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十九章 驚天黑幕

徐鳳儀吃了黨忠貞一頓拳腳,不免躺在**休息幾天。黨忠貞自覺這次下手太重,把徐鳳儀打傷了,就沒有催促徐鳳儀起床練功。徐鳳儀年輕力壯,躺了兩天,身體便完全康複過來。日來無事,又不敢去修羅道場去湊熱鬧,擔心招惹黨忠貞不高興,再給他來一頓拳腳就麻煩了。隻是偷偷摸摸走出蕩寇營,在劉家集郊外四處逛蕩。

徐鳳儀也不知道自己幹什麽,竟然鬼使神差踱到亂葬崗附近。

亂葬崗黃土依舊,白雲悠悠。

既來之,即安之。亂葬崗又怎樣,千堆土饅頭,同樣氣勢磅礴,可堪一賞。

亂葬崗上,有個身穿白衣的婦女正在那兒陳列祭品,奠酒而祭。香煙繚繞,紙灰飛揚。那種氣氛讓旁觀的徐鳳儀感到有些恐懼,甚至不寒而栗。

那個婦女很年輕,大慨二十三四歲上下,哭得梨花帶雨,十分淒切,令人惻目。這個婦女是為追悼丈夫而哭泣的,徐鳳儀所以曉得這個年輕的女人是死了丈夫,原因是這個女人一麵哭泣,一麵念念有詞,口中絮絮叨叨地抱怨著她丈夫的不是,說什麽隻望你加入蕩寇營是圖個養家糊口,誰知讓你加入蕩寇營竟然是去送死,你對蕩寇營忠心耿耿,替蕩寇營立了大功,人家卻說你貪汙錢財,當成仇人,一頓棍棒打個半死,這樣作賤人是為什麽呀?你為明誌服毒自盡證明自己是清白的,但人家還不相信你,還誣蔑你是畏罪自殺,你怎樣做都不對,千錯萬錯,你不該加入這蕩寇營………

從這婦女的哭訴中,徐鳳儀曉得事情大慨。這婦女的丈夫蕩寇營的民兵,為蕩寇營立過功。但她丈夫卷入一件貪汙案中無法自辨,又不甘心受辱被誣為賊,憤而服毒自盡以示清白,但結果仍然不能自辯,即使是以死明誌,也無力改變大家對他們的誤解。

麵對這婦女的泣血哭訴,徐鳳儀也感到痛心疾首和無可奈何,逝者如斯,生者何堪?出於對死者尊重,他還是合掌念念有詞,祈禱死者早日往生極樂。

那個年輕婦人吃驚瞪著妙目,見鬼似的望著王徐鳳儀。她顯然不敢相信還有人替她丈夫抱不平,叩拜這幾個大家如棄鞋履般丟棄的所謂貪汙犯,大部分蕩寇營民兵已跟這死者劃清界限了,怎麽還有人同情這死者,還來燒香叩頭呢?

“你是拙夫的朋友嗎?”那個年輕婦人望著徐鳳儀好奇地問。

“嗯,我……不是…我是新近加入蕩寇營的兄弟。”

“劉幫主昨日集合幾百蕩寇營的兄弟脅迫我丈夫,要俺丈夫拿出海盜的遺寶,否則群毆至死!”婦人痛哭流涕道,“俺丈夫說他打這夥倭寇並沒有繳獲一文金銀,他沒有做出隱藏倭寇遺寶的事,他不能承擔貪汙的惡名。劉幫主給拙夫三個選擇,一個是認罪認錯;二是拒不認錯,讓眾人用棍棒砸死;三是服毒自盡以死明誌。這沒影的事怎能混帳認錯?拙夫等隻好服毒自盡以死明誌。”

徐鳳儀想象這婦人丈夫絕望服毒自盡的悲壯情形,心中也感到有些難受。在這一刻,徐鳳儀對自己加入蕩寇營的信心開始動搖。抗倭英雄劉雲峰不過是個貪財嗜利的小人而已,英雄並非如傳說中那樣美妙,虛構的神話與現實根本不是一回事。物極必反,盛極而衰,象太極陰陽圖案變換輪轉,劉雲峰幫主以及他的蕩寇營其實也亦正亦邪,不過如此而已。徐鳳儀自覺自覺他走上一條賊船,加入一個大黑幫。

“這位公子,你年紀輕輕,何況趟這潭渾水,早點退出蕩寇營,好自為之吧!”那婦人看見徐鳳儀年紀輕輕,少不更事,誤入歧途,不免勸說徐鳳儀幾句。“你到劉家集的西山監獄去看看吧,或者你會明白是怎麽回事,你才知道這蕩寇營有多黑。”

