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第105章 新案

出了祝家的門,吳氏心中有點不安,問丈夫:“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小陶點點頭:“對!你就不該提你那表妹。”

吳氏掐了他一把,道:“你現在有本事了?”

“你問我的……”

老吳看了這小兩口直搖頭:“明天回去什麽話也別亂說,還跟以前一樣。”

吳氏道:“哎。”

過了一陣兒,她又忍不住問老吳:“阿爹,您說小祝大人會怎麽辦呢?”

老吳道:“那我怎麽知道?我要知道了,我不就能當小祝大人了?以後這些事情你自己別瞎琢磨!你又琢磨不透!”

吳氏道:“您在家的時候不也老會說些上官們的話嗎?”

老吳道:“你看我猜過厲害的人嗎?就算猜,也是瞎猜的我也不當真。厲害的人,就算要幹什麽,也不能叫你看出痕跡來!譬如那一年,那個總偷懶惹事兒的石頭兒,當著麵什麽事沒有,沒兩個月人就被黜了。都是悄悄的。”

吳氏道:“那反正我把事兒告訴小祝大人了,他總不能說我不好!”過了一陣兒,又想說,“那今年過年……”

老吳道:“我看你越發猖狂了!過年,上頭要賞什麽東西是上頭的事兒,縱問了你,也不就依著你了。哪怕這一回真的就弄了這些東西來,你要以為自己能夠支使得了上官了,下回又多話,離招上官的厭惡也不遠了!”

老吳有點愁,他的閨女是很機靈的一個人,但是畢竟是一直在家裏的婦道人家,見識還是少了些,跟官麵上的人精耍心眼兒,差老大一截了!他隻好再給女兒講:“最怕輕狂最怕飄!哪怕你那兩位上司,也都不許小瞧人家!”

不管吳氏聽了多少進心裏,在親爹麵前,她麵子上還是老實地應了。說:“我明天該幹什麽還依舊幹什麽去就是了。要來犯人了,反正不能壞了小祝大人的事兒。大不了,我多用點心,都盯著些。有了事兒趕緊告訴小祝大人。”

老吳道:“這就對了。跟同僚抱團兒也得看看情勢!要是同僚不可靠,又或者頂頭的這個上司不頂事兒,那就不能在她那棵樹上吊死!”

“我沒想吊她們身上啊,我看小祝大人挺好的。”

“小祝大人以後準是要升走的,你也別太得罪那些同僚,等小祝大人離開了你還要跟她們共事呢。”

吳氏關心地問:“小祝大人升了以後,接替他的會是什麽人?那咱們以後還能跟現在這樣嗎?”

老吳道:“不好說,所以叫你別顧前不顧後!說話留兩分。”

“哎~”

……

這頭老吳教女兒,那頭張仙姑等人走了就來問女兒:“怎麽回事兒啊?怎麽那個小娘子哭著來了呢?她們家是姓吳的是吧?”

祝纓道:“沒事。”

張仙姑把宵夜給女兒放桌子上,狐疑地看著她。祝纓道:“她們看著是大事兒,在我這兒就是沒事。”

“那可也得小心呐!別不當事不當事的,最後給你捅個漏子。”

祝纓笑笑:“就那麽個地方,能出什麽事呢?她們互相分了幾派,互相盯著還來不及呢。”

“以往可從來沒有人因為獄裏的事兒來找你的。現在你看看,先是武小娘子她娘,現在又是吳小娘子,哦!花兒姐這兩天回來還說了付小娘子的事兒。”張仙姑痛苦地抱住了頭,一共十個人的女監,關係複雜得她已經想不明白了。

祝纓道:“您還是甭想了!家裏還跟以前一樣,該吃吃、該睡睡,旁人送的禮也甭收,托的事兒也甭應。”

“我們也就還有這個用啦,”張仙姑感慨,“又不能幫你什麽忙。”

“怎麽又說這個話了?”

