時,還覺得僅僅把她當作女兒看待,似乎還不夠滿足。玉鬘對源氏太政大臣雖已很熟悉,但總覺得他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難免還存有諸多顧忌,有時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很奇妙,宛如做夢一般,因此也不敢放心去親近他。源氏太政大臣覺得她的這種態度也蠻有意思的,於是對她說:“你到這裏時間雖然不久,但我覺得似乎已經很熟悉了,見麵時毫無疏遠的感覺,倒覺得很愜意,因此你也不必有什麽顧慮,經常到紫夫人那邊去玩兒吧。那邊有一個剛學習彈琴的小妹妹,你可以和她一道學習。那邊絕沒有令你擔驚受怕的、心腸冷淡的人。”玉鬘聽罷,回答說:“我當遵照您的教誨去做。”源氏太政大臣覺得她的應對恰如其分。

傍黑

時分,源氏太政大臣來到明石姬所居住的冬殿。他推開靠近居室的遊廊上的旁門,一股芳香順著微風從垂簾內飄逸過來,洋溢著一種頗為高雅的氛圍。他走進室內,不見明石姬本人。他掃視了一下四周,隻見硯台近旁星散地放置著許多筆記稿,各種故事書、隨筆、日記等,於是他信手拿起來閱覽。旁邊擺著一張很美觀的琴,放置在從唐國進口的、帶有豪華鑲邊的東京織錦墊子上。還安放著一個別具匠心饒有情趣的圓形火盆,火盆裏薰著“侍從”香,焚香薰煙嫋嫋,香透一件件物品,間中夾雜著不知從哪裏飄來的“衣被”香,芬芳撲鼻,洋溢著一種嬌豔的情趣。他看到桌麵上亂堆著為解悶而隨意書寫的廢字紙,字跡別具一格,意趣盎然。不像滿腹經綸的學者,書寫漢字時總愛帶些草體字,她倒是工整地信筆書寫。令他感到珍奇的是明石姬夫人在難得收到明石小女公子寫給她的歌之後所作的答歌,其中有幾首情趣深沉的古歌,有首歌曰:

棲息花巢黃鶯鳥,

難得眷顧訪舊巢。

此外還抄寫諸如“盼來聲聲”、“家居岡邊梅綻放”等古歌,都是些為了改變心情作自我安慰的作品,源氏太政大臣拿來一一閱讀,邊讀邊露出微笑,那神態俊美動人。他提筆蘸墨,也想信筆寫寫。正在這時,明石姬夫人膝行出來。畢竟是源氏太政大臣,明石姬夫人對待他的態度彬彬有禮、恭謹周到,源氏太政大臣覺得她到底是與眾不同。明石姬今天穿的是源氏太政大臣贈送她的那件唐式的潔白衣裳,烏黑的秀發亮麗地垂在潔白衣裳上,盡管黑發略顯稀薄,但是反而越發增添無窮的豔麗感,令人覺得親切。源氏太政大臣雖然也顧忌到,今天新春伊始,就在外留宿,紫夫人會不會心生嫉妒呢?但是他終究還是在明石姬夫人這裏歇宿了。其他的諸位夫人聞知此消息後,都覺得:“還是明石姬格外受寵啊!”一個個不免妒火中燒,更何況居住在春殿裏的紫夫人。侍女們中覺得“太掃興啦”的,也大有人在。拂曉時分,源氏太政大臣便告辭返回春殿。明石姬夫人覺得:“天還沒有大亮就急於告辭,太……”她內心依依惜別,深感遺憾,十分傷心。紫夫人盼待源氏太政大臣歸來,心焦如焚。源氏太政大臣體察到她的焦慮、心生莫名怒火的心情,寬慰她說:“奇怪呀!昨夜我在那邊竟打起盹兒來,不承想還像年輕人一般貪睡,你也不派人去把我叫醒……”他的這番寬慰言辭,聽起來也蠻有意思的。可是紫夫人沒有作出像樣的回應,源氏太政大臣自覺沒趣,佯裝睡覺,後來果真睡著,直到日頭升得老高才醒。