劉家集的西山監獄,依山石山而築,氣勢磅礴,固若金湯。

“我怎麽鑽到這裏,是鬼迷心竅嗎?鬼神的意思?”徐鳳儀拍拍腦袋,對自己這種有些反常的不受控製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既然鬼迷心竅,來了就來了,我就看一看有什麽惡鬼在這裏作祟,絕不能讓那婦人笑話我是無膽鼠輩。”徐鳳儀一邊嘀咕,一邊闖入西山監獄。

劉家集西山監獄四麵環山,山穀有條深溝,深達百丈,底下怪石林立,監獄便建築在山穀石壁底下。徐鳳儀也覺得西山監獄鬼氣森森,不象是人呆的地方。一個人被禁錮在這麽可怕的地方,就算死了,隻怕也會化為厲鬼怨靈吧?徐鳳儀望著西山監獄黑黝黝的穀底,心裏有些發毛。

“嗚嗚嗚,嗚嗚嗚,天啊──我什麽也沒做,你們為什麽這樣折磨我,讓我死吧!”一陣鬼泣似抽噎聲從地底下傳來。

無論這是鬼泣還是人嚎,哭聲飽含絕望、無奈、幽怨、痛楚和悲憤,徐鳳儀聽到這慘叫聲後心頭大震,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

“這是?──好象是人聲?”徐鳳儀好奇地探頭打量石穀,尋找聲音的來源地。石穀在夜幕包圍下漆黑一團,象個棺材窟窿,什麽也看不清。

“我還是進去看看吧!”在好奇心驅使下,徐鳳儀如著魔似的不顧一切抓著石壁縫隙朝石穀底裏攀爬下去。

徐鳳儀爬到石穀底下,發現一堵山牆被人依山開鑿,構建成為一座監獄建築,監獄規模也不少,設施跟官府的縣級監獄大同小異。徐鳳儀走近那座監獄外麵,隱蔽在一個黑暗的角落中,觀察監獄裏麵的動靜。

這西山監獄隻有一個入口,監獄門口左右兩側暗洞中各藏一盞油燈,燈火幽暗,依稀看到裏邊的情形。門口有兩個門衛,那一丈見寬的洞口走廊不時出入幾個牢頭模樣的人,他們或吩咐手下辦事,或聚首附議磋商事情,給人一種忙得不可開交的感覺。

鬱悶的慘叫聲和哭泣聲此起彼落,這個監獄的承建者顯然沒有低估牢犯們的慘叫聲會對人們的心理會造成衝擊,有意無意地營造幾重阻隔聲音的空間或隔音牆,所以那些聲音傳到外麵的時候已經變調了,既小又細,如鬼泣,如貓叫,如鼠鬧………

那幾個管事模樣的牢頭來回折騰片刻,累得氣喘籲籲,看他們惱羞成怒的表情,他們的日子過得好象也不輕鬆,壓力似乎很大。其中一個牢頭對這種損人不利己的玩意兒顯然已經厭倦了,忽然對他伽同夥大聲嚷道:“夠了,夠了,今日就伺候他們到此,這些賤骨頭不怕死,不怕痛,大爺我可要吃飯休息呀!煩死人了,別管他們了,咱們回家喝酒去。”眾牢頭轟然叫好,招呼起來,成群結隊走了。

監獄門口隻剩下一個門衛守崗,那個門衛看見同伴都走開了,心裏也有些不滿,自言自語道:“豈有此理,你們都去喝酒吃肉,卻把老子丟在這裏吃西北風。這銅牆鐵壁,還害怕這幾條上了肉案板的魚蝦跑掉嗎?”那個守衛一邊抱怨,一邊拖出一件皮祆,大模大樣地走到監獄旁邊一間值班室中,“砰”的一聲關上大門,睡覺去了。

徐鳳儀不敢大意,偷偷摸摸地暗潛過去,迅速越過值班室大門,進入牢室。那守門的大漢睡得如死豬一樣,人事不省。

徐鳳儀快步進入這個岩穴監獄,經過前頭幾個訊問室,再踏入刑堂中間。牢房牆壁上插著一根照明的鬆明火把,隻見刑堂上擺著老虎椅、夾棍、烙鐵頭、錫爐油鍋、捶骨釘等等,各種令人瞠目結舌的刑具應有盡有,蕩寇營到底用這些恐怖的刑具對付什麽人呢?

