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好人
從鄭府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祝纓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心中種種想法不斷地冒出來,身邊的人都在加快腳步——要宵禁了。祝纓沒有跑,她身上還有王雲鶴以前寫的條子,她總是揀簽得最晚的那一張帶到身上,因為這樣保存得最好,一晃而過特別容易混過去。
但是這張條子沒有用到,在最後一刻,她踏進了坊門。
回到家裏,花姐、張仙姑、祝大都在西廂裏等她回來,一看到她來了,都站起來問:“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怎麽樣?”
“沒事,鄭大人把事情扛下了,我隻管查案就好。叫杜大姐開飯吧。”
張仙姑和祝大高興了起來,說:“鄭大人真是可靠呀!”他們兩個不太明白大理寺的事情,但是,天塌下來現在有高個兒的頂著了,礙不著他們的閨女,他們就先開心了。兩人又意思意思地叮囑:“那以後要給鄭大人好好辦事啊!”
祝纓點點頭。
他們就招呼著去正房那兒擺桌子吃晚飯了,飯桌上,張仙姑嫌棄李澤帶著孝的人往別人家裏闖,祝大就說:“這個大公子好不曉事哩,也不見他幫你幹什麽,就會跑過來叫人幹事!他要幹什麽事呀?”
祝纓道:“沒什麽事,我也沒幹。”
祝大道:“這就對了呢!你就是頭驢,能拉幾盤磨?”
張仙姑在桌子底下踩住了祝大的腳用力碾了兩下,疼得祝大呲牙咧嘴。花姐心道,不對,小祝可沒有很高興的樣子!
她想,自己似乎也沒有別的用處,便於飯後跟祝纓談談心。自己也沒什麽本事,出雙耳朵還是可以的。小祝的心事難以訴說,有個人肯聽聽也是好的。
她飯後跟進了西廂,托辭是跟祝纓算一算家裏的賬。祝纓坐在北屋書桌前,看到她來了,起身迎道:“大姐?我沒事的。不是說了麽?鄭大人扛下了。”
“天下哪有那樣便宜的事?”花姐說,“你也得為他辦事呢。是不是很為難的事兒?還是案子?”
祝纓道:“回來的路上我在就想,什麽是大道至簡。”
“啊?你們說的是學問上的事?”
祝纓道:“王大人的選擇真是太對了。你看,你隻要正直,就隻用照實辦事就好。不用想著誰是誰的人,要賣誰的麵子,這個麵子出了意外,你沒有做錯,卻還是錯了。還要怕得罪了人,又怕不好善後。
直道而行,是世間最方便的事。卻又總有聰明人要走捷徑,投什麽恩主!”
“可你別無選擇。”
祝纓平靜地看著她,花姐明白了,祝纓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呢?她放聲大哭。
祝纓道:“別哭了,你一哭,杜大姐該以為我欺負你了。她有時候看我的眼神,仿佛覺得我不是什麽好人。頭好痛!”
花姐破涕為笑:“胡說,她很喜歡你的,覺得你是個好人呢!”
祝纓隻管搖頭。
花姐道:“那……現在呢?”
祝纓道:“一不做,二不休,已經上船了,難道還要投湖不成?”
“案子?”
“還是我審。”
花姐歎氣,良久,才慢慢地問:“那個小娘子,真的是謀殺……親夫?”
祝纓道:“應該是。”
“那樣的老人,”花姐忍了忍,還是說了,“就要糟蹋個小閨女。算了,人死為大。這閨女也是,那老棺材瓤子還能活多久呢?”
花姐極少說重話,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已然是很生氣了。祝纓道:“我還在查。”
“咦?”
祝纓道:“既然要查,就查明真相,我年前是必要出去一趟的,最好半個月打個來回。”
花姐吃了一驚:“你累死你自己嗎?”
這個案子她雖然知道得不多,但是在慈惠庵裏跟付小娘子閑聊時也聽過的,案發的地方離京城得有差不多一千裏了,半個月打個來回,連奔波帶查案,鐵打的人也吃不消。
祝纓道:“我沿途換馬不換人,一天跑個兩、三百裏,夜裏還能睡,四天就能到了。”
“你……”
“我不能離開京城太久。且在那裏呆太久也無益處,能查的,當地刺史已然查得差不多了。”
“隻恨我不能幫你的忙,咱們家又沒有別的幫手,”花姐說,“你是不是,要攏幾個幫手了呀?我是說,真正交心能用的那種。”
祝纓道:“我這次帶上小陶。”
“他……”
祝纓道:“說不好,怎麽會就這麽死心塌地呢?能用就行了。我的事你是知道的,跟別人不一樣,寧願自己累一點,也要謹慎一點。所以我隻好廣灑網,賺個好人緣兒。家裏要交給你了。”
“放心。”
……
祝纓第二天到了大理寺,左司直已經摩拳擦掌了。雖然那個“長孫”的線索,還在兩可之間,但是他發現的,也是個突破口,他還想再接再勵呢。
祝纓將左司直、鮑評事、胡璉三人邀到一處,說:“有件事兒,要拜托幾位。”
他們都說:“你隻管說。”
祝纓道:“眼下手上有個案子,大家都是知道的,我想在年前把它給結了,我又整天亂忙攬了不少事兒。所以,要拜托諸位分擔一些。”
胡璉道:“義不容辭。”
祝纓就把大理寺接下來的細務托給了胡璉,說:“原本就是老胡你在忙的,是我多事的,現手上還有幾項,多半是發些東西,瑣碎些。”
胡璉道:“做好人的事兒?我樂意!”他接了。
祝纓對左司直道:“獄裏,老左你多盯一盯。”
左司直道:“你等一下,我在這兒,你出去?不是說並案的?哪用現在就讓你親自跑一趟呢?還有……”
祝纓道:“等會兒我同你細說。”
“行。”
祝纓又對鮑評事道:“還有一件事,得鮑兄幫忙——你我一同出京。”
“障眼法?”