張仙姑是有感而發,她提到了武相,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武相她娘,那可才是一個“有用”的官娘子呢。與她以前認識的“那些官娘子”全然不同,人家才是官麵上樣樣拿得起來,她們這樣的,隻好是在家裏烙個餅、做個飯罷了。

張仙姑心中十分難過,如果祝纓有一個那樣的母親,是不是就能更省心一些了?至少,能夠幫著跑跑上司家裏應酬一下,不必事事都得親自去幹?

當女兒的麵,她又不能把這話說出來,默默地去了東廂,托付花姐:“老三在外頭那些事兒,我是都不懂的。一個武娘子,人家說的話我也都不懂。你識文解字的,幫著我多照看照看呀!”

花姐道:“幹娘,您怎麽說起這個來了?”

張仙姑跟花姐說了心裏話,白占了閨女給她掙的體麵,她竟不能幫得上有用的忙。“現在才知道,給閨女做個飯根本不算什麽,真正有用的交際得是武大娘子那樣的。”

花姐就說:“武娘子?是她巴結您,又不是您巴結她。”

“可她的話我就是接不住!不接又覺著哪兒不對似的。”

花姐道:“您給小祝守好這個家比什麽都強!”

好一番開解,張仙姑也隻是沒有那麽焦慮了而已。

花姐不得不又找上祝纓,委婉地將張仙姑的憂慮說了。祝纓失笑:“怎麽想起說這個來了?你明天對娘說,武娘子當然算是做得不錯的,可也沒那麽大的效用。”

花姐問道:“女監那裏出什麽事了麽?怎麽這兩天一個兩個的,凡來的人都跟這些女監相關呢?”

祝纓無奈了,說:“沒事。就是一群人,以前沒見過外麵,現在猛然不在內宅裏混了,腦子不夠使了。”

花姐道:“這話要是個男人說,我該生氣了。可你說了,那就是常在內宅混的人確實不夠聰明了。”

祝纓道:“不是不夠聰明,是腦子沒轉過筋來呢。比如武娘子,她想著過來找娘說話,跟你說話。她能做的也就這樣。

女監裏的那一點事其實不值一提,就兩個人拌嘴,你看看現在,她們把一件小事弄成什麽了?婦人困於內宅,針鼻大的事兒也是大事,因為她隻有個針鼻兒。見過外頭天地的人,就不會把針鼻當回事,因為他們有天地。如果在天地間還要揀個針鼻兒來較勁,那……

咱們以後可別再動不動就提女監了吧,怪沒意思的。她們真要能出點大事,才叫長進了。”

花姐道:“那好,我明天對幹娘說。都不是大事兒,就好比以前咱們在老家,見著縣令都要磕頭。如今再見縣令,也是不用了。不是縣令變了,是咱們不一樣了。也不是武大娘子不值得,也不是你遇著難事了,事沒變,是你不同了。所以不必為你擔心了。”

祝纓道:“就是這樣!”

兩人相視一笑。

花姐還是有點不忿地說:“既是姑娘們不笨,就是被關得笨了,不該把人關著的。就女監這事兒,要你辦,會怎麽辦?”

祝纓道:“耽誤了做事的,必得罰!不管她是什麽原因!真有不得已之處,罰完了可以再明明白白地關照。

她們那叫什麽罰?手裏權柄不足,也得顯出個區別。不能罰錢、不能打板子,罰她把所有的屋子都打掃了,不行麽?

手下一共八個人,又沒別的事,到現在還把這些弄明白?

我知道武大娘子來是什麽意思,無非是要我關照武相。可武相得先做出來個清楚明白的樣子,才好再來向我討個處分之權。

她把一切弄清爽,我看她清楚明白,自然會再扶持她、給她更多懲獎之權。她自己含混著,我怎麽能把賞罰的權力給個糊塗人?好比一個家,老的也不能把錢給個敗家子,給也要給那能當家理事的人,沒有一上來就給的。

瞞著我,不一定就是對的或者就是錯的。本來就不是大事,她抹平了,我也懶得知道,不告訴我也沒什麽。抹不平,還要瞞著。你看現在這不還是捅到我麵前了?

我不與她們計較,是因知道她們是生手,女人能有一個官兒做不容易,她們容易瞻前顧後不敢下手,我給她們點時間。如果這種事還要我教,那這天資是夠難的!”