徐鳳儀走到牢房末端,隻見走道兩邊有四個洞窟,洞窟入口大門都是碗口大小的鐵柱子做成的,而困在裏邊的犯人都無一例外被床匣機關鎖上。牢房的男女牢犯總共有十多個,他們都被這鋼鐵刑具固死在牢房之中,動彈不得,除非蕩寇營願意放掉他們,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他們。

當徐鳳儀潛進牢房打量這些牢犯的時候,這些可憐蟲大多數人都已經安靜下來。隻有一個年輕人還在哭喊:“冤枉啊!冤枉啊!神他知道,我並不是倭寇……我不是倭寇……不是倭寇………”他說的是詞正腔圓吳越話,倭寇不可能說這樣地道的吳越話,也許這家夥是假倭吧!他是不是倭寇,天曉得。

徐鳳儀借著微弱的火光,看見第一座洞窟前頭草垛上躺著一個中年人,那人顯然是剛剛用過大刑,還沒運動床匣鎖上,隻是丟到草垛中讓他苟延殘喘。徐鳳儀看著這個年輕的囚犯,被打得遍體鱗傷,三分象人,七分似鬼。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徐鳳儀也不能按著路分尋思,感到驚詫莫名。

“嗚……嗚……嗚……天啊!爹啊!娘啊!我冤枉啊!……我並不是倭寇!”那個飽受酷刑的年輕人繼續在黑暗的牢房中哭哭啼啼,念念有詞。

難道這就是蕩寇營關押倭寇的地方?而這些牢犯便是蕩寇營民兵們心中認定的倭寇嗎?

躺在草垛上那個中年人感到有人靠近他,慢慢張開眼睛,他看見徐鳳儀後,除了驚異,還有激動,象一個在黑暗中摸索走路的人看見一點火光。他馬上掙紮起來,艱難爬到牢門下,對徐鳳儀伸出他那條血肉模糊的右臂。

徐鳳儀以為中年人是他求救,於是蹲下身子,看看中年牢犯要說什麽!他也不能確信自己有能力救這些人出獄,這是蕩寇營的內部事情,他不見得有權力幹涉。

不料中年牢犯倒沒有要徐鳳儀救命的意思,卻是說:“年輕人,我叫張九。我知道你是個善良人,你的眼晴裏充滿慈悲,我知道你良心未泯。求你,替我做一件事,轉告我的女兒張映雪,叫她為我報仇。我是清清白白的百姓,我不是倭寇。你給我傳送這消息出去,把這裏的黑幕公諸天下,我就算死也毫無怨言了。”

“咦,怎麽回事?”徐鳳儀自覺腦袋一片混沌,都快變成糊塗蟲了。

這個叫張九的牢犯被打得甚是狼狽,頭發被扯得七零八落,眼睛腫得幾乎張不開,鼻子歪了半邊,牙齒被打掉一半以上,身上可以說給皮鞭棍棒摧殘得千瘡百孔,完全是體無完膚。如其說他是一個人,不如說他象個垂死待葬的還餘一口氣的僵屍。

徐鳳儀看到眼前這個傷痕累累的可憐蟲,心中除了除了有一份驚詫不解的迷惑之外,還有無可奈何的苦笑。就算強盜殺人放火,幹盡傷天害理的事,一刀把他殺了就是。這樣把人零碎折磨,確實叫人看不下去。

“你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你怎麽給人整得這麽慘?”徐鳳儀明知故問,看到這麽殘酷的事實,他幾乎不願意相信自己眼晴。希望通過谘詢,問個結果,但願事情不象他想象那麽壞。

張九長歎一聲,臉上表情十分複雜,有慚愧、鬱悶、懊悔、痛苦和憤怒,滿腹牢騷,委屈地說:“劉幫主懷疑我是倭寇,我遭到他們嚴刑拷打。”

“哦!”徐鳳儀點點頭,好象明白什麽道理似的。“難道你不是倭寇?,你肯定有什麽把柄落在他們手上,他們才這樣是折磨你。”

“嗯,是。”張九垂頭喪氣地承認了,“我承認我貪財,跟倭寇做過交易──但我不是倭寇,我不是倭寇啊!”

“貪財?”徐鳳儀點點頭,又搖搖頭。人類有那個不貪財呢?不貪婪的人隻怕不是人類了。在正常人的眼中,不貪財好貨的人神經恐怕有點不正常了。

“我貪心,象我這種身份的商人,根本不愁衣食,但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非要積攢幾個私房錢才能睡個安穩覺。”這張九遭到這蕩寇營民兵的酷刑摧殘後,似乎有點痛悟前非。“劉幫主查訪到我與倭寇做過交易,認為我是倭寇的線人,就把我捉拿起來,嚴刑訊問。我確是貪錢與倭寇做過交易,但我絕對不是倭寇線人。我是不該貪錢,可我改不了這個缺點啊!一點貪念,害苦我了。我貪財,受這種罪是咎由自取。可我不是倭寇,又沒法擺脫嫌疑,進行無罪自辯。但我實不甘心被冠以倭寇帽子處死。我要一個說法,證明我是清白的。求你,小哥,幫下忙,幫我傳送消息,把這件事告訴我女兒張映雪,讓她救我。”

徐鳳儀看見眾牢犯被這蕩寇營民兵刑求摧殘成這付模樣,心中也老太不忍,他實在無法對這件事坐視容忍,置之不理。於是點頭道:“張九,我也很樂意幫你,但我不能保證找到你的女兒張映雪,我隻能盡力而為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