祝纓點了點頭,鮑評事心道:胡丞雖然開玩笑,但是與小祝一起辦事,總是會有好運氣了。也很痛快地答應了。
胡璉還想聽一聽他們商議案情怎麽查,因為這起案子想要做到各方滿意確實還是比較困難的。不想馬上就有人來回事了,祝纓一指胡璉說:“找他。”胡璉隻得去忙了。
祝纓又與左、鮑二人議事,她說:“我見過鄭大人了,他就一句話,辦成鐵案,所以我得親自去辦。”
兩人點頭。祝纓道:“老左,獄裏還是那樣,一定要盯住了,不許女監裏的人與犯人有多餘的接觸。養著,但不管。”
“我一早就想問你了,為什麽?”
“畢氏這身孕,要麽是自己弄的,那她這心機那些女卒應付不了。如果是被□□的,那這遭遇一般人聽了又要不忍心了。不管是心軟還是被愚弄,容易透露外麵的訊息給她,不利審訊。而要審訊畢氏,必須慎之又慎。她已然被問過無數次了。咱們有的優勢,就是她對咱們一無所知。”
左司直也是個老官了,馬上說:“明白。”
鮑評事道:“原本一件小事的。”
左司直雙手一攤,道:“就說發現女囚身孕這事兒,但凡換一個案子、換一個人,都是小祝有先見之明。現在弄出不好看來,反而……”
祝纓道:“多說無益。鮑兄,咱們點幾個人,對外說是出京,我先帶個人去悄悄探路,你隻管慢慢的走。不是信不過鮑兄……”
鮑評事馬上說:“明白!咱們各有各的差使要做。”
祝纓道:“是。”
左司直道:“那你們可要穿得厚一些,冬天路上的風,不是皮衣是受不了的!”
祝纓道:“不急,我先去翻個檔,然後咱們再去提審男囚。”
“一起來吧。”
……
畢氏是兩個案子的關鍵,但是畢氏是從哪裏來的呢?
祝纓帶著左、鮑二人先去翻了畢氏父親畢羅的案卷。畢羅犯的事兒不大不小,如果真的很大,他死了也不能保全家人。如果很小,他就不用死了。上麵的罪名是,受了龔劼的指使,為其斂財辦事。這種事許多官員都會辦,不定就是這個人的死黨的,可能隻是交易,又或者是不敢得罪。
所以畢羅家給抄了,人自殺了,老婆孩子還是沒事的。留的遺書是一時糊塗,又不敢得罪龔劼,現在隻好以死謝罪。
祝纓又翻了附的簡單的賬,看到上頭寫的抄查的名目,再看辦事的人,底下簽的名是邵書新。心裏默算了一下數目,心裏就有數了,然後對左、鮑二人道:“咱們去審犯人吧。”
三人到了大理寺獄,祝纓要提審的是老管家。
老管家之前受過刑的,現在還沒好利索,他的子孫倒是已經好了。
祝纓先問:“傷得重麽?”
老管家很吃驚了:“大人問小老兒嗎?”
此時官員審案,遇到這樣的大案子,嫌犯的供詞叫人不滿意了,先打個二十板子是個基本操作。
如果是犯人發配到了流放地,見麵先打四十到六十殺威棍,這也是基本操作。
所以一般人也不想打官司,而官府尤其討厭訟棍。
現在不挨打反而是一種驚喜了。
祝纓道:“當然。你沒有發燒,不會神誌不清吧?”
“不會不會。小老兒委實不知是何人謀害的主人……”
祝纓道:“你要知道了,還要我幹什麽呢?老人家,那邊那位夫人與過世的老人家年紀差得有點兒多。為什麽娶她呢?縱要娶,何必娶故人之女?說出去也不好聽呀。這可是有些怪異了。”
老管家忙說:“大人!這些都是過世的夫人操持的。夫人打年輕時起,就是出了名的賢惠人。主人有五個子女,後頭兩個都是庶出,夫人把姨娘也照顧得很好。夫人病重,擔心自己過世之後無人照顧好主人,就……”
“既有五個子女,如何照顧不好?”