花姐道:“女人以前沒做過官的。”她有心為這些人辯解,可是一看祝纓,又覺得這些解釋都很蒼白無力,難道祝纓就是什麽官宦世家出來的公子麽?

花姐最後說:“還是你最好了!”

……

祝纓一晚上為著個女監的事,先應付了老吳一家,又要安撫張仙姑、對花姐解釋,白白耽誤了半個晚上,書都沒能看幾頁。心裏對女監諸人的評價自然不能很高。

第二天她也沒去女監,而是放著女監諸人自己互啄去。

左司直剛好回來了,他往外走了一圈,略黑了一點,人卻精神了不少。見的人都說:“老左,你這是春風得意呀!”

左司直也拱手:“取笑了,取笑了!”

他挾了個包袱,一圈寒暄完之後才說:“一些土儀。”

打開了卻是一匣子鮮參,短短的幾枝,都不大。他說:“新鮮的人參。正好冬天了,切了片,沏點茶。別嫌棄太少太小啊!我就隻有這點本事嘛!”

大家都取笑他:“這都不像你說的話了!”也有人說:“咱們出去的時候,你也不挑剔咱們,誰還不知道誰麽?”

他們的官職都不太高,下去之後自然是有好處的,能撈到多少端看各人。但也不敢太過份,也就形成一個慣例。捎一些給大理寺上下沾一沾喜氣,其餘好處他想怎麽分,那是他各人的事兒。通常也就是左司直這樣,拿一些看得過去的東西就放到大理寺裏,大家略嚐一嚐鮮。

祝纓道:“東西放下,不用你管了,準備著跟大人們回話吧。來,咱們喝茶去!”

一群人鬧哄哄地走了。

祝纓叫人把參切了,按地方、按人頭分,最後說:“獄裏也送兩份。”很簡單就給分了下去。

等左司直那裏向鄭熹匯報完了,祝纓也不給左司直分今天的活計,告訴他:“你先看看卷宗,知道近來的案子,心裏有個數。”

左司直也答應了。

這天落衙後,祝纓走到巷口就發現武大娘子又來過了。回到家裏,張仙姑還是一副不太有把握的樣子,說:“武大娘子又來了呢!”

祝纓道:“您就當真是個大侄女來說閑話,隻管跟她拉家常就得了。”

張仙姑道:“人家那家常,我也跟不上呀。哎,她說,她閨女遇著些難事兒,還要請教哩。”

祝纓道:“也甭見我,她要再來,您就跟她說——她閨女是來做官的!按著做官的規矩來!”

張仙姑道:“後來花兒姐跟她說了一些個話,她倒像是記著了。”

祝纓道:“以後這樣的人要是叫你煩惱了,咱們就不見了。弄個官兒做,倒叫你過得不安生,這官兒還有什麽意思?”

張仙姑心裏既高興又有一點忐忑,種種心思轉了一輪,終於說:“你這孩子,就會說好聽的哄我!”最後還是高興的心占了上風,開開心心去廚房烙餅去了。

餅還沒有烤出香味兒,左司直又來了。

左司直帶著一個小廝,小廝背著個大包袱。左司直在祝纓門前下了馬,親自拿了包袱,小廝就把馬拴在了門旁的石柱上。

杜大姐開了門,左司直站在門口就說:“小祝,我來了!”

張仙姑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哎喲,左大兄弟啊!老三啊,左大兄弟來了!”因為左司直的年齡也是個張仙姑的“大兄弟”,祝纓也跟他各論各的。

祝纓已經出來了:“老左!來!請進!”

左司直被引到了西廂,把手裏的東西一放:“來!瞧瞧!天氣冷了,正該做兩件新皮袍!”

“發財了?”

“哎~不敢不敢,怎麽能給你惹麻煩呢?慣例,慣例而已。還有些是自己采買的,物離鄉貴,在京城值錢的東西,在產地呀,有的隻值一半兒價,有的連二、三成都不到。要是這樣的小參,真就十分之一的價哩!還有另一些東西,或有百倍之利。看看這個參,他們說這樣的也不錯!新鮮就好!真要是放的年載太久,雖大,也都朽壞了。”

祝纓一看他帶來的,兩隻匣子,一大堆的皮草,怪不得小廝是用背的。她說:“你跑這一趟也不容易,自己還有沒有呀?”

