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萬民傘
“太後病倒了?”
這消息傳來的時候,昭華正在箭亭練箭。
雪還在下,紛揚如柳絮一般。
她高束長發,一襲紅色勁裝,舉弓抬手間,利落又瀟灑。
“是。”艾艾在一旁抱著箭筒,目不轉睛盯著昭華手中的箭羽。
“嗖!”
箭羽破空而出,“錚”地一聲死死釘在靶上。
一片雪花悄然落下。
“眼下就受不住了,那日後可怎麽辦。”
她隨手將弓扔給艾艾,長發紅綢隨風而動,“告訴五哥,可以動手了。”
二十當日,雪下得急驟,天還未亮,白雪卻刺目。
紫宸殿內,幾位相閣齊聚。
崔太傅呈上來自甘州的奏折。
“陛下,經這幾月查詢得知,甘州冒賑案與湖州鹽案,關聯甚大。”
此言一出,幾個在紫宸殿裏吵得最凶的老臣難得靜默。
湖州鹽案牽連太大,少了一個伯府,還牽扯了紀國公府,可誰都知道那還沒完。
汪究和謝荊至今沒能回京,五皇子大張旗鼓地去卻獲罪而歸還斷了腿,四皇子罪名雖解卻不複從前得用。
幾日前,大理寺少卿與王咎再度被派遣前往湖州……
所有人都在等一個蓋棺定論。
可沒有人想到,甘州與湖州能扯上關係。
“湖州擴建鹽場之款項,乃是從甘州而去。”
公孫長贏眼下與紀國公府有姻親關係,自然不能由他開口質疑。
“且不說甘州湖州相距甚遠,如何能達成一致。太傅大人說此話,也要有憑證。”說話的是吏部尚書付禮。
崔太傅從容不迫地從袖口裏取出一份看起來很有年頭了的帛書手劄。
“這是何物?”公孫長贏警惕心起。
“不知諸位是否還記得,三年前因罪斬首的前任甘州監察禦史——張深。”
“此人自到甘州,不忠禦史之職,反倒大肆聚財,數罪並罰才判了斬首。”付尚書目光一動,“我記得這樁案件到後來,還是大理寺的人親自去監斬的。”
裘措點頭,“確實是。”
證據確鑿,他的人去了也曾再查,卻與卷宗上並無出入。
上頭又壓得緊,根本沒有給人翻案的機會。
“難道太傅大人以為大理寺判錯?”
這話有極為明顯的導向。
可能進相閣的都是千年的狐狸,裘措哪裏會被人當槍使。
“陛下,崔太傅提起張深此人,必定還有內情。”
永豐帝接過手劄來看。
崔太傅道:“此手劄中記載了張深在甘州為官期間查探到的有關甘州冒賑之案事宜,以及甘州所昧錢糧去處、時日,且大多都與甘州富商章致牽扯,其中證據與崔侍郎在甘州所獲消息皆屬實。”
話已至此,顯然有些東西是不可挽回的了。
“即便如此,也隻能證明甘州的確存在腐敗,可到底是否與湖州關聯,卻還要尋出湖州官員來核驗。”付尚書道:“可湖州核心官員皆以問斬或流放,又有誰可堪對峙?”
“話又說回來,哪怕真從嶺南將人押回,隻怕那些人也會為了活命,陳述不實之言。”
公孫長贏適時遺憾出聲,“如此說來,這倒成懸案了?”
“卻也未必。”
裘措目光從那二人臉上挪開,拱手向前,“陛下,還有一人可以作證。”
“誰?”
“前湖州刺史嚴端,在湖州鹽案期間曾任湖州長史,再無人比他更了解湖州狀況。”
公孫長贏和付禮齊齊不可置信地一怔。
“嚴端,他不是死在天牢了嗎。”
裘措臉色嚴肅,“嚴端乃是湖州鹽案中的重要人物,必定會遭到多方劫殺,是以在將他送進大理寺前,微臣便將人掉了包。這些時日,嚴端為糾察湖州之事貢獻頗豐。”
“這怎麽可能呢……”付禮還在怔愣之中。
公孫長贏率先回過神來去看永豐帝。
他這才驚覺,從方才接到手劄開始,到現在,陛下的神色幾乎沒有變化。
這就證明,不管是張深手劄的事,還是嚴端的事,陛下都一清二楚!
不等他從震驚中轉醒,永豐帝已經放下了手劄。
“召,嚴端。”
*
自入冬以來,各地舉子紛紛進京,等待明年開春後的科考。
城門處,三位衣著樸素的女子好奇地打量著京城。
一個瞧著不過十四五的年歲,另外兩個都是中年的模樣,其中一個懷裏還抱著一個娃娃。
“緊趕慢趕,總算在年前到了。”
“快走吧,天黑前必定要把東西交出去才好。”
城門處的衙役看了三人的路引後,便開始排查幾人的行禮。
“這是什麽?”衙役看到一個黑布袋裝起來的長條物件。
沒有抱孩子的中年女子更擅說話,“官爺,這是我們從家鄉帶來的傘,要送人的。”
衙役取出來一瞧,隻見這傘生得極為奇怪。
傘麵大都是一些破布細條子遮蓋而成,五顏六色的,染色還十分不均勻,數量卻十分龐大,上頭似乎還寫著文字。
什麽張家村、吳家灣……
瞧著約莫有上千條。
衙役皺了皺眉頭,“你這傘也不能遮風避雨啊,還有,為何這上麵會有文字?”