老管家陪笑道:“大人還沒成親吧?什麽樣的子女,都不如身邊有個女人才能照顧得好,誰也不能夜裏就睡在身邊伺候著呐。夫人真是一片賢惠的心呐!再說,我們家大郎兄弟幾個是要在外為官的,娘子們都出嫁了。”
左司直道:“奇了怪了,這樣,弄個姨娘不就行了?”
“妻子才會貼心,妾是不行的。身份不一樣,想法就不一樣。再者,家裏需要有人主持中饋的。而且陪伴老人,也值得一個名分。”
經老管家解釋,左、祝、鮑三個寒酸小官才知道這大戶人家的講究。不但要續個小媳婦兒伺候著,以防老子出事兒,丁憂耽誤了兒子做官。兒子在外做官了,李澤還打發了自己的長子回鄉侍奉雙親。
祝纓問道:“為什麽是那位小夫人呢?”
“她在夫人身邊的時候,細心又體貼。夫人總想把最好的,留給我們老主人。”
祝纓又問畢氏的來曆,老管家說:“是以前老主人一個故友家的,故友犯了事兒,全家都來依著咱們府上。她家裏被抄了,府裏可憐他們家,夫人常叫她來陪伴,看她又細心周到,模樣性情也好,就問她家願不願意。夫人給了她母親一大筆聘禮,可是正經聘的。還許給她兄弟附學讀書。”
“小夫人也是知書達理。”
“是。”
“所以你覺得是誤殺?”
老管家連連擺手:“小老兒不敢胡說,不敢胡說,並不曾親見。凡小老兒見時,侍奉得無一處不周到。”
祝纓又問他李澤夫婦,老管家道:“都是敦實好人。”
再問李藏其他子女,老管家道:“都是孝順的好人。雖然有時候活潑些,卻是沒有壞心的。我知道,他們是想查出凶手。誰死了父親不想查明凶手呢?”
“遺產怎麽分?”
老管家道:“他們並不爭產!老主人早就分派好了!”他很驕傲地提起,老主人對身後事早有交待的,子女們也都很服。長房主持祭祀,所以多一分,其他諸子平分,給女兒們也留了一份遺贈。並且很有先見之明地加了條款:即使有子孫犯法,他的那一分遺產,都充歸祭田,也不叫兄弟姐妹平分。
並且,李澤兄弟姐妹各家家境也不錯。
祝纓問道:“你覺得凶手會是誰?”
老管家垂淚道:“小老兒不知。”
左司直怒道:“畢氏已然招供,是服食砒-霜劑量加大,你也說李藏之前並無不妥,這還不是謀殺?”
老管家道:“小老兒人不在跟前,怎麽敢誣陷主母呢?”
他竟然是個老實人!祝纓道:“案子還沒結,隻好委屈你先在這裏住幾天啦。”
“不敢不敢。”老管家連說道,麵上露出猶豫之色。左司直道:“你有話就說!”
老管家道:“我們小夫人,真的受辱了嗎?您一定不能放過那些畜牲啊!”
祝纓道:“我們會查的,絕不會放過凶手。對了,畢羅往李家運了多少財物?”
老管家臉上一白,祝纓道:“我知道了!”
“府裏並不是藏匿抄家財物!”老管家急急解釋,“都是一些人情往來!畢羅仰慕主人之風采,又得主人照顧。”
祝纓道:“我知道了。老人家,去休息吧。”
看著他蒼老的背影,鮑評事吹了聲口哨:“本是無緣,全靠掏錢。是這麽個故友啊……”
三人又提審了老管家的兒孫,就是一同押過來的中年人和年輕人,他們是當時被老管家安排替班的。三人說辭與老管家相差無幾,隻除了:“小人們不常在眼前伺候,那一天確實不曾見著新夫人下毒。”
問到府裏,也都說是好人。不但李藏夫婦人好,府裏上下人都好,有什麽意見衝突了,那也是好人之間的事,沒有惡性事件。
問完之後,不止主審三人驚呆,連獄卒都要咬指頭了:“他們知不知道,要是畢氏不是凶手,最大的凶嫌就是他們了!”
以奴害主就不止是一個斬字了。雖然律法定的是絞、斬兩樣,但是實際上處罰的時候,還是容易出現法外之刑的。比如以奴害主,是最容易讓肉食者發狠的,皇帝不高興了,可能讓他腰斬,或者就磔了。
就這樣,還能說不怪畢氏。
左司直道:“以奴告主,好像也不太行。不過,男尊而女卑,以妻害夫,倒是可以……”
祝纓道:“再問問押解的衙差吧。”大理寺之斷案,最基本的“五聽”,氣、色、視、聲、詞。別人不知道,但是祝纓以自己的眼光、經驗來看,竟沒能看出來這祖孫幾人撒謊。
……——
衙差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本來是個差使,他們在路上走了一個來月,算日子也跟他們沒關係。但是就被扣下了!