左司直道:“這話就假了不是?我還能不給自己留點兒?”他可帶回來三車東西,皮草、藥材之類都都少,還有一車其他的土產。左司直道:“還有些粗笨東西,明天叫他們送過來。我的東西,可不能拒了啊!咱們倆誰跟誰啊!”

祝纓斜眼看他:“你不對勁。”

“嗯,是有事兒。”

“還跟我打機鋒?”

左司直道:“我才做評事的時候,是想著在大理寺混著,直到終老。什麽時候眼睛一閉,齊活。現在竟能升做了司直,就不免有點進取之心了。不過,不多。”

他比了個小手指。

祝纓道:“想走鄭大人的門路?”

“哎!就怕人家不收!鄭大人跟你一樣,一點點心,人家客客氣氣接了,略超了十貫錢的東西,他都要拒。然而,有些人送的東西,再好再貴,他也收得不眨眼……”

祝纓道:“我沒給他送過超過十貫錢的。”

“你不一樣!你人都是他的。”左司直跟祝纓說話就很直白了,“我呢,老木頭一根,點火都費勁,人家未必瞧得上。我也不想如你一般,你年輕又有本事,你才到大理寺的時候,我跟老王提起就說你必有前途。我隻想能趴得好一點,替鄭大人、替你,看著點兒門。無論是不是在大理寺,以後有湯賞我一口,不賞也沒關係,隻要哪天我要是倒了黴,或看著我一片孝心的份上,他老人家能叫我不那麽倒黴就成啦!你看我這點心思,能不能成?”

祝纓道:“那你可得想好了。”

左司直道:“不想好了也不能來找你呀!”他低聲說,“我知道,我這樣的家底兒,拿到鄭大人眼前人家也未必瞧得上,不過得了一枝老參,還有一張虎皮……”

祝纓道:“我為你去說與鄭大人。”

“好兄弟!”

左司直見祝纓應了自己的事兒,就更加關心起祝纓來了:“你這家裏……怎麽就隻有一個女仆?”

祝纓道:“都這麽跟我說。可你看,我缺的不是仆人,是幫手。找一個就得頂一個用,寧缺毋濫。”

“那你也得尋找了呀!要麽是同鄉,要麽是用的同族的後輩,要麽就得是自己的學生!這些都沒有,哪怕你去街上揀一個從頭開始養,也得著手了。”

“唔……”

“還有房子,你怎麽就死磕著這一處呢?哪怕遠些的地方,你置個大點的,弄兩進,把令尊令堂遷過去,在那裏做老封翁老封君享清福,你卻在這裏賃個房子,與那位娘子一同呢?你還住個西廂?”

左司直又說了一通才離開。

他走之後,祝纓就翻看他帶來的東西,一盒參,比帶到大理寺的都還大,另一盒一打開就是一股濃烈的味道——虎骨!幾塊骨頭掂一掂,也有十來斤沉。餘下有幾張皮草,其中兩塊貂皮尤其的好,一般裁縫還收拾不了。

祝纓叫來花姐:“看看。”

花姐道:“哎喲,都是好東西!”

祝纓道:“虎骨給爹泡酒吧。參咱們自己也吃一點,娘年紀也不小了。”

花姐道:“也不必都用了,一點兒就夠了。先放著,用處多著呢。皮子也不必全都用了……”

兩人商量了半天,祝纓又問了父母的意見,祝大道:“把那參酒也泡一壇。”張仙姑又要說他,祝纓道:“也好,得閑你請金大哥一起喝。”張仙姑才改了口,又說:“我也不要吃參。”

祝纓道:“沏點茶罷了,就怕娘喝不慣。”

張仙姑道:“這麽些年沒見他這麽大方過,他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啊?”

祝纓道:“老左?他這些年也沒怎麽出去過,想大方也沒法大方呀。”給糊弄過去了。

……——

第二天,祝纓在大理寺趁著四下無人就將左司直的事情對鄭熹說了。

鄭熹該沒見過像她這麽講情的,問她:“你就這麽過來直直地說了?”

