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二十章 無膽鼠輩(上)

張九有些絕望,他的要求徐鳳儀幫他傳遞消息確實有點強人所難,徐鳳儀是個跟此事沒相幹的旁人,他完全有理拒給張九提供幫助。

“張九,我也想幫你。恩,幫你可有報酬沒有?我現在很窮,也不能替你白幹。你還有什麽末了的心事,需要我替你張羅一下嗎?”徐鳳儀擔心他替張九傳遞消息被劉雲峰知道,哪可不是鬧著玩的,籍口索要報酬,想推掉張九的委托。

張九沉默片刻,有點失望地望徐鳳儀著說:“我知道我沒有錢給你,我聚斂起來的錢財已被劉幫主沒收了,我無法再給你錢,隻要你答應幫我洗刷冤屈,我做鬼也銜環結草報答你。”

“但不知道你家在何處,你女兒在哪?路途遠嗎?路途遠的話就不要麻煩我了。”徐鳳儀隻是個十六歲的後生小夥,這個年齡階段的少年人非常善變,所謂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他起初聽見這些牢犯叫屈叫冤,確實動了點義憤,有點想替這些人做點什麽的衝動,但冷靜下來又想打退堂鼓。

張九聽見徐鳳儀這樣說話,知道委托徐鳳儀傳遞消息這件事有點難辦,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無助的挫折感襲上心頭,他突然使勁抱住徐鳳儀的腳,激動地道:“我有一個女兒,名叫張映雪,嫁給福建仙遊城一個叫文安國的富商為妻。文安國是仙遊城慶餘堂掌櫃,是當地一名頗有聲望的鄉紳,你到當地略略打聽,就可以找到他,就可以找到我女兒。我請你幫我一個忙,無論我是生是死,把我落在蕩寇營的消息傳遞給我女兒就是。我給你寫張血書,我女兒認得我寫的字,她會聽你。”張九一邊說,一邊從向徐鳳儀伸出手來,示意徐鳳儀給他一片衣料。

徐鳳儀眼見張九一身血汙,體無完膚,衣服上血跡斑斑,身上再找不到一幅幹淨的衣料。於是從自己身上的內衣撕下一片布料遞給他。張九接過徐鳳儀的布條,咬破指頭,寫了一行字給徐鳳儀。徐鳳儀看見張九那血書,隻有寥寥幾字,卻是:映雪,父陷蕩寇營,被誣為倭,冤!

張九把血書交給徐鳳儀道:“麻煩你,把血書送給我女兒。不管你什麽時候送到仙遊城都可以,隻要你把我落在蕩寇營的消息傳遞到我女兒那裏就可以了。至於我是生是死,唉,聽天由命吧!”

徐鳳儀眼見張九對他這個才見過一次麵的陌生人進行委托重任,這是一種多麽難得的被信任、被需要啊!盡管張九在這種情況確實沒有選擇了,但他必須賭自己的眼光,如果他看不準所托非人,他必須為自己輕率的行為付出沉重的代價。

那一刻,徐鳳儀也不勝感慨,能夠被人這樣信任,他願意替張九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徐鳳儀忽然有天真地望著張九問道:“我有些悶納,既然你們不是倭寇,他們為什麽非要指鹿為馬,誣陷你們是倭寇呢?”

“我們不是倭寇,但我們仍然可以換錢,我這顆腦袋價值三百兩銀子。兄弟,你年輕,不更事。你也許不知道有些異鄉人流落到這裏謀生,莫名其妙被當地人欺負當作倭寇送官了,百口莫辯呀!”

張九說得輕淡描寫,徐鳳儀聽到耳裏卻不咎如聞驚雷霹靂。氣憤地道:“這個…不行啊……這象什麽話,這不是謀財害命嗎?太不象話……太可惡了……”

這天傍晚,徐鳳儀憂心仲仲轉回蕩寇營,飯也不吃,納頭便睡。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個丫鬟搖醒他,對他說:“徐公子,小姐請你到書房說話。”徐鳳儀隻道是劉倚玉邀請他商議什麽事情,也沒多想,不假思索跟著那丫鬟便行。