這天是舉辦臨時宴之日,源氏太政大臣成天忙於接待前來賀年的客人,沒有與紫夫人照麵。公卿大臣和親王們照例幾乎無一遺漏地到場參賀。會場上有管弦樂之遊藝,宴會後還分送贈品和獎賞,禮品之名貴無與倫比。來客雲集,個個裝扮得衣冠楚楚,惟恐遜色於他人。這些人當中,論才能或容貌,沒有哪個能比得上源氏太政大臣,哪怕少許類似也夠不上。若單個來看,當時朝中,學者、名人、才藝優秀者大有人在,然而一到源氏太政大臣跟前來就全都被壓倒了,實在不好意思。連不足掛齒的下仆們,到六條院來伺候,都要特別謹小慎微。年輕的公卿大臣們,知道今年來了一位美麗的玉鬘小姐,大家都傾心愛慕,各具癡心,自然而然地抖擻精神,因此今年不同於往年,分外熱鬧。晚風習習,恬靜地吹送過來一陣陣花香,庭院裏的梅花仿佛善解人意,朵朵綻放。暮色蒼茫、人影朦朧時分,開始響起饒有情趣的管弦樂合奏聲,歌人合著拍子,開唱催馬樂《此殿》,氣氛相當活躍。源氏太政大臣不時加入合唱,從曲末的“三枝幸草,三葉四葉中”一直唱到曲終,歌聲親切美妙、喜慶悅耳。任何事,隻要有源氏太政大臣參與,就會給它增光添彩,他的音色聽上去就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來,明顯的不同。

深居各個殿堂裏的眾多女眷,隔院耳聞在如此喧囂熱鬧氛圍中的馬蹄聲、車輛聲和音樂聲等,內心無疑會泛起焦躁的情緒,覺得雖然同樣生在極樂淨土,卻是在未開的蓮花中。更何況居住在遠離六條院的二條院之東院裏的人們,她們的寂寞無聊,雖然與歲月俱增,但她們都懷著“排解憂愁尋山路”的心情,因而斷念不再埋怨薄幸的源氏郎君了。除了未能與源氏太政大臣照麵外,不缺衣少食,不擔驚受怕,萬事如意,別無他求,因此侍奉佛祖的師姑空蟬盡可一心一意修行,愛好鑽研學問的末摘花可以熟讀各種假名草子,隨心所欲,奔尋求學問之道埋頭鑽研下去。日常生活方麵的一切開支都一一安排妥帖,大可無憂無慮地過悠閑恬靜的生活。

源氏太政大臣打發了新年忙碌的日子過後不幾天,便走訪居住二條院中的人們。諸如常陸親王的女公子末摘花,她身份高貴,源氏太政大臣瞅見,也覺得怪可憐的,真委屈她了,因此在人前盡量殷勤體麵地款待她。曾記得昔日的末摘花有一頭又長又濃密的烏發,近年來已漸顯得衰頹,從側麵望去,她那頭烏發竟也夾雜著絲絲白發,甚或超過“飛瀉瀑布”,令源氏太政大臣不忍心正麵端詳她。她身穿源氏太政大臣贈送她的楊柳青色的衣裳,上麵織有藤蔓紋樣,看上去似乎很不協調,可能是由於人的氣質的關係吧。裏麵穿的是一件沒有光澤的紅黑色熟絹襯袍,有點發硬,似乎沙沙作響,這與那件楊柳青色的外衣相配,顯得非常寒磣,令人覺得十分可憐。送給她那麽多件襯袍,她為什麽不多穿幾層呢?!惟有那紅鼻頭,紅得鮮豔,連春霞也掩蓋不住。源氏太政大臣無意識地歎了一口氣,特意重整了一下圍屏,以便把兩人隔開,然而末摘花卻毫不介意。如今她放心地接受源氏太政大臣長期以來深切的關懷照顧,全身心信賴並依靠他,這般模樣也著實可憐。源氏太政大臣覺得:“這個人不僅容貌與眾不同,待人處世也非同一般,真是個不幸的可憐人!該同情啊!哪怕惟有我照顧她呢,否則太……”他下定決心繼續照顧她,這份仁慈心也是難能可貴的。末摘花說話的聲音顫巍巍的,活像寒冷得哆嗦,源氏太政大臣看得不耐煩,對她說:“莫非你沒有照管衣裳的人手嗎?在這般恬靜的深閨裏,無須顧慮什麽體麵的問題,生活可以更隨便更舒適些嘛,可以穿些寬鬆柔軟的衣裳,隻顧外表體麵的裝束,沒太大意思。”末摘花即使聽了這番話,也隻是毫無風趣可言地笑了笑,她回答道:“我還須照顧醍醐的阿闍梨的生活,因此沒有時間縫紉自己的衣裳。連我那件