祝纓道:“他跟我也是直直的說的,我來見您,還要打什麽機鋒麽?左右就是這一件事兒,您肯不肯的,自有您的一番考量,我何必耍什麽心機呢?”

鄭熹道:“我有什麽考量?整個大理寺都知道你跟他好。”

“那我一進來就遇著這幾個人了呢。跟我好不好的不打緊,您看不看得上他才是真的。”

鄭熹道:“巧了,府裏正要配藥。”

祝纓道:“好嘞!”

轉頭告訴左司直:“回家把你的東西準備好,晚上咱們過去。”

左司直有些微的緊張:“我還要說什麽不?”

祝纓道:“你本來什麽樣子的,在他麵前就什麽樣子,不就成了?”

落衙之後,祝纓就與左司直約了,回家換完衣服就在鄭府的街口碰麵,由祝纓把左司直帶到鄭府裏去見鄭熹。

左司直抱著包袱,越來越緊張。祝纓道:“陸二哥,你幫他把東西拿著吧,我怕他絆倒了。”陸超笑道:“三郎,又促狹了。”真的接了包袱,在前麵引路。

他又不把左司直的包袱給帶到書房,到了書房門口,把包袱給了一個小廝。小廝道:“三郎,你有兩天沒過來了。”祝纓道:“那不算,從今天開始算起,今天來了!”小廝抱著包袱笑著走了。

左司直的眼睛跟著自己的包袱走了好一段,被祝纓一肘子肘回了心神,掩飾地咳嗽了一聲。陸超進去又出來,說:“請進。”

祝纓道:“來吧。”把左司直給帶進去了,笑嘻嘻地說:“你有出行的公事要回稟就慢慢說,我不偷聽。”

說完就出來跟陸超一處閑聊,說些天冷了之類的話。陸超道:“要下雪了呢。”祝纓道:“你又知道了?”陸超道:“你不是京城人不知道,這樣的天就是要下雪了的。”祝纓想了一下,說:“但願明天下得晚一點。”

“怎麽?”

祝纓道:“我還沒準備好油衣和傘呢。”

“出門不就摸著了?你要用,我這裏還有呢,你先拿去使。”

祝纓道:“好。”

不多會兒裏麵也談完了,左司直出來了說:“叫你進去呢。”

祝纓走了進去,鄭熹指著她說:“你看人還行。”

祝纓道:“好幾年的交情了,真要看不準,我也認栽。”

鄭熹道:“李藏案的犯人要到了吧?”

“是。明天。”

“你們要把人接好,案子要辦得漂亮些。他可不止陳相一個熟人啊!多少人都盯著呢。”

“那我隻管查明實情交給您,報上去多少、判得什麽樣都交給您做主,我們也好跟著學點。”

“去吧。”

“是。”

祝纓跟左司直離了書房,看到左司直在給陸超塞紅包,陸超還要推辭。祝纓道:“他也就這一次大方,你不拿以後就沒有了。”左司直道:“怎麽會呢?有的有的,以後都有的。”陸超笑道:“那我也隻收這一次啦!”真的拿了,然後將二人送出門去,還順手給了祝纓一把傘:“呐!這樣撐著在雪裏走,多麽的雅相!叫哪位相公看見了,好招你做女婿!”

左司直看著祝纓與鄭府的人如此熟稔,心道:人與人是真的不能比啊!

出了鄭府,他說:“三郎,多謝!”

“你要真謝我,明天與我一同接犯人去。”

“怎麽還要你親自接?”

祝纓道:“李藏的案子。”

“哦!”

……

祝纓拿著傘回家,張仙姑見了,問道:“怎麽拿了傘回來?”

祝纓道:“啊,順手,一會兒還要再采買一些。天要下雪了,還要買些油布、油衣。家裏也要備著些。”

說到家務,張仙姑就來精神了:“那得再囤點吃的了!花兒姐,杜大姐,明天咱們去買菜!再取些米和炭回來!”

祝纓道:“明天早上,花姐和我還有事呢。”

“你明天不去應卯?”