罪魁禍首就是祝纓!這種憤怒起初還壓得住,現在是越來越光火。
祝纓對他們的憤怒視而不見,公事公辦地問他們為什麽說李府裏一團糟。
衙差心道:老頭子死得不是時候,還不是一團糟呢?!
口上卻說:“老棺材瓤子娶個小媳婦,還不夠糟?哪家要臉的老人這麽幹了?”
“除了他,還有誰?”
衙差道:“都不是好人!死了的老太婆,天天吃齋念佛,我們弟兄哪年不得替他們府裏抓幾個交不上租子的佃戶?進來先打二十大板……榨出最後一滴油來,再假惺惺說免了利息。利滾利都不知道滾了幾茬兒了!府城周圍的地,都快全是他家一家的了!”
李藏呢,就是這些事都讓老婆幹,他自己是個“自在閑人”。
偶爾行走在路上,看到個美貌丫頭,就問人家要不要到他府裏做工。
兒子們在外頭做官,好些年不回來了,所以衙差不知道太多。但是李澤曾經也幹過在家侍奉祖父母的事兒,當時他老婆生不出孩子來,老婆給他納妾,李澤心疼媳婦兒,弄了個婢女,生完孩子就“去母留子”,把孩子生母給遠遠“發嫁”了。走的那一天,哭得整條街都聽得見。算來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近來府裏兩件白事、一件紅事,簡直太熱鬧了!白事都快辦不下去了!孫子不出現,兄弟姐妹打成一團,還自己找仵作、郎中要驗親爹的屍!
真是一家子的體麵人!
衙差最後恨恨地道:“還不信我們大人!”
祝纓覺得這個口氣,與張班頭等人說王雲鶴幾乎一樣了。問道:“你們刺史,是位好官?”
衙差道:“當然啦!他老人家一定不會冤枉我們的!”
“公文這會兒也該到他手上了,你們很快就能回去了。”祝纓說,然後一左、鮑二人便離開了。
站在大理寺獄門口,祝纓忽然就笑了。左司直問道:“口供問成這個樣子,你還笑得出來?”如果老管家那裏是真的,那就沒壞人了。如果衙差的話是真的,那就沒好人了。無論是哪一種,都很難辦!
祝纓道:“我有點數了。”
“你有什麽數了?”
祝纓道:“叫武相和崔佳成辦一件事,把幾個丫環婆子的囚室門窗給我用黑布蒙上、用木板堵住,不許透一絲光進去。”
“誒?”
祝纓道:“等我回來你就知道了。”
“行!”
然後祝纓就把大理寺獄的事情交給了左司直,然後自己和鮑評事去見鄭熹,點了九個吏與他們一道出差。鄭熹問道:“你有把握?”
祝纓道:“一點點。”
鄭熹給她簽了公文:“去吧。也不必急著回來,半個月,往返兩千裏,你……”
祝纓笑道:“我以為隻有老頭子才會囉嗦的。”
“滾!”
祝纓滾了。
九個吏裏,祝纓特意把小陶也給帶上了。小陶十分激動,問道:“祝大人,咱們這是辦大案的吧?”
祝纓道:“是受苦的!”
小陶道:“我才不信呢!”
不但他不信,所有的人都不信,蓋因祝纓這一年來對大家實在是太好了。再說現在,她先帶了一行人支取了公費置辦了皮袍之類的禦寒行頭,然後才出發。還沒出京,就白得一套皮衣,這能說不好?
鮑評事對著小陶直搖頭。
出了京城,二十裏先到一個驛站,祝纓對鮑評事道:“就此別過!小陶,你跟我走,你得跟得上我。”
小陶傻眼了:“什、什麽意思?”
“你會騎馬。”祝纓肯定的說。小陶的家境在吏中算不錯的了,有自己的房子,娶著老吳的閨女,還能有點小愛好,比如騎馬。他還能養得起個馬呢!
直到此時,小陶才知道小祝大人的好處是不能白拿的,得幹活!
祝纓帶著小陶,拿著大理寺緊急公務的牌子,一路換馬不換人,頭一天就奔出一百多裏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祝纓才和他在一處小驛停下。小陶臉色發白:“不、不會吧?夜裏還要趕路嗎?”
“不用。”
小陶放心了,爬著下了馬。祝纓腿也有點軟,但仍撐著。她是從六品,一套院子是沒有了,但是在這個人不多的小驛,她得了三間屋子,有熱水、有熱飯。祝纓對小陶道:“去吃飯、泡個腳,睡覺,明天一早趕路。”
小陶坐在地上不起來了:“明天……”
祝纓從懷裏掏出個匣子來,讓獄丞沏了熱水,說:“這裏有參片,你含兩片吧。”
小陶心說:您這真是要玩兒命啊!不是!玩也別玩我的命啊!嗷嗷!