皮襖,他都拿走了,可見很寒冷。”阿闍梨是她哥哥,和她一樣,也是紅鼻尖。雖說這番話表明她的品格高貴,但是源氏太政大臣覺得也未免太直率啦。這樣一來,源氏太政大臣在她麵前,隻得收起往常的談笑風生,而掛上一副非常認真、木訥的麵孔。源氏太政大臣說:“皮襖拿走了也很好,正好可以讓他當山野修行僧的代蓑衣穿吧。你何不將微不足惜的白色襯衣,套它七層八層地穿著呢。你需要時,我若忘記,請隨時提醒我,我本來就是個散漫人,也很懶散,再加上事務繁忙,自然容易忘事。”說著命人打開二條院倉庫,取出各式綾羅綢絹,贈送給她。這處殿堂本非荒涼之處,隻因源氏太政大臣不住在這裏,環境氛圍自然清寂,惟有庭院裏樹木葳蕤,饒有風趣。紅梅綻放,吐出芳香縷縷,卻無人欣賞。源氏太政大臣見狀,不由得自言自語,詠歌曰:

故園春色滿枝頭,

稀世花兒惹回眸。

末摘花大概沒有理會此歌的意味吧。

源氏太政大臣還去探望師姑空蟬。空蟬不像是這宅邸的主人,她住在犄角上一間小而緊湊的寂靜房間裏,讓出偌大的房子供奉佛祖。她勤於修行專心念佛,值得欽佩。經卷、佛像的裝飾和臨時裝潢的佛壇前供水的器具等,精致優雅,看了令人聯想到主人是個頗具雅趣的人。青灰色的圍屏也富有風情,空蟬藏身在青灰色圍屏的後麵,隻露出一隻色彩與青灰色相對照的衣袖口。源氏看了頗感親切,情不自禁地噙著眼淚對她說:“我隻能停留在遙遙思念鬆浦島上的漁女啊!回想起來,很早以前就與你結下了多災多難的緣分。如今總算隻剩下晤談這點緣分沒有斷絕了。”空蟬也感慨良多,答道:“承蒙如此鼎力關照,便是緣分匪淺了。”源氏太政大臣答道:“以往我每每給你增添煩惱,理應承受報應。當年所造的罪孽,如今向佛祖懺悔也是莫大痛苦啊!不過你是否已體察到世間沒有像我這樣坦誠的男子了,你肯定會相比對照進行思考的吧?”空蟬聽罷,料想源氏太政大臣已聽說她為了斬斷亡夫兒子河內守的死命追求,而削發為尼的事,實在尷尬,回答說:“讓你持續到人生終了都看到我這副狼狽相,已經夠報應你的了,除此而外哪還有什麽報應可言。”說罷,由衷悲泣了。說實在的,此刻的空蟬比起當年,涵養方麵顯得更有深度,氣質更覺高雅,這樣的人卻過著尼姑生活,實在令人感到惋惜,難於割舍,可是源氏太政大臣轉念又想:“此刻不該對她說那些輕浮的風流戲言。”於是隻跟她閑聊昔日今朝的一些趣聞。源氏太政大臣朝著末摘花住處的方向望了望,心想:“末摘花哪怕有空蟬的些許優點也好呐!”