“去,就是為了應卯的事兒。娘要買東西也不用急,我跟陸二說好了,他安排人過來幫咱們的忙。對了,明天把那貂皮再送給金大嫂子一張。”

“好!”

花姐卻覺得奇怪,她當麵沒說,偷了個空去問祝纓:“明天有我什麽事呢?”

祝纓道:“幫我個忙,明天有女囚過來,給她們摸一把脈。”

“咦?”

“嗯。”祝纓沒有過多解釋,心裏卻想:既然不願意考試女丞,我總要給大理寺爭一個女醫官的名額才好。你可以不去,想去的時候總有個位子可以等著你。回回查女囚,總有一次會有大事發生。那時就是水到渠成了。做官總比你行醫有保障些。

祝纓第二天先應卯,然後就和左司直一道去獄裏,而將一些瑣碎的事務暫交胡璉代看。胡璉道:“我正不想動彈,吃參茶烤火多好。”

祝纓與左司直先去女監,左司直道:“女人,能看得牢麽?”

祝纓道:“馬上就知道了。”

他兩人身後帶著數名大理寺的吏,其中一人正是小陶,笑道:“旁人不知道,我家裏那一個,看我是綽綽有餘的。”

引得眾人一陣大笑。

到了大理寺獄,男女兩邊都很緊張地列隊,祝纓和左司直卻很自然地多看了女監一眼。左司直遺憾於女丞女卒都不是什麽美人,祝纓則看了看周娓,小丫頭這幾天過得顯然不太好,還有點別別扭扭的,站的位置顯示,她沒啥朋友。

祝纓道:“收拾收拾,要來客了。老左,咱們瞧瞧?”

“好。”左司直也變得正經了起來。

兩人先在男監裏走馬觀花看一圈,沒啥變化。再去女監一看,左司直就先說:“哎喲,比那邊幹淨,有女人就是不一樣。”祝纓則是認真地看了一回門窗鎖頭,對崔、武二人道:“你們兩個,帶上人跟我來。”

武相想到母親從祝家那位小娘子那裏聽到的一點訊息,挺身而出,命付小娘子與趙五娘留下,她與崔佳成帶著其他的六人跟著祝纓走。她用餘光瞥著祝纓,見祝纓點了點頭,重又鼓起氣來:“走!”

那邊男監獄丞也帶了幾個人同去——除了一個女犯是主犯,又還有幾個男犯。

祝纓帶著他們一行人並不從皇城的南麵正門走,因大理寺獄靠西,於是出西門,在那裏,押解犯人的差役已帶著人等候了。門旁擺一張桌子,禁軍的人與祝纓打個招呼:“三郎,都準備妥了,你們在這兒辦交割吧。小娘子照顧得好好的。”

花姐帶著杜大姐就坐在桌子邊的椅子上,被禁軍們看得不自在。這些人忒熱情,又是幫她的手爐子添炭,又是給她弄熱茶喝。聽到說她,趕緊說:“這幾位將軍很周到。”

禁軍笑道:“什麽將軍?抬舉我們啦!”

左司直與女監的人都認得花姐,左司直問道:“你把大娘請過來做甚?”

祝纓道:“接女囚,穩妥一點。大姐,跟我來。”

兩邊見麵,祝纓與左司直也亮明身份,那邊看了他們的腰牌,自己也遞一份公文:“奉命押解男犯四人、女犯五人,文書在此,請。”

祝纓接了公文,左司直道:“你來你來。”

對麵向他們介紹了犯人,主犯畢氏,二十二歲,她的三個侍女分別是十九、十七、十五,一個婆子倒有五十歲了。那邊男犯,一個老者,六十三歲了,兩個中年人,都是四十上下,一個小廝,二十歲。

核對完了,祝纓道:“一路辛苦。不過我且還不能畫押。”

“這是為何?”

祝纓對花姐道:“開始吧。”

左司直笑道:“怎麽?你凡同女人打交道,都要先號脈的嗎?大娘有醫術你也不能這麽用呀。”

祝纓道:“有備無患。”

“什麽意思?”