祝纓真就帶著他玩命,連著奔了四天,到了城門口又下起了雪來,小陶發誓:“我這輩子再也不騎馬了!”
祝纓道:“那你爬回京城?”
小陶的臉慘白慘白的。
兩人頂著風雪進了城,天已經黑了,城門也開始關了,路上幾乎沒有行人了,人人急著回家。小陶認命地道:“小人去刺史府為您投帖。”
“不,你過來,先去李府。”
“啊?”
祝纓拿出一塊玉佩,道:“你拿著這個,一路打聽去求見李府的大娘子,就是李澤的妻子。告訴她,畢氏有身孕了,讓她把家裏的事情看好,李澤正在京城斡旋。因走得急,他帶的人不方便派來,以這個玉佩為證,讓你捎個口信。大娘子有什麽話帶回去,也告訴你轉達,不要寫信,不要落在字紙上。你現在就得走,不能留在府裏。記住了嗎?”
小陶聽得呆了!
“祝祝祝祝,祝大人,你這是?”
“蒙好你的頭,不要讓人看到你的臉,皮袍子反過來穿,腰牌不要用,聲音粗著點兒,不要叫人聽出來。懂了嗎?”
小陶張大了嘴。
“你是日夜兼程,連奔了四天跑回來的,她要不信,不妨再等幾天,看邸報上的消息。咱們動身的那一天,邸報上有一條,張禦史南下。如果因此耽誤了大事,可就怪不得你了。”
小陶從地上爬了起來,拉起了兜帽:“小人這就去!”
“騎上你的馬!辦完事到刺史府門口等我。”
“是!”
祝纓把自己的馬拴到了刺史府外,裹緊了身上的鬥篷,一路沿著小陶的足跡追蹤到了李府外,悄悄地縱上了牆頭。本地刺史辦案頗有章法,案卷也總結得比較漂亮。案卷裏有案發前後的描述,李藏居住何處,李藏長孫居住何處,如何趕到現場等等,都有描述。
李家子女奔喪,又遇官司,又要守孝,現在都住在府裏。
祝纓使小陶去詐李妻,自己卻要試一試李藏的其他子女,偷聽他們說話不定得熬到什麽時候才能等得到,她不得凍傻了?她跟隨一名送飯的仆從,隨便選了李澤小妹的住處,等仆從們送完了飯出去。裏麵把簾子也放下擋著寒氣,她卻在外麵說了一句:“有人去見大娘子,說是京裏的消息,小夫人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裏麵的人喝了一聲:“誰!”
祝纓當然不會回答她,裏麵的人十分驚疑,飯也不吃了,道:“去,把哥哥們和姐姐請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不多會兒,他們兄妹四人就湊齊了。祝纓為躲避,離得稍遠。前麵幾句聽不真切,直到裏麵一個男聲說:“這個賤-人!果然是有奸夫了!可憐阿爹……嗚嗚嗚嗚……”
李澤小妹放聲悲哭。她想起了父親,教她讀書寫字,為她擇一佳婿,如今她自己也有了孩子了,孩子都快能娶妻了,父親卻死得這麽蹊蹺!
裏麵又開始罵起李澤,說他就是個大傻子,怎麽能不追究害死父親的人?!要不是當初他攔著,畢氏的死刑早判下來了,哪還有三個月的身孕?早就秋後問斬了!整天要“體麵”“體麵”,現在好了,麵子叫人扒了個精光!
他們又回憶起父母在世時的情景,教他們做官做人,教他們成材,給他們成家,一家和睦!直到來了個小妖精!
四個人商議一回,決定去找大嫂討個說法!還有,大侄子怎麽能不出麵?他到底怎麽了?祝纓遠遠標著他們,看他們去找李澤的妻子,此時小陶已然不在了,不多時,幾人就嚷了起來。然後壓低了聲音。
不多會兒,一個仆人出去,引了一個少年過來。祝纓慢慢挪進牆底的陰影下麵,隻見少年進門就拜見叔父姑母,原來他就是不見了的李澤長子。李澤的妻子道:“看來,你們是必得知道了的。”
裏麵簾子也壓下來了,啥都看不到。裏麵的聲音也小了一點,祝纓無奈,等到一片嗚咽之聲,這少年出來了。裏麵又爭執了起來,仍然是“家醜不可外揚”與“絕不放過凶手”。毫無新意。
“絕不放過凶手”那幾個人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說:“現在還不算外揚麽?”
李澤的妻子也泄氣了,不知道說的什麽。又過一會兒,人就散了。“絕不放過凶手”的幾人一邊走一邊埋怨:“這孩子倒是有良心的,就是心眼兒太小了!阿爹如果在世,也不會願意見到他這麽萎靡不振的。”“他那是萎靡不振麽?簡直就是傻了!”