像末摘花和空蟬那樣受源氏太政大臣庇護的女子甚多。源氏都一一前去探望,並親切地對她們說類似這樣的話:“雖然久疏問候,但心中無時不掛牽。隻要一息尚存,總有見麵的機會,惟一擔心的是‘氣數有限’的死別,‘天命不可知’啊!”源氏太政大臣覺得各方女子都各有千秋,各自具有獨特的可愛之處。他本人雖身居高位,卻不惟我獨尊、盛氣淩人,處世態度則按不同場合,對身份各異的人,都普遍地予以相應恰當的親切的對待,許多女子都仰仗他的這份情意度過歲月。

今年有男踏歌的活動儀式,這個歌舞巡遊隊伍從宮中先赴朱雀院,接著到六條院來。由於路途遙遠,抵達時已近拂曉時分,明月高掛,天空一片清澄,庭院裏鋪上一層薄雪,這般景色,美不勝收。這時正是精於藝道的殿上人雲集的時節,悠揚的笛聲盈耳,在六條院他們吹奏得更加用心和起勁。源氏太政大臣有意讓夫人們前來觀賞盛況,預先作了通知,因此正殿左右的廂房和遊廊上等場所都設置了座位,讓她們坐在那裏觀賞。住在西廂房的玉鬘來到南麵源氏太政大臣居住的正殿內,和明石小女公子初次相見,紫夫人也出來了,隻隔著一層圍屏與玉鬘在一處談話。踏歌的遊行隊伍是從朱雀院的母後那邊繞過來的,抵達六條院時已近黎明時分,踏歌遊行隊伍的小憩驛站接待他們。原本隻需簡單招待酒水和開水泡飯便可,但是這裏的接待工作比慣例更為鄭重其事,擺設宴席盛情款待。在月夜拂曉淒清的月光中,雪花紛紛揚揚,越積越厚。鬆風從高高的樹梢上刮下來,四周光景異常驚人。踏歌的人們身穿半舊而變軟了的青色曲塵袍,內裏穿白色襯袍,沒有裝飾華麗的色彩,冠上的棉插花也是質樸無華,然而也許是由於場地環境的關係,反而使人感覺妙趣橫生,不由得神清氣爽,壽命似乎也延長了。踏歌隊伍中,源氏太政大臣的公子夕霧中將和內大臣家的諸公子顯得格外優秀、華貴。朦朧的天空逐漸吐白,星星點點的細雪輕盈飄落,不由得肌膚略感微寒。踏歌隊伍一邊唱催馬樂《竹河》,一邊翩翩起舞,舞姿優雅,歌聲親切,即使欲將此情此景入畫,恐怕也難以畫出來吧,遺憾呀!觀賞歌舞的諸位夫人,一個賽一個地將美麗的袖口露在簾子的下方,真是五色斑斕,競相鬥豔。這番景象望上去宛如春日黎明的天空,從朝霞中裁出柳櫻相輝映的織錦,令人賞心悅目,百看不厭。然而,踏歌的舞者頭戴冠頂後部高高的高巾子冠這種風俗有些離奇,踏歌的眾人齊聲頌唱壽辭,喧囂不已,還大肆宣唱些無聊瑣事,這樣的習俗行事,沒有什麽特別像樣的內容,也聽不見什麽饒有興味的歌謠拍子。不過,踏歌的人們照例獲得禦寒絹棉衣料的犒賞,而後退出。這時候天已大亮,觀賞盛會的諸位夫人都各自返回殿堂。源氏太政大臣稍事入睡,太陽升得老高才醒來。他對紫夫人說:“中將的歌聲,大體上說,似乎不亞於弁少將。奇怪啊,當今是才藝方麵的有識之士輩出的時代呀。昔日的人,也許在真正的學問方麵優點多,但是在趣味藝道方麵可能就不如近年來的年輕人吧。我之所以想把中將培養塑造成一名真正的政治家,那是因為我不希望他像我自己那樣,隻顧一味沉湎於風流韻事。不過,人嘛,在心靈的某個角落,還是有一點風流氣韻才好。在我看來,縱令耿直,隻顧表麵上的一本正經,也是挺令人討厭的。”話裏透出覺得兒子夕霧相當優秀可愛。他嘴裏哼唱《萬春樂》,接著又說:“難得大家都聚在一起,我想趁此機會舉行一次女子音樂演奏會,舉辦私家的後宴。”說著命人把珍藏的分別裝在漂亮袋子裏的各種弦樂器如琴、箏、琵琶等都取出來,揩拭幹淨,把鬆弛的弦調試好。諸位夫人、小姐聽此消息後,想必思緒翩躚,心情激動,躍躍欲試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