徐鳳儀隨那丫鬟趕到劉家書房,隻見書房正中一張八仙桌上擺滿菜肴。四碟小菜,泡椒、醃菜、榨菜、酸筍;四碟案酒,鵝肝、鳳爪、寸金骨、鹵豬肘;四碟油果,花生、核桃、杏仁、粟子。主菜是白斬雞,霸王醬鴨。

徐鳳儀又見座上有位貴客,竟是多日未見的劉義慶。兩人在此見麵,不免彼此拱手,虛寒問暖,客套幾句。

不一會兒,劉倚玉也來了,招呼徐鳳儀和劉義慶入座,分賓坐下。

丫鬟一麵替劉義慶、徐鳳儀兩人上酒,一麵笑嘻嘻對他們道:“小姐吩咐我給你們做的,你們要吃光光哦!若敢挑食,我就拿去喂狗,不給你們費神了。”

“放心,這裏有兩個家夥比狗還餓,別說你送來好酒好菜,就算你送幾塊磚頭來,我們也替你啃掉。”劉義慶樂嗬嗬道。

“不錯。”徐鳳儀點頭同意說,“你若不送酒菜來,我就啃門板,啃完門板再啃牆壁,然後連這裏的泥土也給你吃光。”

丫鬟聞言笑微微說:“那你豈不是成為耗子了。”

“豈隻是……本來就是,而且快成精作怪了。”劉義慶哈哈笑道。

“徐公子,你身體怎樣,好一點沒有?”劉倚玉對徐鳳儀表示慰問和關注。

“好多了,沒事了,明天就可以參加訓練了。”徐鳳儀自覺受寵若驚,不免拍著胸口說他什麽事也沒有。

丫鬟看了劉倚玉一眼,轉頭笑吟吟對徐鳳儀說:“小姐關心你,你閑時也記得來找小姐聊天呀,不要每次請你才來呀。”

徐鳳儀聞言臉頰火辣辣地發熱,自覺有些尷尬,拱手求饒道:“這山莊太大了,我連你家小姐現在住在哪裏也不曉得,想念她也無門傳遞消息呀,況且他爹長相威風凜凜,模樣好象挺凶的,我也不敢招惹他嘛,我擔心他守在門口,對我大喝一聲‘小子,你是哪來的野狗。’我該怎樣回答呢?除非有個狗洞鑽,否則,我還是在這裏安分守己待在營中,等你家小姐對我發出邀請再說。”

“好吧,饒了你。”丫鬟忍俊不禁說,笑盈盈替徐鳳儀斟滿一碗酒。

“年輕真好,幾天不見,你們便成為朋友了,真是意想不到呀,嗬嗬!”劉義慶看看徐鳳儀,又看看劉倚玉,不勝感慨。

徐鳳儀猜不透這劉倚玉跟劉義慶是什麽關係,看劉義慶對劉倚玉畢恭畢敬的樣子,好象下屬遇見上司一樣拘謹,似是主仆關係。

劉倚玉端起一碗酒,落落大方地對徐鳳儀道:“來,大家且吃一碗酒,用酒壯膽好說話,我先敬兩位一杯。”

幾個人吃了一碗酒,劉倚玉不免向劉義慶說一下徐鳳儀被黨忠貞痛揍的事。劉義慶聽說徐鳳儀被黨忠貞打了時,也不吃驚,點頭道:“徐公子,你年紀輕輕,生在大富之家,也許見不慣這種江湖混帳事,學武挨打是尋常事,隻要沒有被打傷打殘,就沒必要大驚小怪。”

“可這徐公子哭鼻子,鬧著退出武館回家去哩。”劉倚玉說這話時乜斜雙眼,望著徐鳳儀吃吃而笑。

什麽意思,這不是瞧不起俺麽?徐鳳儀也不傻,他能讀懂劉倚玉那異樣的眼光。他尚在沉吟設法怎樣挽回顏麵時,劉義慶已忍不住先發作起來道:“徐公子,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我推薦進入蕩寇營的,你這樣經不起煆煉,也讓我臉上無光啊!”