祝纓聽了一陣沒再聽到什麽密謀內情了,隻有李澤的妻子在追查誰“嚼舌頭”。雪還下著,她不敢再等,趁李府主人們各有事忙,仆人偷懶,翻出了李府。雪越下越大,須臾,把她的腳印給蓋住了。
……
祝纓到刺史府的時候,小陶正在跺著腳等她。
小陶手都凍得疼了,眼淚鼻涕都要一起被凍下來了,說:“您去哪兒了呀?”
“她怎麽說?”
小陶低聲道:“看了那個玉佩,說,知道了。讓李大人放心在京城斡旋,家裏有她,必要維持住體麵的。兒子她也會照顧好的。廟也準備好了,小夫人回來就送廟裏靜修。”
小陶說著,把玉佩還給了祝纓:“這個我沒給她,說得帶回來。這佩這麽靈?哪兒來的?”
當然是順手牽羊來的!祝纓心說。
“問那麽多幹什麽?”祝纓道,“叫門吧!”
小陶叩響了刺吏府的大門,裏麵初時無人應,小陶用力踢了幾腳才有人說:“來了來了,誰呀?!”
“京城來人!”小陶說。
帶個小陶,跑腿、交涉的事都有了人幹。
本地刺史姓竇,四十上下的年紀,可見仕途一向不錯。而從他斷這個案的情況來看,他這仕途順利也有自己的本事在內。
竇刺史很奇怪:“這個時候京城來人?大理寺?這麽快的嗎?”
等與祝纓見了麵,互相通了姓名,竇刺史就說:“原來你就是祝丞。”
“咦?”
竇刺史道:“大理寺發還的公文,寫得很有道理。”
一地難免會有點需要驚動大理寺的案子,落在祝纓手裏的就比較仔細,所以竇刺史印象深刻。且舉出了祝纓批過的一個案子,祝纓道:“慚愧慚愧,您判的畢氏的案子,晚輩也覺得很有道理。”她也背了兩段竇刺史寫的判詞。
兩人算是合上了暗號。
竇刺史問:“不知祝丞為何事而來?”
“畢氏有了三個月的身孕。”祝纓說。
小陶原本避在一邊捶腿,就見竇刺史的表情一瞬變成了閻王,嚇得他腿也不捶了。祝纓還穩得住,說:“所以我趕過來了。”
竇刺史低聲道:“還是你思慮周到,我要早些想到換上女卒就好啦。”
“這事兒我們已經行文,鄭大理的意思,先請您自查。我來不是為了這個,是為了畢氏。究竟怎麽回事?”
竇刺史道:“李藏也是本地名流,他死了,兒女都不在跟前,隻有一個小孫子,於情於理,我都要去看一看。致奠一下。隨意往棺木裏看了一眼,像是中毒的征兆。而且,那個婦人哭泣沒有悲聲,我裝作致哀,與她說兩句話,見她的表情果然沒有悲色,假裝而已。當然,死了丈夫有時候也有高興的。但是……”
“懂。同是緊張,興奮的緊張和恐懼的緊張是不一樣的。同樣是開心,意外之喜與耕耘之後的收獲也是不同的。”
竇刺史道:“李藏生前也是大臣,不能這麽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因為他這發現得及時,馬上就把李府的人控製了起來,畢氏一個措手不及,隻能說一個“不慎用藥過量”的理由。
“她說完就後悔得緊了,”竇刺史笑道,“後悔也晚了,隻能順著誤服說下去了。”
然後又斂了笑,說李藏的孫子可惜了,知道了家庭的人倫慘禍之後,整個人都有點傻了。
祝纓問道:“他會不會是……”
竇刺史道:“不至於。”
他也是有證據的,李澤的長孫是反對祖父續弦的,他主張給畢氏一筆嫁妝,安排人家出嫁才是正理。因為提議沒有被采納,李澤的長孫雖然住在府裏,但是每天都在屋外請安,已經很久不見祖父了。這個跟本案沒什麽關係,他就沒報上去。報上去了,對孩子的風評也不好。祖父不管幹了什麽,這孫子不跟祖父見麵,寒磣誰呢?
畢氏,分幾次偷買砒-霜,然後老頭就死於砒-霜。而且她交待不出砒-霜的去向。毒老鼠,老鼠呢?服藥?那也是需要調配的,沒見動用其他的藥材搭配,總不能是直接拿砒-霜給老頭灌下去治病的吧?
竇刺史把砒-霜的賬也給查了出來,藥鋪也有賬為證。
祝纓又問李府的事,哪知說的與旁人都一樣,老大是要家族的體麵,其他幾個就要追查親爹的死亡真相。竇刺史別的不好說,對李府的田產之類還是知道的,沒有財產的糾紛。李藏沒有世襲爵位,也不存在爭爵位的問題。
祝纓道:“畢氏的娘家人呢?”