見他沒有把傘歸還的意思,年輕的姑娘不由緊張起來,之前那個中年女子連忙開口:“這是我們那地的特色傘,送人都送這種。”
衙役反複檢查,見確實沒有凶器。
可因著這上頭有文字,他又有些躊躇不定。
他很是較真,生怕是什麽信息泄露。
“官爺,你看,這天都快黑了,您若查完了可否先還給我們?”中年女子笑道:“你看我們姐妹幾個還帶著孩子,又是第一回來京城,要是再晚,待會可就連住處都找不著了。”
那衙役看了眼一旁的年輕姑娘,心有不忍,可他十分有職業操守。
“這樣吧,你們三人進去,這傘留下。”
“不可以。”
“為何?”
年輕姑娘顯得頗為著急,“這傘對我們很重要的。”
衙役一聽,意識到這不是簡單的傘,他瞬間什麽花花心思都沒了,立刻正色道:“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這……”
三人麵麵相覷半天,卻都沒有人開口。
衙役越發覺得奇怪了,大手一揮,“來人,抓住!”
“哎你幹嘛!”
“你這人怎麽是非不分啊!”
“出什麽事了?”
馬蹄聲由遠及近,一戎裝男子前來。
“吳大人。”衙役拱手,“這三人所帶行裝可疑,卑職正打算帶回去上奏於您。”
吳鋒詢問:“什麽東西?”
衙役連忙遞上那傘。
吳鋒一瞧,臉色就變了。
他看向那三人,“你們從何而來?”
“甘州。”
“來京城要見什麽人?”
年輕姑娘正要開口,旁邊的中年女子攔住她,警惕道:“你是誰?”
衙役正要嗬斥她們這無禮的行為,吳鋒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計較。
“我乃城門郎吳鋒,你若不說本官便隻能將此物扣留。”
中年女子被他一身的煞氣嚇到,身子都在哆嗦,可嘴卻不放鬆。
“除非你帶我去太傅府,否則我死也不告訴你。”
說話間,旁邊有馬車駛過。
吳鋒瞥了一眼,笑道:“太傅你們今日是見不了了,不過崔家大姑娘正好在。”
崔令儀從馬車裏微微看出來,目光徑直落在那傘麵上。
“那是……萬民傘?”
“萬民傘,德政牌。”與她同坐的蕭瓊影同樣愣神,“京中有多少年沒見萬民傘了?”
“快有十年了吧。”
當日近暮時分,崔太傅入宮中。
永豐帝在與大臣們談話的間隙來見了人。
“這是打湖州來的萬民傘?”饒是永豐帝,也被這傘麵震撼了好久。
“是。”崔太傅福身時,心中難掩感慨,“這萬民傘乃湖州湖陽與上馬二縣數萬民眾齊做而成。一根綢子便是一村,其上色,都是村民們一人一印染就而成。”
“湖州鹽案,禍害數萬鹽民,百姓們感念陛下與長公主恩德,特製作萬民傘送往京師。”
聽到“長公主”三個字,永豐帝眸光微亮。
“昭華?”
“是。”崔太傅回話道:“昭華殿下自入湖州,便著手查探湖陽與上馬鹽案,更屢次親入鹽場,深陷敵營,最終才查實證據,揪住湖州蛀蟲!”
“百姓們言,湖州鹽案,長公主功不可沒!如今送傘的三位女子正在紫宸殿外。”
“崔卿。”永豐帝站起身來,比方才得了這萬民傘還激動,“速速將此三人召來見朕。”
說完忙又囑咐常禮,“叫長公主來紫宸殿。”
沒多久,崔令儀便領了人進來。
“民婦饒娘,拜見陛下萬歲!”
“民婦彩玉,拜見陛下萬歲!”
“民女扶招娣,拜見陛下!”
見到遠道而來的百姓,永豐帝感喟之餘,神色更是柔軟,“你們都是湖陽縣百姓?”
頭一次麵見聖顏,三人難免緊張,隻是見他十分和顏悅色的模樣,便大著膽子回話。
“回陛下,臣婦與丈夫張銅乃湖陽縣鹽民。若非長公主火場相救,臣婦與兒子性命皆已不在。”
“你說長公主救了你?”一聽是火場,永豐帝目光顫了顫。
“是。”說起長公主,彩玉便下意識放鬆了些,“當日柳成蔭火燒我家,隻為逼出長公主,阻止她與朝廷欽差聯絡。當時長公主做男子打扮,還是後來聽人說起,才知道殿下身份。”
彩玉三言兩句道盡當時的艱辛,可永豐帝卻難以想象,他的女兒當時經受怎樣的困境。
他麵色複雜不已,看向另一位,“你呢。”
“民婦的丈夫是鹽場巡查的衛兵……”
三人的言辭盡入永豐帝耳中,也盡入崔太傅和配殿裏相閣大臣們的耳中。
永豐帝默然良久。
直到外頭內侍的通傳聲響起——
“長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