那邊花姐一聲輕呼,祝纓看過去,隻見杜大娘扶住了她。禁軍嗬道:“兀那犯人!怎麽敢在這裏撒野?”卻是畢氏把花姐給推開了!

祝纓道:“按住了!大姐,摸她的脈!”

左司直也嚴肅了起來,低聲對祝纓說:“怎麽?她還能帶著什麽絕症?那也不對呀……”

花姐一臉驚訝地看著畢氏。

隻見畢氏這會兒又變得從容了,也不撒潑了,她收回了手,說:“說吧。”

花姐吃不準,讓她又換了一隻手,然後小步走到祝纓身邊,附耳道:“她懷孕了。你是不是猜著了什麽?”

祝纓歎了口氣,道:“你說出來吧。”

花姐隻得略大了一點聲音,公布道:“她懷孕了,三個月。”

周圍一片嗡嗡討論之聲,祝纓對押解的衙役道:“我要寫個背書,你們也得畫押。女犯的丈夫死了快有一年了,哪來的三個月的身孕?”

左司直瞪大了眼睛:“三郎!”

“嗯?”

“這……”

“我猜的。”

左司直陰著眼看著畢氏,花姐有點害怕,問道:“怎、怎麽了?”她很擔心自己這一摸脈,因此生出些事端來。

左司直緩了臉色對她說:“大理寺,不殺孕婦。”

祝纓道:“錯了,是凡孕產婦,都不殺。就算是她謀害的,她至少還有八個月的命。”

雖說這規定是白紙黑字,執行的時候很多人當它是廢紙,但是,如果有人堅持這一條,那即使畢氏是凶手,也至少得等坐完月子再說。李藏的長子是堅持繼母是冤枉的,很可能因此而生事。

諸女第一次參與案子,本來以為隻是接個犯人,現在生出這樣的變故來,她們都驚呆了。禁軍也交頭接耳起來。

押送的人也不敢畫押,祝纓道:“你們要是不信,咱們隻好再請一位郎中來了。”

禁軍裏有好事的,跳出來說:“我知道有一位……哎,等一下!那不黃禦醫麽?就他了!”

也活該黃禦醫倒黴,他是出來閑逛的。他的上司正在發火訓人,他找個機會就跑了出來。不幸被禁軍給看到了,揪住了。

被抓住了,隻好摸一把脈。他與這些人也沒有瓜葛,照實說了結果:“是喜脈。”

押送的差役是死也不肯認的,三個月,正在他們手裏收押的時候!怎麽懷上的?

祝纓道:“小陶,回去稟告鄭大人,叫老胡行文,請太醫院幫個忙。”

太醫院的職責是用來給皇室看病的,也兼管皇帝讓看的一些大臣。大理寺管不著他們,除非是查他們。不過鄭熹肯定會有辦法的。

一旦下了正式的公文,太醫院就要對結果負責了。她又有禁軍幫忙,不讓押送的人走。過不多時,裴清親自帶著禦醫到了西門這邊,劈頭就問:“怎麽回事?”

祝纓道:“女囚,懷孕了。”

裴清道:“這是要出事呀……”

禦醫摸個喜脈是摸得準的,提筆就寫了診斷結果。裴清對禦醫拱手道:“多謝。”然後對祝纓道:“把人帶回去,先查這件事!”

祝纓道:“是。”

裴清看著畢氏,微微皺眉。他一時說不清,究竟是畢氏受了侵害,還是這個女人為了活命而故意為之。無論如何,這都是個醜聞,幸虧大理寺發現得早。

祝纓對崔、武二人說:“把人押走吧。”

裴清又下令,連押送的差人都一並扣下了,再由大理寺行文給當地,要求追查。

差役們本來是押送囚犯的,現在自己反而被看押,一時有怨無處訴,也有罵的,也有求的,都很喪氣。裴清並不理會這些,隻讓小陶等人:“把他們也‘請’去吧!”

然後他親自跟著到了大理寺獄,看著兩邊都把犯人關好,才對祝纓和左司直道:“跟我來。”

左司直本來是跟著祝纓蹭個案子的,哪知道遇到了這樣的事,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竟說了一句胡璉的口頭禪:“你的運氣好,跟你在一塊兒也會有好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