竇刺史道:“哭,為李藏傷心,也說女兒冤枉。還為李藏素服。畢氏已經很久不與他們來往了。”
如果沒有李藏的這次被謀害,李府真是一個令人交口稱讚的好家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主敬仆忠,在娶畢氏之前也是夫妻和睦,不但對自家人好,在外麵也憐貧惜弱。
隻有畢氏一個是惡人。
刺史堅信是畢氏謀害的李藏,並且拿出了屍格:“趁他的兒子們還沒回來,我就欺負他們家小寡婦和小孩子,驗了屍。”
否則得是家屬同意的。然而畢氏開始還想阻攔。
祝纓問道:“畢氏的母親兄弟呢?”
“喊冤。說冤孽。說‘那就是她的命了’。”竇刺史對畢氏顯然是厭惡的,但是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帶了點感慨。
祝纓道:“犯人被抓了現行而死不認罪也是有的。人證、物證其實都有了。所差的還是動機。她說過什麽嗎?”
“沒有。老夫少妻本來就是理由。”竇刺史說。又問祝纓要不要看一看屍體,他可以安排。雖然下葬了,但是李澤不在家,李澤的弟弟們想要真相,想必是會願意的。
“好!”
竇刺史就安排祝纓和小陶去休息,並且向祝纓保證:“畢氏身孕,必有人監守自盜,彼時她們已被收監了!我必查出個究竟來!你離開之前,給你一個交待!”
“公文還沒到就不急。”
竇刺史的臉色重新回到鐵青:“我急。”
“那就拜托了。”
……——
小陶終於可以安穩地睡一晚,不用怕第二天趕路了,他感動得流兩滴眼淚,腳都沒洗就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卻被祝纓給叫了起來:“走,出城去了!”
“祝大人,皮袍我還你成麽?”小陶哭喪著臉說。
祝纓卻很高興,她帶著小陶去了城郊,刨李藏的墳!
李家四個兒女是十分讚成的,他們固然不願意父親被打擾,但也一定要嚴懲凶手。竇刺史發現了他們父親死亡的疑點,進而查到了他們父親蒙冤被害,他們就信任竇刺史。大理寺又來人複核,可見重視。
兩個兒子也是官身,品級比祝纓還高,卻對祝纓比較禮貌,全不見昨天與大嫂爭吵時的暴躁。
祝纓借機與他們聊了幾句。兩個兒子的說法:“娘就是太好了!什麽都要操心,什麽都要安排得妥當。爹是要人伺候,何必是畢氏?”兩個女兒的說法也差不多,同時又添了一條:“大哥大嫂忒不痛快。”
祝纓問道:“害死令尊,畢氏能有什麽好處嗎?”
“那誰知道毒婦的心?也許,是愛少年呢?”兩個女兒猜測。
“府上財物有無丟失?”
“她還沒來得及跑呢。”
“府上大公子夫婦,與畢氏相處如何?”
“能有什麽相處?”四個人一邊留神仆人幹活,一邊說,“我們都在外做官,一回頭,多了個娘。大哥大嫂竟也認了。還說,準備了家廟給這新娘養老,因她年輕,以後留在府裏瓜田李下不好聽。年輕媳婦,哪能關得住呢?”
祝纓等他們把棺材刨了出來,起了棺釘,推開棺蓋,裏麵一股淡淡的屍臭味撲鼻而來。祝纓的仵作本事不能說高明,但是砒-霜是一種比較常見的毒藥,楊仵作了解得也更深,她於是也學到了。
她說:“確實是砒-霜。”
竇刺史道:“銀針試過了,是服食下去的。”又拿銀針再刺一次,證明不是事後灌的。
祝纓見過了屍體,雖然並不新鮮,但竇刺史的判斷確實沒有問題。
竇刺史便將棺木重新安葬的事交由李家人負責,他和祝纓都拈香。祝纓道:“我該回去啦,想來……”
竇刺史道:“且慢!那一件事,我要給大理寺一個交代的。”
祝纓道:“還是等公文到了再……”
“多住兩天吧,就兩天,兩天內我要查不出來,你隻管回去,算我無能。”竇刺史挽留。
祝纓道:“聽您的。”
竇刺史笑道:“一路辛苦,也該歇一歇啦,你瞧,那小子已經走不動路了。”
小陶扶著膝蓋彎著腰,祝纓道:“行啦,咱們住兩天緩一緩再走。”
住兩天她也沒歇著,裹了件袍子偷偷從後門溜出去,蹲到大街上聽閑言碎語去了,中間還跟人家路邊攤子上一個炸果子的人問秘方。聽了好些人對李府的評價,大善人,反正跟咱們不太一樣。有李藏在,本地有點什麽天災,他還能幫忙上書朝廷說點好話,減點租稅。是本地的好子弟啊!
又聽說畢氏,也有猜有奸夫的,也有猜狼心狗肺的。也有說“叫小媳婦守老頭子,你摸著良心說,對不對?”也有少部分人認為她冤枉的,因為她“沒根基,再沒了丈夫,能幹什麽?”有同情她母親兄弟的,說那個婦人老實得要死,等閑連門都不出。畢氏的兄弟風評也不錯,這位仁兄為了振興家業拚了老命地讀書呢。
聽了兩天,卻也沒有新鮮的東西聽得出來。祝纓打聽到畢家現在住的地方,居然比祝纓現在在京城的住處還寬敞,丫鬟小廝廚娘蒼頭都有。
祝纓對這家人就沒多少顧忌了,帶了小陶直接登門。毫不意外的,家裏人也是說,與李家無冤無仇。畢氏的母親說:“這家都是前頭夫人給置辦的,我們怎麽會有怨恨呢?”