徐鳳儀如泄氣的皮球,擺手道:“算了,算了,我認輸算了。黨總管打人打得太狠了,幾乎不把我當人看,看不順眼就往死裏打。蕩寇營裏有他這種狠角色,隻怕堵塞賢路,讓天下英雄對蕩寇營望而卻步。”

劉義慶不屑地道:“你是男人呀,還怕捱打?還說學本事替父報仇哩,你胡說什麽堵塞賢路,是英雄就不怕捱打,蕩寇營要你這種酒囊飯袋有什麽意思?你要走我也不阻攔你,不過我要告訴你一聲,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棍捧出孝子,嚴師出高徒。我認為蕩寇營用這一套霹靂手段磨練後進的方法沒錯,而是你這個人的腦袋有些貴恙。也許我看錯你了,你嬌生慣養,怕苦怕累,你這種人並不適合學武。”

徐鳳儀不太服氣冷笑道:“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認為蕩寇營用這一套霹靂手段磨練後進太殘酷了,我對你們這一套做法無法苟同。”

“學武的人,除了吃苦耐勞,還必須有膽子,你有膽子嗎?”劉義慶說到這裏,歪著頭似笑非笑地望著徐鳳儀奚落道:“你那芥菜子般的膽子,受不了一點刺激,還說什麽學武殺倭寇呢?及回家種田去吧,別浪費時間了。”

徐鳳儀年輕氣盛,也受不了刺激,聽到劉義慶說他沒膽,怎麽肯服氣,大聲道:“我連老虎的屁股也敢摸,誰說我膽!”敢於對蕩寇營用霹靂手段磨練後進的方法提出質疑,敢於孤身獨闖劉家集西山監獄並替牢犯傳遞消息,從某種義上說,徐鳳儀確實很有膽子。

劉義慶搖頭擺手道:“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保證你臉色大變,而我不會。你敢跟我打賭嗎?輸了就賠人家一兩銀子。”

徐鳳儀嚇了一跳,當時嚅囁道:“你這……賭注下得……太大了,我兜裏沒錢,我很想跟你打賭一下,我沒有錢輸給你呀!”

劉義慶鄙夷瞪了徐鳳儀一眼,冷笑道:“你贏了,我這一兩銀子歸你;你輸了,我不要你賠銀子。”

徐鳳儀大喜,摩拳擦掌道:“我接招了,你出招吧。”

卻見劉義慶點點頭,神秘兮兮地對徐鳳儀道:“我到廚房灶間看看,等一會兒便回。待會我回來,你閉上雙眼,伸出右手接下那件物事,並仔細端詳片刻,然後吃進肚子裏去,我就認輸了。”

徐鳳儀睥睨劉義慶一眼,不以為然地道:“好,什麽東西,鬼鬼祟祟,我才不怕你。”

少頃。隻見劉義慶雙掌合著,笑嗬嗬地從廚下跑出來,向徐鳳儀擠眉弄眼道:“來了,過來,你是否有膽量,口說無憑,你有本事就給我證明一下,過了這一關才算。”

徐鳳儀如約閉上眼睛,伸出右手,張開手掌。隻覺手心一癢,好象有什麽東西在他手掌上蠕動一樣。劉倚玉看見劉義慶往徐鳳儀手中塞那東西,頓時尖叫失聲,掉頭就跑,遠遠避開。

徐鳳儀也隱隱約約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不等劉義慶把那東西完全放到他手上,先睜開雙眼張望,看見劉義慶笑哈哈地拿著一個醜陋的家夥在他眼前晃蕩。不禁嚇得毛骨悚然,魂飛天外,象被侮辱的女人一樣慘呼一聲,跳出丈餘之外,指著劉義慶語無倫次地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快把這醜八怪給我丟掉!”

劉義慶臉色慍怒,生氣地搖晃手中那東西道:“你信不信我把這東西吃掉?”

“我不信──不要吃呀!”徐鳳儀下意識地說出這話,他心中也希望劉義慶別吃那東西。

劉義慶手中拿著什麽東西,讓徐鳳儀嚇得魂不附體?說白了不外是一隻蟑螂而已。隻見劉義慶臉無表情,把手中的蟑螂放入口中,一口吞了下去。

徐鳳儀皺眉戚目,縮肩抱臂,象看怪物一樣看著劉義慶津津有味地吃著蟑螂,表情十分複雜,他顯然無法理解劉義慶這種男人,太可怕了,連肮髒醜陋的蟑螂也敢吃掉,確實讓人覺得不可思議。