畢氏的兄弟則說:“我知你們的意思,然而……嫁她前問過她的意思的。大人,齊大非偶,當時實在艱難,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麵,就是狼嘴裏的肉,不得已嫁了李大人。如果李家現在容不下她,就再送回來,我們養著她。有事,一家人一起擔。”
他母親說:“府裏樣樣沒有虧過她。李大人這麽個年紀了,她真的犯不著啊!”
畢氏的兄弟用力咳嗽了一聲。祝纓假裝沒聽出來,又問了侍女的事情。
畢母拭淚:“她的侍女都是李府的人,我們家早敗落了,僅剩的仆人在路上就不得不變賣了,並沒有能帶出什麽奴婢到李府陪嫁。婚禮充場麵的丫頭也是李府提前給買的。”她又懷念起那個陪伴了半路的仆人,哭得更傷心了。
祝纓安慰她幾句,突然說:“令愛懷孕了,三個月。”
畢家母子的表情顯得很驚訝,一驚之後那種驚嚇的表情就過去了,驚訝並不在臉上保持很久。這是真正驚訝的樣子,把最初驚訝一直固定在臉上的,大多數情況下反而是假。祝纓心裏歎氣,看來他們不知道。
“好自為之。”她說。
母子倆還想問什麽,祝纓已經走了。
這天傍晚她回刺史府,竇刺史命人拖上兩個男子來,人已經打得破破爛爛了。竇刺史查案本領雖然不差,卻也不能免俗——上來先按住嫌犯打一頓。
他把所有看守都過了一遍刑,再命互相檢舉,檢舉不出來,再打!然後才是細細地審問、盤查證據。
他也是氣得狠了,因為扣押了李藏的小妻子,他當時被李澤施壓,也是很小心地安排了看守。哪知道竟然還是出了問題。本來以為,安排至少兩人一班是沒問題的,沒想到倆一塊兒出的事!
祝纓問道:“當時是個什麽情形?”
“她勾引的我!”
祝纓翻了個白眼,竇刺史厭惡地說:“回話!”
“真的是她勾引的我!她說,腳扭了,叫我去扶……”反正扶著扶著就讓揉一揉傷處。
祝纓捂住了耳朵。
竇刺史罵道:“她怎麽不叫別人?”
祝纓放下手,麵無表情地道:“說吧,你們占了她多少便宜。”就算活得再糙,她也知道男女之間也不是一下就能有孩子的!要不是送子觀音的香火就不會這麽旺了!
竇刺史更氣了,他自詡明察秋毫,眼皮子底下卻出了這樣的事。不由罵了一句:“小吏可殺!”然後接著罵“**-婦自甘墮落。”
祝纓道:“也有好的,替您辦案的也是他們呐!大人,下官這就回去了。這供狀?”
竇刺史道:“少待!”他出了公文,派了衙役,跟祝纓一同回京。
小陶感激地看著竇刺史,心道:這位大人真是個大好人!我不用四天趕回去了!
祝纓向竇刺史討了兩輛車,把犯人往車裏一塞,也是急著一天幾十裏的趕路,路上遇到了鮑評事等人,一行人十幾天就回到了京城。
……——
祝纓再次回到京城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臘月初。她不及回家,先把犯人關進大理寺獄。
剛進大理寺,就被同僚們熱情地圍觀了。
自從祝纓離開,大家的日子過得就怎麽也不得勁兒了,胡璉自己都覺得不舒服。他先把上頭幾位伺候好了,就顧不得下麵了。他也沒扣下麵的錢,下麵就是覺得沒那麽周到了。
一見祝纓,樂得把正在看的賬本一扔:“來,給你,給你!”
祝纓道:“我得先審犯人!”
胡璉十分失望:“哈?”
“年前不辦好,留著過年嗎?”
祝纓跟鄭熹匯報一聲就去了大理寺獄,現在,可以提審女犯了。
畢氏的侍女們被黑屋已關得快要瘋了,連小時候尿褲子的事兒都說出來了。有用的隻一句:“砒-霜全都交給夫人了!她放在妝匣裏的!說配藥用!那些都是夫人親自動手。老主人過世的時候,夫人收拾了細軟,但不曾傳遞出去,府裏內外不得交通。我們不曾謀害老主人的!不敢誣陷主母!”
唯一還能硬挺著的是畢氏。
“孩子是先夫的,”畢氏輕笑道,“那天夜裏,我夢到了先夫,先夫說,你是被冤枉的,可見我的子孫並不可靠,給你一個孩子,當做日後的依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